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楼是坐落在岳阳城内玄武大街上的一家远近驰名的酒楼，酒楼共分两层，一楼大厅，二楼雅间，既有山珍海味，也提供粗茶淡饭，所以南来北往不论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都多汇聚于此。
临近年关，初一闲不住，吵着要去城里置办些年货，程青秋拗不过只能带着她进城，十五喜静不喜闹便没有与两人同去。
如今百姓疾苦，民生凋敝，家家户户都在紧紧巴巴过日子，以往到了年末便热闹喧嚣的岳阳城此时也显得有些萧索，初一在零星开着的几家铺子里购了些灯笼炮竹之类的，打算好好将寨子里布置一番。
程青秋看着自己满满登登的双手，想着初一也算收获颇丰，“要买的也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
“哪能这么早回去，早就听说岳阳城的靖海楼名气挺大，怎么样也得尝尝再回去。”其实初一这次吵着来也是这个目的。
慕名而来的两人走进了靖海楼，这店里店外似乎两个世界，即便是在如此不景气的年月，一楼的大厅依旧宾朋满座，人声鼎沸。
“先生曾说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开个饭馆，要是他看能不能有这么好的生意。”程青秋看着靖海楼生意如此好，忍不住想起许意的话。
“先生做这生意开不了多久准黄摊，就他那懒散的性子，操持不了这个。”初一想到这忍不住调皮的笑了笑。
看到店门口新进来了客人，跑堂小二赶紧高声招呼，“二位客官里面请！”说话间已经利落得跑到程青秋与初一二人身前，跑堂的回头看了看座无虚席的大厅，“二位客官坐雅间还是大厅呀，雅间有位，这大厅嘛，要么就劳烦等等要么就只能拼桌了。”
程青秋图清净正想让跑堂带路去二楼雅间，哪知道初一江湖儿女的豪气发作，抢先答道，“小二哥帮忙给我们拼个桌便是。”
跑堂连呼客气，将二人带到一张桌前，桌子上坐着一个手拿酒壶，满脸通红的青年人，跑堂询问道，“这两位客人想与您拼个桌，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
青年穿着一件满是补丁的青色长衫，桌前只放着两碟赠送的小菜，抬起头盯着程青秋看了一眼，又低头自斟自饮，也不答话，只默默点了点头。
跑堂招呼两人坐下，初一让跑堂推荐几个招牌菜，大手一挥豪气得全点了，跑堂都直呼他们吃不下，初一却让他放心上，跑堂见状便也不再劝。
等菜一上桌，两人才傻了眼，菜色虽不精致，但这份量实在太足了，程青秋多少有点理解靖海楼为什么还能有这么好的生意，物美价廉确实是吸引人。
程青秋的菜已上齐，看着对坐的青年依旧还是那两碟小菜，出于礼貌招呼道，“这位朋友，你看我俩也吃不完，若是不嫌弃可以一起吃点。”
青年原本低头饮酒，听了这话抬起头来，也不动筷，没头没脑的说了句，“我认得你？”
程青秋有些奇怪，心想这人莫不是喝醉了，谁知道青年人继续说道，“云麓匪首程青秋，城门口贴着你的布告。”
程青秋听完，饶有兴趣的问到，“城门口的布告几十上百张，画像也与本人不尽相同，你几眼就认出了我？”
程青秋这话无异于默认，青年说，“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看见过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眼，也记得住。”
程青秋无所谓的笑了笑，“朋友倒是好记性，认出了我，接下来是不是要去衙门换赏金？”
青年摇了摇头，“你能堂而皇之大摇大摆的进城，自然也不怕官府，告发你，说不定你是座上客，我反而成了阶下囚。”说完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酒，“如今百姓疾苦，民不聊生，地方上却官匪一家，蝇营狗苟，似我等熟读圣贤经典，空有一腔热血却报国无门，可悲可叹。”
程青秋问，“朋友既有治国兴邦之志，为何不去考取功名？”
青年苦笑一声，“大梁开国一百余年，功名一途不过是世家大族给家族子弟铺陈好的道路，想我等毫无背景的寻常人三试三落，寒门折桂无异于天方夜谭。”
程青秋鄙夷的笑了笑，“不过是落第书生的牢骚之言。”
对于程青秋的讥讽，书生也不在意，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喝了一口酒，“我能不能当官又有什么紧要，只是先帝昏聩，贪图享乐，虚耗国库，江山社稷已然千疮百孔，如今皇帝年幼，外戚权臣把持朝政互相倾轧，地方上苛捐杂税层层盘剥，苦的是黎民百姓呀。”说完又喝了一口，“当今天下，北方蛮族常年袭扰边境，虎视眈眈，南方山越也蠢蠢欲动，还有西边的那群秃驴，嘴上说着入世传教，度化众生，心里头野心可大着呢，这还只是外患，中枢党争不断，政令不同，世家乘机做大，蚕食土地，放在寻常年月倒也罢了，若是遇上灾荒之年，流民四起，只怕那是天下分崩离析……”书生没再说下去。
程青秋听出书生言语中都是对百姓担忧的真情实感，拿过酒碗，倒上一杯，敬书生，“朋友，我虽为匪寇，但若有机会，也想解救万民于水火，还世道清明。”
书生摇了摇头，嘲笑道，“且不说也是个野心家，就你云麓寨那些家底，只怕在荆南弹丸之地都不够看。”接着又说到，“若是想做大，起码要能整合云梦泽，控制水路要冲，趁势做大，招兵马买，然后南击山越，一则山越之民好战却无谋，打服了就行，二则也能避免与朝廷直接冲突，再然后……”说着书生突然收住了嘴，发现自己似乎多喝了几杯有些交浅言深，况且这不是在教水匪造反嘛。
程青秋却听出来了，这书生说的虽然零碎不详尽，但却颇有几分见识谋略，“我帐下正缺一位善断多谋之辈，如若朋友不弃……”
书生打断道，“家中尚有几亩薄田，不至于落草为寇。萍水相逢，后会无期。”说完，放下两枚铜钱，潇洒离去。
“这穷书生，酸得很。”初一看着书生的背影，没好气的说。
“这人挺有头脑的，不可以轻视。”程青秋郑重的说。
“那就把他绑回去啊。”初一说。
“能绑他的人，但他脑瓜子想什么我还能绑出来啊。”程青秋无奈的说，“要是先生在，说不定能让他心甘情愿的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