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有仙籍可随意进出！哪像你个走后门的。”
宁野翻了个白眼：“好像我乐意天天梦见你似的。”
不乐意梦见城隍爷的某人为了不被揍，跑去拔扎进树干上的玉笏了。
城隍亲自去泡了一壶茶，两人坐下开始谈正事。
“我那不懂事的孙女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会。”
“她没一见你就说你像她熟人吧？”
“……”
见张以清沉默，城隍爷恨不得起身揍人，他压着火气问：“她说你像她什么人？”
正大光明听人谈话的宁野听到这求生欲顿时上来了，肾上腺素极速飙升，一个用力把玉笏给拔了下来。
张以清刚张嘴，宁野就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极其殷勤道：“来来来，玉笏拔下来了，大家喝茶喝茶。”
两个男人没动，反倒是她心虚地灌了两杯下肚。
“我们谈谈村里的事吧，城隍爷可有什么消息？”张以清放过了她，主动转移话题。
“无，最近从富贵村拘来的魂魄全都残缺不全，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我白日里按着你卦象上的方位走了一圈，也没发现异常。”
“能骗过鬼差，骗过你，这事棘手了。”
“再拖一个月，怕是尸王降临。到时候更难对付了。也不知到底是哪个脑缺在喂养尸王！你到时候把他揪出来杀了，剩下的我来对付！”
坐在一旁当吃瓜群众的宁野从这只言片语中听出了关键信息。
这平平无奇的山村之中，有个脑缺，把尸王喂了出来，导致富贵村如今人心惶惶，尸横遍野。
“既然这样，你们为毛不扔个诱饵出去，把那脑缺引出来？”
两个男人一愣。
城隍爷若有所思地盯向她：“以清，你上次说，自从有村民来找你们乾清观后尸王再也没有对道士下过手了？”
“是，连和尚也安全了。”张以清笑道。
“那……你觉得我孙女……”
他放下茶杯，温和地笑着望向宁野。
“你，你们别乱来……”宁野手一抖，脸色都青了：“我，我不会法术，要遇上了，我就直接见阎王了。”
“没事，你死了就能常常见到爷爷了！我这正好缺个主簿！”
“我还是不是你亲孙女了！”
“乖孙女，爷爷的业绩靠你了！”城隍爷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官印，往她脑门上砸。
金光闪耀。
宁野眨眼。
城隍庙不见了。
眼前雾蒙蒙一片之中有了许些亮光。
“宁姑娘，你醒了？该吃药了。”恶魔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
“……”这情景怎么这么像性转版的武大郎和潘金莲！
宁野脸都绿了。
而且很明显，在她醒来之前，张以清绝对给其他人说了这件事，就算她瞎她也觉察到了周围人投射在她身上的灼热目光。
“宁姑娘，别怕，昨夜城隍爷用官印固住了你的魂魄，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死了也傻了。你要不要考虑下？”张以清身边的小道士在危险的边缘试探。
“那我要是被它咬了一口呢？”
“肉身只是暂时的，灵魂才是永恒的！”小道接着声情并茂。
你们学过传销吧？！
“为苍生牺牲小我，成全大我，是多么伟大的事啊~名垂青史千古留名。”小道士又道。
“小朴，平日里少看些话本。”张以清叹气：“宁姑娘，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也不逼你。人各有志，道法自然。”
“你们这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宁野气笑了：“别搞道德绑架啊，我这人五行缺德。”
她原以为他们听到这话会生气，没想到他们反倒是被她这俏皮话逗笑了。
“宁姑娘，别生气，我们说的都是真心话。”冷烟理了理她凌乱的头发。
