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同一缕幽魂行走在房子里，看着屋里的每一件陈设摆件。
是旧复新，熟悉又陌生。
已是时过大半，正是凌晨午夜时段。
摸不清，疑是在雾中看花。
到底是真？是假？
以至于他到现在还未闭眼入眠。
一夜春雨打湿满庭海棠，清晨的天空如换一层新衣，透亮如璃，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气息。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早间新闻，烟灰缸里装满烟头。
只是小憩，陆靖之惶然睁眼，恰时，耳畔传来主持人低沉浑厚的声音，字正腔圆。
“早上好，这里是榕都电视台综合频道早间新闻，2009年2月18号，我是xx……”
他眼睛呆滞看着天花板，惶浮的心缓缓而定。
这日，陆靖之在书房案桌上，亲笔拟写了一份辞呈信。
收到这份辞呈，榕都第一人民医院烧伤科主任唐平山是诧异的，拧着眉，质问那个没有穿白大褂的青年男子：“给我个理由！”
唐平山不解，有怒气。
原因，陆靖之没有说，唇抿成一条线，他垂下眼帘。或许此刻，陆靖之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理由是什么了。
唐平山掀眉，缓了情绪，问他是不是想另择院？
唐平山虽那样问，但内心的答案是否定的，他了解陆靖之的为人作风，他当初毕业的时候本就有更好的选院选择。再者说在这里工作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以他这一年来对工作认真负责的态度，可说前途一片明朗，此时若是要换院，实在没必要。
显然，他看人的眼光没错，下一秒陆靖之便出言否认，简短二字。
“不是。”
唐平山半舒展眉头：“那是……”
陆靖之没有说话，唐平山拧眉，蓦然心惊。
他问陆靖之该不会是想放弃医学这条道路了吧？
心有希冀，是希望陆靖之否认的。
尽管跨着时光而来，有几度春秋年华不再笃行于初心，此时再听到唐平山的问话，陆靖之还是忍不住喉咙发涩，他没说话，终是点了点头。
唐平山心口一滞，忽地无言。半晌，才缓缓开口：“我知道，在这个多元化的世界里，很少人会选择一条路走到黑，更何况还是我们这个行业的……”
他言语顿，继而开言的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失望：“靖之，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同的……你学医多年，当知学医不易，该知道既走上了学医这条路，那便要学着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医生，秉承前辈们一生为医学奋斗的精神才是……”
唐平山又说：“靖之啊，我今日说这话不是要束绑你什么，只是希望你能三思行之，免得日后悔之莫及。”
唐平山不知的是，在两横的另一端，他也曾极力挽留过他“以为”的青年医生。
那个有医学热忱和坚持的陆靖之。
在这个满是病痛的世间，好似死亡才是最好的解决之法。
时默死后，陆靖之递辞。唐平山收到那份辞呈时，是意料之外，亦是理解。
于医生而言，最糟糕的事莫过于患者自杀。自杀虽是个人行为，但它发生在既定的社会背景里，影响范围之广，父母、朋友、医生，甚至可能连那毫无交集的陌生人也会牵扯其中。
一个活生生的人命摊在头上，无人会无动于衷，即使那是病人自身的选择，医生的状况之外。
患者自杀，很多医生会因此对自己的专业能力产生怀疑，会产生愧疚心理，甚至是抑郁。以此才道，为医者，须要有一个强大的心理承受能力，要冷血冷情。而在还未收到那封辞呈信之前，唐平山认为陆靖之是具有这个心理条件的，而今辞职，无非是：看不开、放不下。
唐平山看重，故劝解：靖之，行医须豁达。
奈何，苦口婆心亦是挽留不住。
唐平山再问：“真要走？”
无言即是答案，看神色便知。
是不死心，唐平山端出了一个人。
“徐老知道吗？”
喉咙如此艰涩，唇瓣发干，那是感冒所致，已有多日。陆靖之缓缓启唇，声音淡到像杯中清水。
“我会和老师说的。”
2012年11月17日，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在陆靖之准备踏出主任办公室时，唐平山叫住了他，致了一段话。
意在：看破，放下，三思。
“靖之，作为医生只要极力救治，无愧于心，即是尽职尽责。病患自己的人生问题，那是他们自己该面对和负责的，而我们要做的是行止有度，要学会尊重他们的选择。”
握在门把的手止不住的轻颤，陆靖之转身看着唐平山，干涩的唇轻吐几个字：“包括死亡吗？”
“是的，包括死亡。”
……
冬日寒风刺骨，凛冽得陆靖之周身寒凉，凛冽得红了鼻头，连至眼眶。
刚出医院，陆靖之上二医的老师就打了电话过来。寒风潇潇，耳畔是老师沙哑淳厚的声音，他问陆靖之，辞职是真的吗？
数九寒天，路上的行人一个个都全副武装着，个个缩着脖子、拉紧衣领在冷风中行走。目光是对向来来往往的人群，陆靖之声音裹着凄寒的风，那是一句愧意深重的抱歉。
“老师，对不起……”
话一出，那厢沉寂无声，似乎过了很久，方才开口：“人生是你自己的，无需向任何人道歉，也不用感到愧疚，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
白亮的屏幕缓缓进入黑屏状态。
无句言语责备，那厢电话挂断的是一个老师对学生无声失望。
抬手掩眉，在抬手间有眉边半挑，是为了掩饰着什么呢？
风灌进了肺叶，陆靖之不受控制的咳嗽了起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半边的眼眶为什么会划落一滴泪水。
09年初春，初来这个世界的陆靖之，辞职后也发了一场高烧。病中，梦魇反复变化，仿佛要把他困死在那可怖的幻境里一样。
午夜醒来，呼吸滞涩，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才发觉，原来他病得是那么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