array(5) { ["chapterid"]=> string(7) "4914542" ["articleid"]=> string(5) "77295" ["chaptername"]=> string(30) "你为什么不是我的英雄" ["content"]=> string(68543) "

   圣诞节时,静怡拒绝了同学邀请她去瑞士滑雪的邀请。她开始在生活费上略作节俭,过于花钱的活动都不去。服装专业就似一只贪婪的老虎机,不断吞吃钱币。静怡以为买一台专业缝纫机就足够,谁知后面要买的东西,列成一长串永无止尽的清单,小到画粉大头针打版纸,大到人台锁边机。越往后学,需要的工具越多。对于那些大且贵的专业器材,静怡能不买的尽量不买,算好时间去学校里做。这样虽不自由,但省钱。

   圣诞是一个阖家团聚的日子,这幢平时冷清的楼里也充满欢声笑语,经过任何一户的门口都可听到里面杯盘相撞的热闹,她一个人坐在诺大的客厅里望着他人窗口闪烁的霓虹灯,心里倍感凄凉。

   这已是第二个她在法国独过的圣诞节。她早上给叶飞发过一个圣诞快乐的短信,到这时也未见他复。

   静怡看看时间,离睡觉还太早,可是枯坐又太无聊。她起身,打开客厅的大灯,打算完成一件样衣的制作。她上周开始接触剪裁衣料,这时才发现叶飞的远见之明,给她挑选了一张足够大的桌子。

   她才将布板摊平放在桌子上,即听到手机短信声。她快步赶去厨房,将在充电的手机拿起,却是罗曼给她发的圣诞快乐。她很失望,发完回复,她重回客厅。灯光同她的心情一样惨白低落,照得满室沮丧,静怡恹恹的在沙发上躺下。

   罗曼知静怡住这条街,时常重回酒吧守株待兔,终在某一天傍晚再遇放学归来的静怡。但静怡只是喜欢看他的绿眼睛及浅黄的头发,仅此而已。对他三番五次的约会邀请,她直接拒绝,不过作为对那日帮忙的回报,她请罗曼喝茶。

   法国的茶里均掺有香料,茶味不足而香气过浓,就似穿着旗袍的法国女人,虽然美丽,却总是不伦不类,可是巧克力奶过甜,咖啡太苦,静怡只能选择还算勉强喝得下去的香料茶。

   罗曼明白静怡对他无意后也不纠缠,与她保持着可以约出来散步闲聊的朋友关系。静怡的法语进步很快,也得益于与他的交谈。罗曼很耐心,亦很闲,象所有的法国人一样,准时下班,绝对不加班。

   罗曼后来有一位女友,他来得不再那么勤。

   说起来,静怡也在几个月前确定了一位男朋友,法国人,从小练跆拳道,现已是红带。开学选课外活动时,静怡来跆拳组参观,正遇到他与教练给学生做演示。

   静怡被他的身手吸引。男生瘦高结实,身高体型都象极了叶飞,头发亦剪得短,同样不苟言笑……虽是在想这位男生,可是眼前所浮现,却是叶飞的面容。

   想到这里,静怡回过神来,从沙发上坐起,为何转了一圈却在想念叶飞?不过在法国,他算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不想他又能想谁?也不能算亲人,只是一位旧识而已,她来法国一年多,见到叶飞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有这样生疏的亲人?

   短信又响起,静怡懒得去看,她煮了一壶茶,靠在暖气片上慢慢喝。

   外面雪花飘飘扬扬,法国人认为若见到银色圣诞即会有好运,静怡想她将会有什么好运。

   静安忽然返回?

   一想到这里,静怡赶快跑去厨房,按亮手机,查看短讯。

   “路过楼下,在吗?”

   极精简的法语句子且多用缩写,是叶飞。静怡赶快拔打他的手机,又是留言,她气得想将手机扔出去时,叶飞反拔了进来。

   “我刚才没听到短讯。”静怡赶快解释。

   叶飞不紧不慢的讲:“没关系,碰巧路过。”

   “你现在在哪里?”

   “快到家,要进车库。”

   “哦,圣诞快乐——”静怡的声音低下去,祝福道得有气无力。

   “你也一样。”叶飞似要挂电话,却又想起问一句:“吃过晚餐没有?”

   “没……不饿。”

   叶飞“嗯”了一声,与她道再见,挂了电话。

   静怡心里后悔极了,怎么偏偏漏看他的简讯。看来银色圣诞会带来好运完全是谬论,就如法国人讲见到黑猫就会倒霉一样,全无事实根据。

   她在心里将自己怨恨一番又去生叶飞的气。她不奢望他能象从前那样对她,但至少,在这种年节的时候应当抽空相聚,要知道,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时候最让她感觉孤独无依。

   其实这个节日还好啦,就连中国新年,她也是独自一人度过。那时她才来法国几个月,还没有这么多的朋友,打往中国的电话又总是忙碌,无法拔通,她抱着电话一边拔一边好想哭。

   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坚强,有无叶飞的再出现,她都无法断绝与中国的一切牵挂。现在回头看,感觉以前的想法太幼稚。那些所谓的爱恨,都似一场突袭的热病,生病时不知多难受,病好后并未留下后遗症,即使刻意追忆,也再难体会曾经让她痛彻心扉的感受。那就似一幅浸渍水中的水彩画,无论当年用色如何热烈,笔触如何悲情,现在只剩难辩的模糊痕迹,一切让人伤神的色彩都已溶化褪尽。

   她不再那么恨妈妈,甚至时时想起她,她更后悔年少无知而伤害李然。

   静怡放了一缸热水,将自己浸在浴缸里。圣诞节学校放假两周,所有的同学与朋友要么去渡假要么回父母的家,她找不到一个人来解闷,无聊又寂寞。

   水渐渐变凉。门铃“叮咚”响了一声。她赶快从水里坐起身,猜不透这时谁会来。等了一会儿无人应门,来访者直接用钥匙开门。

   只有叶飞有这里的钥匙。静怡从浴缸里跳出来,裹了一件浴袍,系上带子即跑了出来。

   叶飞的外衣上有点点雪痕。他将棉袄脱下挂在入门的衣钩上,看到静怡湿漉漉尚在滴水的头发,眉头立时皱起,不悦的说道:“吹干头发!”

   静怡满脸的笑容似开错季节的花朵,尴尬得不知所措,她收了笑容,转回身去。叶飞跟着她进了浴室,反手拿了一条毛巾,将她的头发擦擦干,而后接过她手中的吹风机,帮她吹头发。

   他的手指冰凉,每每触碰到她耳边或颈部的肌肤,都会让她不自觉的打个寒颤,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头发再厚些,不要那么快干。

   吹风机热风将静怡的情绪暖化,她对着镜子一会儿撅嘴,一会儿又把嘴巴张大再收缩成O型。

   “你又在玩什么?”叶飞低头看她。

   “脸部SPA操哦,锻炼脸部肌肉,阻止衰老松驰。”

   叶飞关了吹风机,说:“过十年再做不迟。”

   静怡从镜子里看着他走出去的背影,一边拿梳子梳头,一边回答道:“我哪有那么小,过十年就晚啦。”她摸到后脑有一片头发未完全吹干,心想,真是个粗心的男人。

   她回到房间,换上一套家居服,跑到厨房看叶飞忙碌。

   圣诞节所有的商场均关门,他只能在某个尚营业的酒店里买了外卖。他将菜从外卖盒中腾出来,装入银色的椭圆盘中。静怡赶快去布置餐桌,她将所有的样布卷起扔在沙发上,即刻想到叶飞整洁成癖,赶快又将它们抱进房间,乱扔的拖鞋也拾起放入鞋柜,地上明显的布头线团被她三两下捡起扔入一边的垃圾篓。