张以清温和笑道：“其实在你醒之前，我们就在一起商讨过了。你如果愿意，我们会省不少事。你若是不愿，我们也会感到遗憾。但如果成全我们的遗憾需要强求你来牺牲的话，我们是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的。”
“是啊，戴高帽把人推出去挡枪那是那群秃驴才会干的事，我们道教才不会那样呢！”林发发骄傲地抬起了头。
这算饭圈踩一捧一吗……
吕茶敲了敲林发发的脑门道：“林师弟，每个教派都有自己的行事风格，不可以这样说别人。”
宁野心里莫名好受许多，却隐隐有些愧疚。
自己这两天一直充当拖油瓶的角色，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周围全是吃素的，只有她，冷烟他们还一直迁就自己吃肉。
但说出去的话总不好这么快就改过来，宁野听他们不再管自己，张以清安排好了道友们今日下午该怎么做后，众人的脚步声开始远去。
冷烟像个老母亲般嘱咐林发发要看好宁野，回头又叮嘱宁野要注意安全。
宁野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正常关爱，差点没热泪盈眶。
等他们走了。
林发发上来喂了她一颗避尸丸，说是张仙长留下的，又扶她去外边晒了会太阳。
宁野晒着晒着，不自觉的坐下来靠着一旁的柱子睡着了。
林发发也没去打扰，趁着她午睡，去了庙前给村民们帮忙。
日晷上的影子一点一点偏移。
梦里的城隍老头又不知道去了哪。
宁野心里有事，没睡一会就醒了。
瞎了一晚加一个上午，在睡了个午觉后居然好转许多。
模模糊糊能看清些东西了。
如今恢复的视力就相当于是八百度近视。
宁野不着急。
她扶着柱子起来走了走，活动下筋骨。
前边听声音似乎挺热闹。
她正要过去看看，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的铃铛声。
那铃铛越来越近，直至滚到她脚下。
来了来了。
这不就是鬼片里最经典的用道具吸引主角去作死的桥段吗！
宁野兴奋了，她要拿奥斯卡小金人，用演技征服世界！
她面上装作看不见，疑惑不解地蹲下身，做作地摸索着那绑着铃铛的小球。
“汪汪！”
等等，这声不对吧？
接下来不是小孩上场来几句诡异的台词吗！
她还没想出来哪不对，一只大黑狗扑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她手里的球。
“……”你们这剧组怎么回事？咋不按套路出牌呢？
“旺财！你怎么跑这了？这是道长们……欸，你是？”
宁野面无表情：“我是你爷爷。”
按她如今八百度的视力看去就是个身量不高高斯模糊效果拉到最大的萝卜丁。
“姐姐？”萝卜丁叫了声，犹豫着上前往她面前挥手，见她没反应，这才问道：“姐姐，你瞎了吗？”
宁野恶作剧的心一起，脸上的神情开始转变，凄风苦雨道：“唉，瞎了二十年了，以后也不会好了，嘤嘤~”
“欸，你二十了还没梳头起嫁人？那我该改口叫你姨了！”
你这小破孩怎么回事！
“筱筱！哎哟，你怎么在这，道长们呆的地方……咦？姑娘，你醒了？”
这次高斯模糊满级的妇人登场了。
宁野刚张了张嘴，林发发过来了。
“宁姑娘你醒了？左右无事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前边？”
宁野再次张了张嘴。
“哎呀，小姑娘自己呆着不好，来来来，跟我们去前边聊聊天解解闷吧！”
二度被打断，宁野不信邪，第三次张了张嘴。
“就是就是，前边可热闹了，我们走！”
梅开三度。
人形导盲棍拖着她就走。
城隍庙前，一堆人早已收好了草席，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干活的干活，闲聊的闲聊。
宁野出场不到一分钟就被精准定位，扔进了孩子阵营。
等林发发替村民们做完些琐事再回来，宁野面前的膝盖上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各种瓜果点心，旁边还配了茶水。
一群半大不小的萝卜丁和白发苍苍的老人们聚精会神地听着她讲关于一只叫孙悟空猴子的故事。
宁野正讲到大闹天空最精彩处，林发发不自觉也听地入了迷。
随着日头逐渐西斜。
炊烟升起。