   她在大条桌上铺了一条亚麻桌布,又去厨房拿了两套盘子与刀叉。她先将盘子放在桌子两个相邻的角上,又觉这样显得太过亲密,她与叶飞的关系,早已退化的浅淡。

   她将盘子分别放在桌子的两头,长条桌长约两米,两只盘子遥相对望。叶飞端了菜过来,一一放下,又去开了一瓶酒。静怡将柜顶上的烛台取下来,插上三支蜡烛,但一时找不到火柴,叶飞不吸烟,他身上绝对不会有火柴。

   “我去找邻居借。”静怡说着穿鞋要出门。

   叶飞道:“何必!作装饰就好,不用点燃。过来吃饭。”

   静怡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她扶着鞋柜慢慢将鞋蹬脱,回到座位上。

   叶飞所买的,皆是法国圣诞的传统菜式:黄油欧芹烤蜗牛,鱼子酱抹鹅肝,烤扇贝,火鸡。当然还有一只圣诞蛋糕。

   红酒亦是圣诞专供的BEAUJOLAIS。

   外面雪花纷飞,在路灯下汇聚成密集的情绪,飘忽而纷乱。

   叶飞的忽然到来让静怡很开心,她喝酒吃菜,给叶飞讲些自己近期的事情。虽然高兴,心中某个角落还在为未点燃蜡烛而觉得美中不足。

   叶飞吃得极少,酒也喝得慢,他亦很少讲话,大多时候聆听。

   静怡平时就很话多,今日更有刹不住车的趋势,甚至同他讲起与那位跆拳道男友约会的事。

   “那个傻瓜,带我去山顶看星星,这么冷的天呐,山上风又大,我们两个冻得直流鼻涕,四目交错,含情脉脉,可惜目光所及之处,是两条亮晶晶的清鼻涕……哈哈哈……”

   静怡想起那日的情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被呛住,连忙喝了两口酒,平缓过来后又继续讲道:“我也不想那么没情趣,努力想忽略他的鼻涕,实在不行,因为我的鼻涕已经流过嘴巴,口袋里,偏偏又都未带纸巾,而他,居然想在这时接吻,我不知道他是想吻我,还是想吻鼻涕。”

   静怡停下话语,望着叶飞,说:“你有没有听嘛?”

   叶飞道:“在听。然后呢?”语气略有敷衍,静怡并未察觉,继续说道:“然后——我笑成那样,他只好放弃。回到车上擦干净鼻涕再吻啰。”

   叶飞淡然微笑,他放下刀叉,端起酒杯饮酒。

   静怡很不乐意的讲道:“一直都是我在讲话,很没有意思。”

   叶飞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你讲得蛮有趣,我喜欢听。”

   “哦,这样。”静怡还是不满,但转念一想,她应当知足常乐,至少有他在身边陪伴,好过去年独自过圣诞。想到这里,她又兴高采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你有没发现,好多男生不会接吻,好似一个洗牙匠。我实在无法忍受……我的初吻是在高中,其实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他,只想知道接吻是什么感觉,结果很失望,言情小说中的描写严重失实,根本没有晕眩的感觉,只感觉他似乎没有刷干净牙……喂,你讲两句嘛。”

   叶飞道:“我能讲什么,我又未同男生接过吻。”

   “可是,你也是男生啊,你觉得你会不会接吻?”静怡喝酒后略有兴奋,什么话都敢问,忘记要怕他。

   叶飞被问住。他脸上极其罕见的出现红晕,让静怡捕捉到,她哈哈笑了,说:“你脸红了,是不是也没有接吻的技术?”

   叶飞慢慢喝口酒,说道:“实际上是你没有遇到中意的人,若你真心喜欢他,无论他有无技术,你都会有眩晕的感觉。”

   静怡没有发现他转移话题,辩解道:“我挺喜欢这个跆拳男。”

   说着话,她喝掉杯中酒,刀叉在火鸡上划来划去,却不吃,叶飞问她是否不喜欢他选的菜式。

   静怡噘噘嘴道:“吃了一年多法餐,还是无法适应,你没看到我越来越瘦了?我好想念中餐,可惜自己又做不出那种味道。即使去中国城买了原料,认真按菜谱步骤,做出来还是失真。而那些所谓的中餐馆,更只为哄骗法国人,味道怪得离谱。”

   叶飞问:“若有正宗中餐的味道,你会认真吃么?”

   静怡马上坐正,说:“当然,全吃光。不要这种软腻腻的黄油味。”

   叶飞起身将那盘鸡又端入厨房,见到静怡跟过来,他转过身将手伸到她面前请她帮忙折起袖子。

   静怡欣然从命,几下帮他折好。叶飞一年也不来看她几次,今日却挽了袖子身姿潇洒的在她家厨房炒菜,让她感觉很奇异。

   她靠在门框边默默的看他忙碌。即使见面次数极少,静怡还是发现他只穿白色衬衫,且熨烫得没有一丝皱痕。

   她问:“你天天穿白衬衫不烦么?”

   “不烦。”

   “为什么只是白色?”

   “习惯。”叶飞关了火,要她回去坐好,他重将鸡肉端上桌。

   静怡迫不及待的叉出一块放在口里,果然是正宗的中国味道。她一边吃一边奇怪的问:“为什么同样的调料,你就可以做出来,我就不行?”

   叶飞微笑道:“术业有专攻,不必羡慕。”

   静怡大口吃着菜,说:“我哪里是羡慕,我是想,你要能天天做菜给我吃,我可能就不会那么想中国了。”

   叶飞笑容更深,他说:“你还说自己不贪心?”

   静怡呵呵的笑了,抬起手比划了一厘米的宽度,道:“一点点。”

   叶飞笑出声,眼中冷漠神色去除大半。静怡感觉现在的叶飞才象她认识的那个,无论对别人如何冷淡,看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温暖,关爱有加。静怡心底真的好想念曾经的那段时光,也无比想念叶飞的宠溺。

   静怡很守信用,果然将一只大火鸡全吃光。她长叹一口气,满足的说道:“来法国唯一一次吃饱饭,我好可怜。”

   叶飞好气又好笑,将酒喝干,说:“我今夜不回去,喝了酒不能开车。”

   静怡抬头愕然的看着他,颇为难的答道:“哦——可是,我的床很小,两个人睡会很挤。”

   叶飞一怔,随即眉头皱起,愠怒道:“你在想什么,我睡客厅!”

   叶飞太累了,很快入睡。但是梦中情景却让他猛然惊醒,他坐起身来,透过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下得纷然无序的大雪。

   他起身到厨房装了一杯自来水,一口气饮尽。

   其实他怕见静怡。每次见到她都会让他想到静安,这对孪生兄妹长得太象,尤其是他们笑起来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

   静安与他在一起时,最愿意谈起他的妹妹,他事无巨细,统统向叶飞说起。这让叶飞时有错觉,以为静怡从出生起就在自己身边,见到她时的亲切熟稔,轻易即将他冷硬的盔甲融化。

   叶飞走到客厅,打开玻璃门,刺骨寒风夹着雪花吹在他身上,他似不感觉冷,望着楼下一棵梧桐树,一站良久。

   那两年间的事情,叶飞也不愿意过多想起,可有时夜里惊醒,或因“此生至爱”余毒引起的短暂头晕,都似最忠实的电子备忘录,时刻亮屏提醒,让他无法将那段往事跳过。

   那是一段惊险又残酷的过往,血雨腥风。每个人都步步为营,互斗心机,每一秒的失误都会让他与静安死无葬身之所。

   陈雷极聪明,且多疑,他不信任任何人。叶飞本将计划布置得天衣无缝,他与静安赴法的签证都悄悄办好,只等最后收网,他们即掠翅脱逃,远走高飞,再也不触及任何与毒药、与那些黑暗有关的事情。卖房所得的款项,应当够他们在法国先立足。只是不知哪一处出了破绽,或者,陈雷已感觉无法驾驭叶飞,他不露声色的起了杀心,他不想自己动手,叶飞的非凡身手让他有所顾忌。

   他将叶飞送货的时间地点泄露,他宁愿损失巨额货物,也要让叶飞背负双重重罪,要么在与警察的枪战中死亡,要么在牢中渡过一生。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静安会代替叶飞出现在交易现场。

   叶飞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告诉静安,他在与辑毒特警合作,他们要对付的,并非陈雷,而是陈雷身后那位出货的神秘人物,否则他也不用隐忍两年。

   洁瑜也没有讲错:“你同陈雷有何不同,你也谁都不信任。为达目的,你利用了所有的人,我,还有静安,其实你早可使静安先脱身,但为了不破坏你的计划,不让陈雷有所察觉,你让静安继续留下来。你明哲保身成了英雄……”

   叶飞突然感到头部剧痛,身子不由摇晃两下,他双手抱头,弯下了腰,咬牙自语道:“我不是英雄,不是……”

   静安稚气的脸又出现在他面前,他总是笑得毫无心机,但是那天,他表情凝重,对躺在一艘汽艇上渐渐陷入晕迷的叶飞讲道:“我不会让你出事,因为,你是我的英雄。”

   叶飞不住在心里狂喊,静安,给我解药,不要去,我有办法对付。但他用尽气力也无法发出声,眼皮似有千斤重。他真不应当教给静安那么多草药知识,更不应教他如何用南天竹制作迷药。

   人算不如天算。最后破坏了叶飞计划的人居然是静安。

   叶飞终于感觉到了冷,他的头发上全是雪花,白衬衫已经湿透。他退回客厅,关上玻璃门,室内的温度已降得与室外一样低。

   他走到内室,借着外面朦胧夜色看着睡梦中的静怡,她斜趴在床的一边,又将被子踢掉了。叶飞走上前,拾起被子盖在她身上,静怡在睡梦中笑,说:“吃饱了。”

   果然与静安讲得丝毫不差:爱讲梦话,喜欢踢被子,睡觉简直就似失控的方向盘,左右转个不停。

   叶飞蹲下身来,轻声对她说:“对不起。”

   静怡醒过来,神清气爽。走到客厅,见那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沙发罩拉得横平坚直,没有一丝皱痕,显然是叶飞的手笔。

   桌上放了一张白笺,上面是已让静怡惊叹一回的行草:有事先行,早餐已煮好。

   这回她将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看明白了,那是YF,叶飞姓名的首字母的艺术变形。

   静怡将这张短笺也夹入日记本,与叶飞第一张字条夹在一起。尽管那时静怡尚不知写字人是谁,但她实在舍不得将它丢弃。

   叶飞煮了香葱虾茸粥,现在犹有温热,粥浓稠香糯,显然是用小火细细熬炖的结果。静怡一边喝着可口的粥一边想,他到底几点起来煮粥,这种人,睡得晚,起得早,到底懂不懂赖床的乐趣?

   静怡收拾厨房时发现,简易吧台上还有一只咖啡杯,显然是叶飞忘记将它收入洗碗机。静怡见里面还有半杯咖啡,咖啡已冷,香气不再。她就着杯子喝了一口,这咖啡真苦,一口咽下去,苦得她从头到脚打个寒颤,想不清醒都难。

   果然是提神圣品。

   圣诞过后即是新年。静怡原想约叶飞一起去看新年焰火,但他回复说没有空,要上班。这倒在意料之中,静怡并不太失望,转而答应了跆拳男的邀请,与朋友成群结队的去了艾菲尔铁塔。每个人都带了酒,大多是香槟,其次是啤酒,根据个人喜好,也有白兰地或大料酒,各不相同,与其讲是聚会看焰火,倒不如说是聚众喝酒。四处都是实枪荷弹的防暴警察,穿着贴身合体的防暴服,个个都帅气英挺,看起来倒象是动画片中的圣斗士。

   每走十几米,必定会看到一座空酒瓶山,仍不时有人将喝空的酒瓶扔过来。新年钟声响起时,人群一片欢呼,香槟砰砰打开,认识与不认识的人都互道新年好。大家热情拥抱,情侣之间更是疯狂拥吻。

   静怡觉得跆拳男的吻技太一般,但此情此景,若拒绝又不合礼仪。她本想点到为止,但一帮朋友在一边怂恿起哄,跆拳男得了支持,吻得霸道又狂热,为助气氛,他们将几瓶香槟全摇洒在他们身上。

   静怡对这场所谓的浪漫之吻很不悦,耐着性子看完焰火之后,她说她不同大家一起去酒吧,因衣服湿透,很冷,她要先回家。

   众人虽觉可惜,但也理解。跆拳男提出要送她,因道路戒严,地铁停在远远的几站外,他的建议合情合理,但静怡忽然很厌烦他。跆拳男来拉她的手时,她一抬腕躲过,说:“我想一个人走。”

   跆拳男是个典型的法国男孩,骑士风度十足,一定要按习俗将约会的女友送到家门口。两个人站在人权广场上争吵,最后静怡说:“不用再吵了。从现在起,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们结束了,所以,你可以不用送我。”

   静怡如此直接干脆,跆拳男所料不及,一愣神的时间里,静怡已走出好远。他赶快追上去,离她保持了几米的距离,他用手机给静怡发了一条简讯:男士必须将女生安全送至门口,这是礼仪,即使她不再是女朋友。我只跟在你身后,不打扰你。

   静怡看到简讯,觉得很抱歉。她刚才的言语确实有些过激,可是她心里又乱又堵,就是想生气想发泄,想找一个理由与任何人吵一架。

   她想,明天再同他道歉吧。可是第二天,她却不再想道歉,及至假期结束,大家重返学校,静怡直接退出了跆拳组,转去学习街舞。

   她与跆拳男的爱情无疾而终。

   时光如白驹过隙,已到大二下学期。大一并无真正的实习,只是去各大公司观摩,了解服装行业的流程,而今年,才可按考试成绩高低来定实习公司,也就是讲,考第一名的人第一个选择想去的公司。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鼓励计划,最刻苦的学生就是静怡,老师布置的设计作业,她总是做出几个不同方案。

   周末或假期,若天气好的话,她会出去写生或者去各个名牌服装的展示厅观摩,有时也去三区看看设计师品牌,吸取灵感。若天气不好,她即在家画图制版或想创意。学校的图书馆或机房更是常见到她的身影。

   静怡忙得忘记这一年的中国年,不过也确实,法国哪会有气氛,那个全中国举国同庆的日子对于法国人来讲,只是365日中普通的一天。对往事不再那么记恨后,她试图与妈妈通话,但电话总是无人接听。她也与曾经的同学重新取得联系,给他们发电子邮件,间或讲讲法国的生活,美佳看得心动,找了一所中介,读了法语,也申请到巴黎来读书。

   静怡很高兴,帮美佳到处找房子。这时她才发现,与那些困窘的留学生相比,自己住得真是舒适的不象话。

   静怡的刻苦努力没有白费,她考了全班第二名,第二个做选择。静怡发了一条简讯给叶飞,请她来参加他们的化装晚会,实习公司的选择将在晚会上举行。

   叶飞照例回答没有空。

   学校租了一个很古老的宫殿来做晚会场所,据说宫殿并不轻易对外开放。同学们竭尽所能,创意无限的化装成他人意想不到的样子。

   静怡变身为巫婆,拿了一把扫把,戴着长尖帽,亲手制作的巫婆面具将她的脸遮得只剩一张嘴。她这次学聪明了,知道晚会上有自助餐,没象去年,做了一个全脸面具,差点渴死。

   静怡看这个宫殿有极其漂亮的玻璃圆顶,美仑美奂的水晶吊灯,巨型壁画,它的建筑风格极其独特,装饰用料非金即银,瑰丽绚烂到奢侈,处处于细节处见睿智。静怡用手机拍了好多照片,一一发给叶飞。

   吃够玩够后才开始选实习单位。第一名的那位同学选择去迪奥,轮到静怡时,她却选择了一家排名极后的公司,虽也是世界名牌,却远远不能同一线品牌相比。大家惊呼,老师以为她是外国人没有听懂选择要求,但静怡摇头,说她完全听明白,她就是要去这家,她有她的理由。