宁野每一次睁眼闭眼就能发现自己的视线渐渐清晰，然后停在了近视两三百的模糊度。
随之而来的，就是嗅觉居然变得灵敏。
她终于看到了什么叫不该看到的也能看到的东西。
也闻到了什么叫不该闻到也能闻到的气味。
这个地方为什么冒着黑气还这么臭不可闻！
这开眼草不是只开眼吗！
在被林·暂任监护人·发发领回去时，她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事。
她开眼草……是和野鸡一块放下去炖的……
“发发，开眼草和鸡一起炖吃了会怎么样？”
林发发想了下：“和鸡一起吃倒是不会怎么样，但……”
“但？”
“之前你吃的鸡是只还没开智的鸡精，我也不知道吃了会怎么样。”林发发随即担忧道：“你……吃坏肚子了？哪里不舒服吗？”
宁野只觉乌云盖顶，她青着脸问：“你，你们怎么不告诉我，那是只鸡精？”
乱吃野味害死人啊！
“可是，鸡就算成了精，也还是鸡呀，对身体大补。我们也是看你没肉吃……”
这理由……还挺符合逻辑？
晚上。
一群人回来了。
洗了澡吃了饭就各自打坐上课。
宁野去溪边和林发发洗了澡，她瞎了一天，今天才发现自己这是被当作三八线横在了两个道观之间。
左边乾清观，在上着卜卦。
右边云鹤观，在学画符。
中间，一个还在装瞎的废物缓缓躺下了。
世界上最催眠的地方，不是心理咨询室，不是按摩室，而是课堂。
不同的地方，相同的效果。配合冷烟的讲解声，效果加倍。
可她现在睡的再快，白天也都是睡饱了的。
醒来时，天还黑着。
她抬起手看了看，昏暗的光线下，虽不甚清楚，但凑近了看是清晰的。
她的视力总算恢复到以前了。
宁野松了口气。
她睡精神了，往右看，云鹤观两人打坐睡着了。年纪最小的林发发歪在一边，呼呼大睡，似乎是冷了，蜷缩成一团。
往左看，乾清观五人都跟雕塑一般，大晚上乍一看过去还挺吓人。
唯独张以清，在这种情况下还坐如钟，身姿端正。
冷冷清清的月光撒下，那张清俊出尘的脸愈发摄人心魄。他如今闭目，没了那股温和，反而看起来清冷而禁欲。
宁野拽回自己粘在他身上的目光，心中哀嚎。
这么帅的人怎么就出家了呢！
她又躺了会，感觉到有点尿急，白日里给人讲西游记喝茶喝多了。
算了，赶紧起来尿吧。
宁野爬了起来，拎起毯子蹑手蹑脚走到林发发身边给她盖上。
“嗯……宁……”
宁野连忙捂住她的嘴：“我去小解，你继续睡。”
大抵是小孩都嗜睡，林发发睁眼不过一秒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感到暖和了，总算没蜷的跟穿山甲一样。
茅厕的位置在庙外不远处。
宁野一路摸着墙边空地出去，背影看起来真像个瞎的。
她自从开了眼后，看到的处处冒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庙外更是黑气冲天。
茅厕的臭味混着不知名的臭令人作呕。
宁野不得已，摘了两片叶子堵住鼻孔。
实在太臭了。
正当她解决完了，提裤子的瞬间，茅房门外忽然有了很轻的脚步声。
宁野动作一顿。
“姐姐？”赫然是白日里的萝卜丁，筱筱。
她连忙穿好裤子出去。
可当她打开门的一瞬，看到那萝卜丁身后的东西时，瞳孔猛地一缩。
幸好，黑夜里看不见这么细微的变化。
宁野木着一张脸，双手往前伸，就像盲人那般摸索道：“筱筱？”
“哎，是我，姐姐你这么晚还出来，会很危险的。”筱筱拉住她，小手冰凉地不似活人。
小女孩的话里带着关心，脸上却并未有任何表情，那双眼中如同滴了墨般，不见眼白，阴森诡异。
若不是宁野恢复了视力，铁定会被她的语气骗过去。
筱筱身后由黑雾化成的人形静静伫立着，时不时抚摸过她的脑袋。
宁野看得鸡皮疙瘩不自觉地起了一片，暂且按下心中的恐惧，扮演起一个瞎子姐姐该有的模样：“你手怎么这么凉？快回去吧，夜里冻着了不好。”
“可是，庙里被子不够了，我好冷。姐姐，你跟我一块去拿吧，我家不远。”
老子信你个鬼，跟你去了还回得来吗！
宁野想着。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自己也算是在阴间走后门的关系户，大不了死了下去在自己爷爷管辖区内当个小主簿，至少还是个阴间的公务员。