   晚会结束后,静怡同几位同学说说笑笑的出了宫殿。大家都未卸妆,刚走到马路上,即听到一边几声汽车的短暂鸣笛,大家抬头看马路对面,一辆白色标志打着闪向灯停在那里。静怡认出是叶飞的汽车,她马上与同学道再见,跑过马路拉开车门坐进去。

   “你怎么能认出我?”静怡还未坐好即问。

   叶飞只是微笑,并不回答,他将车开出停车位,才说:“我送你回家,算是对你的庆祝。”

   “你太敷衍我,送我回家就算庆祝。”

   “你若不接受,我不勉强。”叶飞语气平缓的说着,车速放慢。

   “好,我接受。”静怡举起双手,赶快妥协。她将假发与面具摘下,又脱掉巫婆衣,又问:“我带了面具,又穿了这样的衣服,你怎么能认出我?我同学都认不出。”

   “他们离你太近,远看就不难分辨了。”叶飞答道。

   “完全听不懂。”静怡噘着嘴,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我没发地址给你啊,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不是发了宫殿内部照片么,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内部格调华美,油画全是神话故事,看了里面的装饰后,我想了想,也只有这里。”

   静怡有些泄气,她说:“我还以为发现一个你不知道的地方,所以拍些照片给你参考,结果,你对这里了如指掌。我真是多些一举。”

   静夜路上无车,他们很快到达,让静怡气恨。叶飞对准备下车的静怡叮嘱道:“早点睡觉。”

   静怡磨磨蹭蹭,说:“距上次帮我修电脑,你这次间隔了九个多月没来看我。”

   叶飞微笑道:“我很忙,况且,你独立又懂事,我很放心。”

   这些话全是对小孩子的说辞,我已经二十一岁。静怡心里烦恼自语,但还是展颜说道:“再见。我到对面电话亭打个电话给奶奶就上楼,告诉她下周我开始工作,虽只是实习,但我等不到天亮。”

   叶飞道:“怎么不用家中座机?”

   “这条街在修网络,这几天都不能用。放心啦,我买了中国卡。”

   叶飞拿她没有办法,拔了钥匙,陪她去马路对面打电话,但这个电话亦有故障,他们穿过一条小巷,路灯下有七八个黑人与阿拉伯人或站或坐在那里聊天。黑人大多高大粗壮,阿拉伯人却细瘦,静怡见到他们搭配一起总是不自主的想到“狐假虎威”这个成语。不过日子久了,她才知道,阿拉伯人比黑人要难缠的多。

   静怡小声对叶飞说:“近期我们区多了好多这样的人,他们常在我们楼下转,蛮恐怖。”

   她话未说完,那些人已经围了上来,其中几个手中拿了开刃刀,刀锋锋利的让人胆寒,叶飞将静怡拉到身后。

   一个看似头目的阿拉伯人上前,说:“相遇即是缘分,给钱吧。”

   静怡不由自主拉住叶飞的手。他的手冰寒刺骨。

   叶飞冷冷说道:“我没带钱。”

   “手机呢,没钱给手机。”阿拉伯人绕着他们两个转了一圈。

   叶飞神色淡淡的对静怡说:“把手机给他们。”

   静怡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说:“什么!你为什么要屈服?”

   叶飞面无表情的转过身,从静怡口袋中摸出手机,交给阿拉伯人。静怡猛然摔开叶飞的手,要去抢手机,叶飞一把将她拽住。

   静怡气得浑身发抖,身边几个劫匪向她晃晃刀,要她安静。头目问叶飞他的手机呢?叶飞说他没带,也确实,他口袋中只有一枚车钥匙,所有东西都在车里的挎包中。这群人哪肯相信,用刀将他们逼到墙角,放肆的搜他们身上的口袋,他们从静怡的外衣中又搜去二十欧元。

   这群人很认为倒霉,说一天下来抢了四五个中国人,几乎都不带现金,看来中国人学聪明了,不再装着半个银行到处晃。他们收了刀,一边抱怨一边走远。

   叶飞突然喊道:“喂,等等。”

   静怡气得要死,被别人这样搜身才想起要反抗!谁知叶飞说:“请把电话卡还给她,对你没用,她补办起来却麻烦。”

   他们居然通情达理,打开手机,将卡还给了叶飞。其中一个黑人见静怡狠狠的盯着他,威胁道:“不要盯着我们看,小心揍扁你。”

   叶飞回身将卡交给静怡,静怡眼泪突然流出来,她将叶飞一推,哭道:“你怎么能这样,你为什么不打他们?”

   “他们手上有刀。”叶飞脸上毫无气愤神色,好似刚才被侮辱的人不是他。

   “胆小鬼……”静怡大声哭出来:“我一直将你当英雄,崇拜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没想到,现实中的你居然这么胆小……”她哭得说不下去,她觉得心中那个高大无敌的叶飞一下子轰然坍塌,她心里塞满伤心的灰尘,呛得她几乎绝望窒息。

   叶飞抓住她,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他脸色铁青,生硬说道:“听着,静怡,我从来就不是英雄,这就是现实中的我,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以前崇拜的只是虚无的想象。”

   静怡被他的话气晕了头,她失了理智的一边哭骂胆小鬼一边对他又踢又打,叶飞并不躲。静怡打累了,抹着眼泪伤心的回家,叶飞见她进了大楼门,才回到车上,发现手上还握着电话卡,他又重新开了车门,追至楼上,尚在门口,他已听到静怡嘤嘤的哭泣。

   叶飞轻声开了门,将卡放在客厅桌子上,再关门出去。

他不知道静怡会恨他多久,或者从此梦幻破灭,再不理会他。

若静怡不在身边,再多几把刀他也不害怕,但他不敢拿静怡冒险,他不是电影中那位可轻松控制全局的英雄。况且,静怡住在这里,若他离开后,对方实施报复,后果不堪设想。叶飞不想为一时意气做令自己后悔的事情,他不在乎受误解,宁愿委曲求全,只要能保证静怡的安全。

静怡伤心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无法让自己从偶像幻灭的痛苦失望中解脱出来,她无心向学,好在此时已是实习期。她不再按时回家,常在下班后去酒吧或同学家中玩耍打发时间。

实习单位上有一位负责高层管理的黑人青年频频约她,这位黑人肤色匀称如黑珍珠,散放暗暗光泽,长相也不似一般黑人一样厚唇塌鼻,他有一副欧洲人的立体长相,非洲人的肤色,属于极英俊的类型。在时装设计界这样同性恋成风的环境中,难得见到几位异性恋者,他长相如此出众还能洁身自好,静怡蛮佩服。

他私下对静怡讲他是非洲某个地方的王子,现在在这里管理一个服装公司,将来却要管理一个非洲国家。静怡听后笑得将咖啡喷得老远,在她心目中,王子是英国城堡中那两位潇洒人物,哪可能轮到他。见到这位黑人,静怡只会联想到他站在蛮荒野地里,赤身裸体拿支标枪狩猎的情形。青年并不责怪她的无礼,悄悄给她看许多照片,果然前呼后涌,一派威风场面。

静怡对黑人实在没有好感,倒非种族歧视,全因那场抢劫。黑人青年知道她为何对自己保持距离之后,许诺说去找这些人算账。他并未食言,常常带着静怡在她所住片区闲转,只想碰到那群抢劫的人。

但那帮人却似消了失。静怡想想,好似自劫案发生后不久,就再未见到他们,而原来几乎每天碰面。黑人青年带着静怡在片区里连续几夜散步至很晚,什么坏人都未碰到,就是平时每个区乱蹿的罗马尼亚小偷也一个不见。

   黑人青年说:“你们这个区,是不是加强警力扫荡过几次,可以评为巴黎最安全的区啦。”

   静怡心里却想,为什么我们那天要碰到抢劫,为什么要让我幻想破灭?其实现实这么残酷,有个虚幻的偶像又有什么不好。

   她叹口气,失望又似浓雾一样在她心底弥漫。尽管叶飞变得毫无情趣,只知无休止的打工赚钱;尽管对她已不再那么关心,甚至略显冷漠;尽管他总是口气生硬,毫无耐性……可静怡每次见到他都会感到无边愉悦,这种似要飘浮云天的感觉要在心头弥漫盘旋好多天才慢慢消散。而后是无尽的等待,等待的过程是那么漫长难捱,但她知道他迟早会来,这个信念如黑暗隧道前的那一粒亮光,让她艰难攀援时,心中充满期望。

   可是现在,她连做梦的权力都被剥夺。

   静怡恨死了那群劫匪,更恨叶飞。她无法控制的哭泣,黑人青年将她拥抱安慰,静怡没有拒绝,他也肩宽腰窄,胸膛全是硬邦邦结实的肌肉,在他怀中相似的感觉让静怡不觉伸手环住他的腰。黑人青年以为得到暗示,他吻了静怡的额头,再试探着低下头。

   静怡猛然将黑人青年推开,道声对不起。

   她一个人上了楼直接走入卧室,灯也不开,衣服也未脱,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直至不知不觉睡着。她很粗心,第二日醒来后,并未注意有人帮她脱了靴子并盖了被。她匆忙洗了澡,吃完早餐就去上班,路过楼下邮箱时,她想起好几日没有看信,于是开了信箱查看。

   除了一些政府信件及商业广告外,她意外的发现一张明信片。上面是奇幻的北极风景,反面写着:妹妹,适应巴黎么?我已到达北极,一路搜集了各地海域的特色海螺,你可以通过它们听到每片海的歌声。我亦找到你最爱的天使之翼,象你描述的那样洁白无瑕。记得准备一间大屋来给它们住。等我回来。

   居然是静安。静怡高兴的又蹦又跳,喜极而泣,居然是静安啊。九年不见,静安的字写得好多了,字与字之间不再无限度的亲热拥抱,纠缠的让人分辨不清。

   若是光看字体,真难相信是静安。但他所讲的东西均是他们小时的约定,静怡最希望得到一对天使之翼,静安说过要实现她的愿望并要送她不同海域的海螺,还要建一个好大的别墅,专门拿一间屋来存放它们。

   明信片上的地址是寄往叶飞家中,看来他特意来过一趟将它送至静怡邮箱。

   她脑中闪过叶飞冷峻的脸,才明快起来的心情似遇了倒春寒,难以明媚。

   四个月一晃即过,转眼大三开学。又到要交学费的日子,静怡去银行查看帐户总额,并未有足够多的钱一口气交全,因是副卡,她只能查一周内的交易纪录,不知母亲是否忘记转钱。

   她发了一个简讯给叶飞:请让妈妈付学费,我暂时与她联系不上。紧急。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收到回复:她说银行略有问题,要迟几日才能转帐,你申请分期付款,先交第一批。

   静怡又问:她可还好?我暂时联系不上她,电话总不接。

   叶飞回答:电子邮箱。

   静怡心想,是哦,现在人人都似蜘蛛一样挂在网络上,妈妈看来还如以前,追赶新潮。

   过了一会儿,叶飞又发来一条信息,将信箱号告诉了静怡。

   静怡本输入了谢谢,但又删除,不再复。

   学费是如此昂贵,大多数人都是分期付款,甚至许多学生靠银行的助学贷款完成学业。静怡排队填写分期付款单,刷卡付了第一笔学费。今日除了交学费及选择科目外并无课程。静怡到电脑室,占了一个位置,给妈妈发第一封邮件。

   站在那里等位置时,她胸口挤有千言万语,只待转化成煽情文字,可一旦坐在电脑前,那些言语都似害羞的小猫,扭身跑得无影踪。静怡只写了:“妈妈,你好”即停住。

   她无法再继续,看着闪烁的光标发了很久的呆后,努力又打下一行字:静安去航海了,他的字现在写得很好,还记得以前你罚他写字的情形吗,因为谁也看不清他写什么,可是现在你不用担心……

   静怡写到这里,觉得不妥,又将后面的全删除,只留前面两句。她觉得给妈妈写信比画设计稿要难不知多少倍,她与妈妈,完全隔绝联系已经七年,她真的不知应当如何与妈妈道家常。静怡写写删删,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才将一封简短的信写完。

   最后的全文是:妈妈,你好,静安去航海了,他的字现在写得很好。我的学校也很好,谢谢你。叶飞很照顾我们,就象一位家长,你尽可一切放心。静怡

   这封信看上去就象小学生写的作文,且内容有拼凑的嫌疑,但她无法修改,她真不知要说什么。她觉得将叶飞形容成家长有点过,毕竟他只比自己大五岁,可是她又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他在静怡面前,确实象极了一位家长。

   静怡头都痛了,她不愿再多想,点击发送后关了电脑去食堂吃饭。

   静怡在那里碰到许多同学,大家久别重逢,将贴面礼行得深情款款。静怡真恨不得躲进洗手间先将脸上的口水擦干净再来吃饭。学生生活最无忧虑,大家吃完饭,各自去商场买了饮料酒水及各种小食物,打算去塞纳河边去晒太阳聊天。

   此时正是十月初,天气尚好,有太阳时轻易可达三十度,可一旦阴天,马上降温。所以这个季节的巴黎人穿衣极乱,春夏秋冬的衣着都可同时出现在大街上。众人都学服装专业,见到行人着装自然各发已见,有时还真想拍拍前面某位搭配得惨不忍睹的女士,对她提一点着装建议。

   未及到达塞纳河畔,天气陡然变得阴冷,凉风阵阵,大家改了主意,一致推选去静怡家中,说起来,他们还没有人到过她家,大多男士只有幸将她送至楼下。

   静怡并不太愿意带同学回家,但这里离她的住所只有咫尺之遥,她也不能拒绝。毕竟,她平时常去这些同学家消磨时光,况且大家对她极友善,争相做她的义务辅导老师,才使她的功课不因语言的障碍而落后。

   十几人挤进家门,蜂涌着四处参观,个个羡慕,他们大多数人住学校的学生公寓,九平方米,卫浴间均是公用,与厨房一起设在走廊上。即使租住私人公寓,也似叶飞那种极小的面积。

   静怡不断的叫大家脱鞋,藤条地毯虽出彩但极难打理。可是这群年青人正玩得疯,有谁会听她的。家中一直只有两把坐椅,静怡并未再买,但难不倒这些年青人,不大一会儿,沙发上的垫枕被扔下来,几个人或坐或躺喝啤酒看电视。他们个个自来熟,自己到厨房去找杯碟,有位男士开薯片,太过用力,全都洒落地上。

   静怡认了命,也不再跟在大家后面叫不要这样不要那样,况且她去别人家也是无厘头的疯玩,大家开心就行。那群人得了静怡的默许,更是放任。他们开了影碟,跟着音乐跳劲舞,喝酒,抽烟,打游戏,各自成团,玩得痛快。不知不觉到了晚上八点,有位黑发黑眼的希腊人问要不要他下去买比萨来当晚餐,得到大家一致赞同,而静怡也玩得兴起,不希望他们立刻离开,大家凑了钱让他去买。

   屋子里烟雾缭绕,静怡开了落地窗换气。

有位女生将烟点燃,伸到静怡面前,请她试一试,若是平时静怡定会推辞,但这时却感觉思想失了控,她接了过来。

   她不会吸烟,吸了两口即呛住,喝两口酒又继续吸。后来的事情,静怡记得不太清楚,只是思维有些迟缓。

   这种状态持续到叶飞到来。见到叶飞冰冷严厉的表情,静怡完全不害怕,她开心的拉着他的手,只想找他作体贴的倾述。她说了很多话,但事后一句都不记得。

   等她清醒过来时,只觉得头好痛,好似喝多酒后的宿醉。她一转头即见叶飞背靠墙壁坐在房间的地上,尽管他所坐的地方完全背光,静怡依然清晰感觉到他目光凌厉,脸色冰寒。她打了个冷颤,自言自语道:“幻觉……幻觉。”她重把脸埋在枕头上,再次抬起,还是看见叶飞冷冷的盯着她。

   静怡猛然翻身坐起,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飞站起身,沉沉道:“把客厅打扫干净,我明天搬过来。”

   静怡对他恨意未散,又听他语气不善,顿时火起,说:“这是我家,你凭什么住!”