就是死的过程应该不太美妙，也不知道会不会给自己留下三室两厅面积的心理阴影。
她的思维不断跳跃着，转眼间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
宁野心一横，终于问道：“好吧，你家在哪？”
“不远呢~”筱筱面无表情，声音却异常雀跃。
这种带着反差的诡异感，宁野心中的退堂鼓敲得更凶了。
筱筱拉着宁野的手，一步一步往城隍庙东边的一处有溪水的小树林那走去。
溪水潺潺。
夜色深凉。
宁野的心，比这夜色，比这溪水还要凉。
她踩过枯枝遍地的泥土，刚蹚过小溪。
身后忽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手上的冰冷触觉忽然没了。
宁野眼角余光看过去，筱筱居然不见了！
她尽职尽责扮演一个瞎子，伸着手喊：“筱筱，筱筱？”
一声比一声大。
总算，她把叫她名字的那人喊过来了。
黑雾随着那边的人影靠近消退下去。
等走近了，赫然是林发发和张以清。
“宁姑娘！”林发发急得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拉住她的手，声音里明显有了哭腔：“你起夜怎么不叫醒我呢！庙外多危险，我差点以为你没了！”
“……我的错。”担心那诡异版的筱筱还在附近，宁野只能拿出她要冲击奥斯卡的演技，满脸担忧道：“你看到筱筱了吗？她刚刚跟我一起，你们出现她就不见了！”
“筱筱？”张以清意识到了不对：“她不是在庙里睡着？”
“那……那……”她惊恐不安道：“刚刚牵着我的……？”
今年不是她得小金人她不服气！
“姑娘，夜路走多了会撞见鬼。”张以清微微蹙眉。
“我们，我们快回去吧。”林发发也有些怕了，拉着她自动自觉扮演起导盲棍的角色。
三人缓缓走出小树林。
走进了城隍庙。
三人身后，一棵树下，一个正在腐烂的眼球直直盯着他们。
城隍庙后堂。
老母亲冷烟总算看到了自家熊孩子宁野被带了回来，再看到她手上沾染的黑气时，脸色突变。
吕茶刚要问怎么回事，就看到张以清冲众人使了个眼色。
此时的张仙长总算有了个世外高人的模样，只见他一手黄符，一手朱砂，他带来的四个存在感极低的木头桩子明白他要做什么后，各自默契地从背篓里掏出器物。
一串银丝裹着红线框出了一片地。
东南西北西方摆了奇奇怪怪的铜像，地下压着黄符。
小道士在中间升起了一个小火堆，张以清捧着朱砂念念有词。
装瞎的宁野：“……接下来是不是要跳大神了？”
乾清观的小道怒瞪过来。
云鹤观半桶水三人组：“……你可少说两句吧。”
张以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念完最后一个字后将手里的朱砂尽数倒进了火堆。
三秒后，宁野总算见识到了经费超足的特效。
四周框起的银丝线和火堆骤然发出了金光！
被闪瞎眼的宁野：“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早已闭上眼的道长们：“……”
嗨呀！忘了这还有个吃了开眼草的普通人！
宁野再次体验了一把三分钟的盲人生涯。
她叫的太凄惨了，以致于吵醒了离后堂近的几个村民。
皆被张以清用治疗眼睛的借口给混了过去。
冷烟抱着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宁野，哄道：“摸摸毛吓不着~”
宁野趴着冷烟胸前，感受着半边脸上柔软饱满地触感，觉得这次瞎的真值！
抓了一把果子的吕茶蹲在一边喂她吃，林发发给她盖毯子。
被三人哄着，宁野再次感概。
这次瞎的太踏马值了！
乾清观几人默默在一边当木头桩子，看到宁野这番做派，无语地移开了视线。
唯有张以清还没被降智，他盘腿坐在了宁野面前，开门见山说道：“你能看见了。”
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
“……我看不见！”
让她多享受下大姐姐香香软软的怀抱吧！
“你果真看不见？”张以清温柔地笑了笑。
宁野默默坐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