   叶飞一向吝言,也不解释,走出房门。他的这种态度激怒了静怡,她几步冲出去,拉住叶飞的手臂,大声说道:“把钥匙还给我。”

   叶飞转头看她,脸色极其难看,他随意一甩手即挣脱她的纠缠,低声喝道:“你闹够了没有?”

   他语气中的怒气,前所未有,他还从未这样同静怡讲过话,静怡听得心里难过,却硬硬装出不在乎的样子,说:“这是我的家,我想怎么闹怎么闹,你管不着。”

   “你可以随便闹,但你不能碰那个!”

   静怡倔强的喊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说住过来就是来看着我?”

   她故意不看叶飞冷寒结冰的脸色,故作轻松的问:“你一天打三份工,你以为你有时间管我?”

   叶飞盯着她,一字一顿说道:“静怡,不要挑战我的忍耐力。你若敢再和他们鬼混,我自有对付你的办法。”

   “胆小鬼,只知道同我凶,为什么不对劫匪英雄一点!”

   叶飞望着她,眼中光芒陨落,顿失平时神采,他转身离开,颀长的背影满是萧索。

   静怡看着大门咔哒扣上,她蹲下身来抱头痛哭。他第一次在无旁人的地方喊她静怡,她已经不再是他的非洲公主。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会走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

   静怡哭够后去浴室洗脸,等她再走出来才感觉到自己家里的脏乱。客厅里更是一片狼藉,所有的物品都离了它们本身的位置,地毯上踩满食品碎屑,到处都洒了果汁,半干不干粘住她的袜底。尽管落地窗大开,屋中还残留着难闻的烟酒味道,时而有股焦味飘入鼻孔。

   她在厨房里看到烤箱里已经成焦炭的比萨饼。她明白了事情原委,也知道了叶飞为什么会来,这套房子以他的名字签租,一旦有火警水患警报,他会在第一时间接到通知。

   静怡在客厅里收拾东西,却不知为何无端落泪。她赌气的将物品重又扔得到处都是,回到房间,换了一套衣服,锁门出去。

   原来已经凌晨,静怡出了大楼门才知道自己忽略了时间。马路上一片静谧,整个城市都陷入昏睡。法国并非夜生活丰富的国家,商场大多六七点即关门,餐馆十点半后即开始谢绝新客登门,非主要街道的酒吧关门也早。

   静怡打算去拉丁区或香榭丽榭大道,只有这样的旅游胜地才能找到尚开门的酒吧。此时已无地铁,她走到主大道去寻找夜班车站台,找了许久才找到。空旷的街道上只有路灯眨着瞌睡的眼,晚班车半个小时一趟,她到来时正好见到一辆离开。静怡很泄气,又不想回家,她一个人坐在站台上,想到刚才与叶飞的争吵即觉心底凄凉。

   此时远处风驰电掣的开过一辆敞篷跑车,车上音乐震耳欲聋。开车者才不管市内限速五十公里的警示,放码狂飚,眨眼即从静怡身边如风刮过,但很快,它在前面戛然刹住,迅速倒回静怡身边。

   车上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均是一副朋克打扮,开车者有一头黄发,两边理得极短而中间略长,并用发胶固定成一把轮刷。他穿了一件有许多亮片装饰的黑色紧身短袖T恤,戴一条粗大的银项链。身后两位女子,头发亦是奇形怪状,嘴唇上皆打了许多环,讲话时口里一闪一闪,显然戴了舌钉。

   静怡想,若他们搭讪,就装作听不懂。

   那位开车朋克的搭讪语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他问:“您还好吗?需要帮助么?可要我们帮忙叫警察?”

   他的话让静怡忍不住笑,抑郁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她说:“不用,只是等夜班车。”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一位男子缓缓问道:“我们捎您一程?夜班车很难等。”

   这位男子讲话的语气声调与叶飞有几分相似,静怡不由将他打量。

   他的脸部轮廓非常立体,大眼睛深凹,鼻子直挺,嘴唇厚薄适中,微笑时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下巴微微上翘,性感俏皮。蜜黄色细软的头发浓密蓬松,在灯光下泛出一圈光晕。

   静怡确实也不想坐在这里等车,她点头站起身,这位男子立刻下了车,将后车门拉开,两位妖冶女孩往里面挤挤,让出一个位置,等静怡坐好,男子关上门,不忘提醒一句:“请系安全带。”

   他们在车上互道姓名,这位蜜色头发的男子名叫珀斯卡。闲谈中,年青人们知道她并无确定目的地后,问她可否与他们一起去游玩,去离巴黎四十分种路程的另一个乡村城市。

   静怡想为何不可?最好是走得更远一些,玩几日再回来,让搬来家中的叶飞无人可管。

   巴黎市内几乎无雷达亦无电子摄影,汽车在无人的大街上肆无忌惮的狂奔,出城门时遇到夜巡的警察,他们才不理会警察的手势,转过方向往快速通道奔去,速度有增无减,警车闪着警灯在后狂追不舍。

   车上只有静怡吓得面如死灰,其他几位不仅不怕,还不住的向身后警车打手势,让他开快一点。

   快速通道与高速公路蛮相似,没有红灯也无十字路口,跑车开到时速两百公里以上,轻易将警车甩掉。迎面吹来的冷风灌得静怡无法说话,她穿得衣服也略显单薄,珀斯卡很细心的注意到,将车篷打起来,并开了暖气。

   他们在快速通道上行驶了半个多小时之后拐入乡间公路,因道路曲折,又有坡度落差,车速终于慢了下来,但时速也在一百公里左右。大灯照射的范围有限,车速如此之快,静怡感觉汽车仿若要冲入前面凝固的黑暗,在她惊叫的时候,车子一拐弯,依然稳稳的驶在马路上,银色反光线在前面路面上陆续出现,仿佛殷勤的指路者。静怡才轻吐口气,汽车又陡然冲下高坡,她膝盖发软,又忍不住大叫。

   静怡的反应,让车内四人人笑得无法喘气,他们索性关了音乐,欣赏静怡的表演。静怡也不想大呼小叫,让他们笑话,但是没有办法,视觉与感官受到的惊吓直接传达给大脑,通过尖叫表达,她根本无法控制。

   好在这趟尖叫旅行很快结束,他们来到一个极偏僻的农场。那里灯火通明,音乐欢腾,远远即见一个木制的高台上,有位中年男子拿着麦克风在那里高声讲话,大意是说今天的奖品是某位女士捐赠的一只独角兽雕塑,看谁能将它带回家。

   珀斯卡带着三位女子爬上缓坡,草上有露珠,略有湿滑,静怡不小心滑倒,珀斯卡将她拉起来,说:“下次来时要穿运动鞋。”

   静怡说:“我才不来。”

   珀斯卡笑了,问她为什么,因为他们将车开得太快么?静怡点头。

   珀斯卡说:“你若是适应了速度感,就会知道开快车是多么让人迷恋的事情。”

   此时他们已经站在草坡最高处,身边已有许多观众,看来大家都相识,互相握手或是亲吻。

   静怡绕过身边两位高大男子,找到一个空位站住,她眼前豁然开朗,脚下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场地,被开拓成曲折蜿蜒的跑道。

   “这是一个赛车场?”静怡问。

   紧跟而来的珀斯卡答道:“这是一个私人庄园,庄园主有钱又是赛车迷,所以开辟一个场地给大家玩赛车。我们每个月来一次,玩车或比赛,奖品都由参观者捐赠,价值或高或低,我们也不在意。”

   静怡道:“我以为是黑市赛车呢。”

   珀斯卡说:“倒是有黑市赛车,就如打黑市拳一样,巴黎及周边有几处,好象很赚钱,不过呢,我不会去。”

   这时静怡发现他们的跑车正在下面,开车的那位朋克青年从车中出来,抬头寻找伙伴。静怡向他摇手,聚光灯忽然集中打在她身上,她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用手遮住了眼睛。

   中年主持已热情洋溢的在解说:“请看!我们的赛车之神又返回俱乐部,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珀斯卡精湛高超的车技,大家要不要今夜再睹风采?”

   同样处在聚光灯中的珀斯卡显然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他向四周扬扬手,四周是如潮水的掌声及欢呼声。静怡没想到这个看似文静的年青人这里如此受热捧,她悄悄的退出聚光灯的范围。

   中年人眼力极好,隔了这么远,也注意到静怡,他用夸张的声音继续说:“我们的车神今日带来了一位可爱的亚洲女子。灯光,音乐——”

   他话音未落,又有两束追光灯从左右两边打来,而一直嘈杂的背景音乐也变成了清晰急促的鼓声。静怡被这忽来的场面弄得面红耳赤,想赶快逃到阴影中去,珀斯卡拉住了她的手,说:“只是游戏,你不要怕。大家没有恶意,你向大家招招手就好。”

   静怡被他拉着,走也走不掉,只好依言扬手,鼓声立停,大家鼓掌欢呼,夹杂着阵阵口哨声。静怡被大家的情绪感染,也笑起来。

   珀斯卡将静怡带到主席台上去,与主持人坐在一起。这里视野无遮挡,是看比赛的最好场地。有人端来香槟,先递给静怡一杯,再分发给其他在座男子。

   执管赛车旗的女孩子是车上同行的其中一位。三辆车为一赛组,每次赛完后都有热辣的助兴舞。静怡实在没想到,自发组织的免费娱乐居然可做得如此有模有样。

   静怡一边看赛事一边听珀斯卡与主持时有时无的聊天,隐约得知珀斯卡好似生过病,现在也未好利索。

   赛事紧张又惊险,静怡在看台上又跳又叫,不知不觉喝了好多香槟,及至珀斯卡出场,她更是兴奋。即使是外行,她也看出珀斯卡车技非同一般,车速那么快的情况下居然可以从容转弯而不撞倒垒叠路边的轮胎。与他同赛组的两位先生,太想与他一争高下,取胜心过于急切,发挥失常,先后在拐弯道上滑出跑道失去比赛资格。

   珀斯卡初战告捷,赢得轻松,而后复赛,最后决赛,他以绝对的优势胜出。

   鲜花、掌声、香槟、液化彩带一齐向他喷洒,他在聚光灯的照耀下以英雄的姿势接受大家的欢呼。静怡忘乎所以,也喝得有些多,冲上前去与他拥抱,珀斯卡吻了她。

   赛车之后是舞会。静怡与大家跳了一会儿后觉得又困又累,珀斯卡蛮体贴,抓住玩得正痛快的朋克要回家,但朋克不愿这么早离开。静怡觉得不用勉强他人,问珀斯卡可不可以开车带她离开。

   她的话让大家哈哈大笑。原来珀斯卡并无驾照,只要他的手一握方向盘,即会进入比赛状态,他开车太危险,考了不知多少次驾照,都因超速而被考官踩刹车。朋克也不执拗着与珀斯卡过不去,叫上那两位女子,一行五人原路退回。

   此时天已微亮。朋克倒有自知之明,喝了酒的状态下不敢飚车,安份守已的开到巴黎。静怡在摇摇晃晃的车上很快睡着,中间被摇醒一次问地址,她迷迷糊糊的答了。

   等到再次被摇醒,她睁着睡眼惺忪的眼跨出车门,对帮她开门的珀斯卡道声谢,转身欲行,却一下子呆住,脑中立刻清明,她脱口喊道:“错了,我们赶快走。”

   已太晚。她最不想现在见到的那位人物偏偏在此时晨练返回。静怡真不明白,为何想见他时见不到,不想见时,他总是准时出现!

   叶飞缓下脚步,走到他们面前,脸上神色莫测。

   他沉声问道:“你昨夜没有回家?”

   他们头发及衣服上皆沾有彩带碎纸,不仅有皱折亦有很重的酒味,太明显的一夜狂欢的痕迹。

   静怡没有回答。场中气氛凝滞。

   坐在车内的朋克感觉奇怪,也站出汽车。珀斯卡问:“静怡,他是谁?是你什么人?”

   静怡一下哽住,他是她什么人?亲人?朋友?她觉得都不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还真难定义。她想起每次填写资料,都有一栏“若遇到紧急情况需通知的监护人的姓名、电话”,静怡每次都填叶飞。

   因此她答道:“监护人。”

   珀斯卡抬头看叶飞,说道:“你早已满十八岁,是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哪需监护人。他没有权力管束你。”

   叶飞敛眉望向珀斯卡,冷然说道:“能不能管束,是我们俩的事情,与您有何关系?!”

   因他们两个站得较近,静怡发现两人身高相仿,只是叶飞永远腰背挺直,结实劲瘦,而珀斯卡大病初愈,脸色苍白,相比之下,叶飞气势逼人,满是硬派的英雄气概,珀斯卡则显得柔弱许多。

   静怡陡然想起那日被劫的情景,心里恨意又起,叶飞显然欺善怕恶,她一把拉住珀斯卡,倔强说道:“怎么没有关系,他是我男朋友!”

   三人一时僵局。也只是过了半分钟,但对静怡而言,却似一世纪那么漫长,叶飞点一下头,改用中文问静怡:“你们一早过来,就为告诉我这件事?”

   静怡一咬牙,索性强到底,她说:“不,只是想告诉你,你不能搬去我家,不方便。”

   她以为叶飞会如昨夜一样生气对她说狠话,谁知叶飞却淡淡笑了,脸上沉郁之色褪去许多,他轻声道:“能理解。”

   静怡听他让步,心中反而失望透顶,刚才强装出的强硬如撞到利刺的气球,立时消泄。她低下头,不想让叶飞见到她眼中的泪,耳边听到他缓缓又郑重的声音:“我不干涉你的生活,但请你答应,不要再吸烟,可以吗?”

   静怡不讲话。叶飞的手扶上她的肩头,静怡抬起头来,两人四目相对,叶飞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此刻蕴含殷殷恳求,静怡试图寻找其它成份,寻找一个可以让她将战事延展的借口。可是没有。她失望的想哭。

   许久,静怡才答道:“好,我答应。”

   叶飞抬手在她头顶揉揉,说:“回去先睡一觉,课程没有身体重要。”

   他并不理会场中两位搞不清状况的男士,按开密码门进入大楼。

   与叶飞对歭不过几分钟,静怡只觉浑身虚脱,手心全是冷汗。珀斯卡将她扶回车内,那两位女子才被惊醒,问到了哪里。

   在将静怡送回的路上,朋克说按法国法律,静怡可控告叶飞干涉她的生活自由。

   静怡为叶飞开脱道:“是妈妈托他照顾我,他也是为我好。”

   朋克却道:“你要懂得保护自己的权利,这种照顾也有个尺度,若管你夜晚有无回家,已侵犯了你的自主权。”

   静怡觉得奇怪,为何他开口全是法律。珀斯卡哈哈笑道:“因他是法律系的学生,将来要考律师牌。”

   静怡实在没想到这个有法不守乱开车的朋克居然是未来的律师。而后面两位妖冶的女子,一位就读企业管理,另一位已在大公司做物流。他们三个平日皆着装正式,打扮一本正经。珀斯卡学音乐,弹一手好琴,衣着上反倒毫不出彩。

   “这就是逆反心理。”朋克说:“越知道不可为,越要去试一试。一旦得到许可,你反而不那么渴望。”

   静怡听到这里,感觉心里一动,似见到某种杂乱思绪的源头,待要将它抓住,它一扭身,鱼一样又泅入水中。

   以后隔三岔五,珀斯卡都要邀请静怡出去游玩。他看起来斯文,却非常爱玩,知道哪里有篝火晚会,哪里有青年人派对,哪里有化装酒会。他也带静怡去参加一些集体运动,比如讲周五晚上巴黎有滑轮环城,周六晚上自行车环城。这两项活动均由民间自发组织,但声势浩大,十分壮观。

   静怡本就是贪玩的性格,这时终于找到知音,一时玩得放纵。她在赛车俱乐部学会了开汽车,无限速的在跑道上飙车,果然发现速度感可以带给人无限愉悦。

   静怡也见过珀斯卡弹琴。坐在钢琴前的珀斯卡完全是另一副模样,他平静从容,弹奏时偶而抬起头来扫视全场,神情冷漠,目光中满是看尽繁华的落寂,带着不可一世的孤傲。这时的珀斯卡象极了叶飞,静怡不由痴迷。

   珀斯卡年纪轻轻,才华无限,却对一切看透,他不想前程,只要吃喝玩乐,及时行乐。他爱喝酒,尤其喜欢烈性的威士忌。静怡跟着他,渐渐也有些酗酒的倾向。他们的活动大多是夜晚,玩了一夜归来,她即使去上课,也是半睡半醒,大多时候,她回家倒头便睡。

   叶飞对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他说过不再管,果然放了手不管。四个多月来,静怡未收到他任何手机简讯,就连最基本的问候都没有。这一年的圣诞节,她受邀去了珀斯卡家中,总算过了一个不算孤单的圣诞节。新年的那一天,她与一群朋友聚在艾菲尔铁塔下喝得烂醉。

   她的生活,看似过得充实又快乐。

   这一年静怡的成绩退得太厉害,老师不得不与她面谈几次,但收效不大,极度放松的玩乐将她的神经麻醉。静怡心中自语道,我只是信守诺言不吸烟,没有讲过要做个乖学生。

   若是公立学校,以学分为毕业标准,修完学分即可毕业,相对来讲管理松懈,学生不来上课或成绩太差都无所谓,反正没有时间限制。也就是讲,你可以用功读书,用正常速度即四年时间修完学分完成学业,也可懒散一点,用八年甚至十年完成学业。但私立学校的管理相对严格,且越贵越严格。因此只要有贵族学校称呼的学校,清规戒律多得可集结成书。

   静怡将学校警告退学的话当耳边风,听过即忘,但总算记得不时给妈妈写信,妈妈回信速度不快,且用词精简,与她平时作风完全不一致,可见文字极具欺骗性,若想从一个人的行文风格判断一个人的性格,那将会大错特错。

   妈妈复的第一封邮件,只写着:我很放心。

   仅四个字。静怡初时以为她与自己刚恢复联系,大致也不知要说什么。

   后面的信,静怡越写越长。她同妈妈具体讲述自己的生活,学校的状况,与朋友的相处,每次去游玩的见闻,她也同妈妈聊珀斯卡。

   她在信中的内容,真实性百分百,不好的东西她不写,比如她不写自己每门课程不及格,她不说老师对她再三警告,也不讲自己常常烂醉如泥,她亦不提及叶飞,而妈妈也从来不问。对于珀斯卡,也不似一般父母一样做太多分析叮嘱,她只说:你喜欢就好。

   我当然喜欢。静怡觉得妈妈的性格真是沉稳得有些过了火,似泰山崩于前也不惊,倒练就几分叶飞的性格。

   静怡也告诉妈妈,美佳终于来了法国,现在静怡家住着,她在学语言,也在找房子。她提出分租房屋,但静怡不愿意,美佳问她是否是因为珀斯卡时常来。静怡说她从未让珀斯卡在家中留宿。美佳就很生气,不明白她为何一定要单独守住这套房子,它是那么的贵。

   静怡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守什么。或许她知道,只是不敢面对。这个被她囚禁心底的秘密,她宁愿忽视。

   大三上学期快结束时,学校按表格上所填联系方式,找到了叶飞。

   静怡那天倒是去上了课,可实在太困,听着听着即睡着了。老师课讲完,她也堪堪睡醒。收拾好书本,她拎着包一边回珀斯卡的简讯一边往校门外走。仿似有感知,她一下子顿住脚步,抬头。

   叶飞手插在裤袋中,静静站在学校大门前。这是一扇黑铁欧式大门,高有四五米,上面的装饰图案均用金漆描涂。学校所在地原是一位公爵府邸,里面建筑考究,大门设计也费过一番心思,大方华丽,常常被旅游者摄入相机。

   而此时,只因叶飞站在它前面,这扇既有历史又有艺术美的大门即退位成了陪衬,在大家眼中虚成模糊背景。

   叶飞并未挡住门。他侧站一边,然而交通还是略有堵滞。

   他越过人众,望向静怡。他的一双眼睛长得凌利漂亮,眼中是一片深沉的黑,此时黑得发寒,静怡被他盯得脚底发冷,只想转身逃走。但她心知躲不过,只能强压住害怕的感觉,摆出一副挑衅的神情走近他,道:“真难得,你不用上班。”

   声音却有些干涩。

   叶飞一向持重沉稳,即使生气,脸上也见不到太多颜色。然而静怡还是从他看起来平静的眼中看出波澜汹涌。

   “你到底——想怎么样?”叶飞问道。

   这句明显克制怒气的话泄露他的不耐烦,听得静怡心里难过,但她假笑道:“我又没要你来管,你烦什么!”

   “不许再与珀斯卡交往!”

   静怡冷哼了一声,说:“你不允许?你有什么权利不允许?就是我妈妈,她都不能干涉我找什么样的男朋友。叶飞,这里是法国。我已经很守诺言,你还想怎么样?你到底要将我管成什么样的人?象你一样,了无生趣,只知读书打工拼命赚钱?哦,谢谢你,我不要这种人生,我与珀斯卡过得很快乐,他教给我人生许多乐趣,让我知道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美好。”

   叶飞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说道:“你还太小,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静怡望着他,生气的喊道:“不要总说我小!我二十二岁了!你有多大,不过大我五岁,不要用前辈教训晚辈的口气来对我讲话。你说我不懂得生活,难道你懂?你那是生活吗?你是赚钱机器!我讨厌这样的叶飞!”

   她喊完这句话,自己也愣住。

   叶飞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缓声道:“大一天也是大,即使你讨厌我,我也要管你管到底,你还有一年毕业,付了这么多代价,一定要有所成!”

   静怡不屑的说:“代价?你是讲钱?既然我妈妈有钱付给我用,她也不会在意我怎么用,她本来就不喜欢我学艺术,或者她在等着我学不好退学,正合她意。”

   说到这里,静怡的手机响起,她才接起唤了一声珀斯卡,手机已到了叶飞手中,他将它放入口袋。

   “回家!”叶飞自知辩论并非强项,不愿多谈,给她下了命令。

   静怡往后退了一步,说:“不回!没有手机我可以再买,你根本难不到我。”

   叶飞终于被她逼出了脾气,他欺近一步,抓住静怡的手,拽起即走。静怡不肯就范,但她哪里比得过他的气力,她的反抗未起任何作用,她被粗暴的扔入汽车中,头部与脚部均被钢铁车框磕碰,痛得钻心。叶飞完全不懂怜惜,按住她扣好安全带,开车要将她送回。静怡与他争吵讲道理,但叶飞已紧闭了唇不再讲话。

   得不到应有的反应,静怡更是气愤,她大喊:“停车,放我下去!”

   见叶飞不理睬,气极了的静怡忽然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叶飞所料未及,大吃一惊,赶快踩刹车,后面紧跟的一辆车未及时停住,撞在他的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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