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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谢律真是在一股陌生的饥饿感中被唤醒的。
往日一睁眼,鼻尖闻到的不是奶香就是烤肉焦香。而今天,帐内弥漫的却是清苦的药味。他平日靠牛羊与酥油维持精力,如今骤然断荤,只觉四肢发软,连脾气都蔫了半分。
“卓玛——!”他哑声唤道,“早膳!”
门帘掀动,卓玛躬身而入,而她身后,竟然还跟着那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关二娘”——宫琅玥。
她今日换了身利落的浅灰布裙,袖口高高挽起,露出一截如藕段般白皙的小臂,头上系着方巾圆帽,手里托着一只木盘,倒真像个模样标致的小厨娘。
“怎么又是你?”谢律真眉头锁得更紧,语气里透着一丝被触犯的不悦,“本王的王帐,何时成了你们温棚的后院,想来就来?”
宫琅玥神色镇定,微微行礼:“殿下,元音医女有令。伤病调养,三分治七分养,食疗为先。自今日起,您的饮食由奴婢与伙房共同筹备,以药膳为先,直至痊愈。”
“药膳?”谢律真略感兴致,眉梢微挑,“听着倒新鲜。是人参炖乌鸡,还是鹿茸大补汤?呈上来本王瞧瞧。”
宫琅玥依言上前,将木盘轻置于矮几之上。
谢律真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凝固。
一碗熬得莹白透亮的粳米粥;一碟清水焯过的菘菜嫩叶,上面只淋了几滴麻油;还有一小盅清澈见底的冬瓜薏仁汤。
没了。
谢律真沉默地盯着这几样,脸色一点点沉下去:“这便是你口中的‘药膳’,你确定不是把喂马的草料端上来了?”
“正是。”宫琅玥一本正经,“粳米养胃,菘菜去火,冬瓜薏仁利湿排脓。殿下体内寒热交战,需以最平和之物徐徐调理。”
谢律真冷笑,身子往后一仰:“你这是打算把本王当兔子养!拿走,本王不吃?”
宫琅玥忍住笑,心中暗道:兔子可没你这么挑食。
面上却恭顺地将粥奉上:“殿下不妨尝一口?小火慢煨了三个时辰,米油都熬出来了。”
谢律真瞥她一眼,狐疑道:“你亲手熬的?”
“不敢假手他人。天未亮奴婢便守在灶前,这头一锅最精华的热粥,自是先紧着殿下。”
见她言辞恳切,眼神清澈,谢律真心头那点无名火莫名散了些许。
“罢了,”他不情不愿地接过碗勺,“姑且给你个面子。若是难吃,你就自己端回去喝了。”
他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粥米绵软熨帖,意外地香滑。又喝了口汤,暖意自胃腹扩散,那磨人的空虚感总算被抚平。
放下碗勺,他咂咂嘴,意犹未尽地评价:“手艺……马马虎虎。”
宫琅玥闻言,尴尬里混着一丝窃喜,“殿下既然不嫌弃,那便是奴婢的福分。午膳时,奴婢再添两道新菜,定让您满意。”
卓玛在一旁看得担忧:“殿下……就由着温棚这般胡来?别饿亏了身子。”
“不然如何?”谢律真淡然道:“本王尚有要务,没空在伤患之事上拖延。既然她擅长此道,便给她三日。若三日后伤势未见起色,再治罪不迟。”
……
临近午时,大营伙房里烟气缭绕。
巨大的烤架上,整扇羊排滋滋作响,浓烈的香料味呛得人睁不开眼。
“来了来了,‘关二娘’来了!”
掌勺的厨子长拉古是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瞪大眼问:“小丫头,今儿中午又让王吃草?”
宫琅玥被烟呛得眯眼,却还是笑盈盈宣布医嘱:“少油、少盐、忌牛羊、忌辛辣……”
众厨子听得直挠头:“二娘,这禁令别说王爷,咱们听着都嘴里没味。咱们殿下是狼王,一天不见荤腥,连马都骑不稳。你当心他一怒之下把你咔嚓了!”
宫琅玥反倒笑眯了眼,煞有介事道:“呀,这么吓人?可王爷也说了,若饮食不当导致旧伤复发,到时候砍的可是大家的脑袋。”
众厨子顿时哑口无言。
她趁机指挥道:“今早宰的野鸡骨架还在吗?洗净,加姜片,大火去沫转文火慢炖,只撒一把紫苏叶。”
“这能好喝?”厨子们面面相觑。
宫琅玥又取来野山药蒸熟捣泥,混入茯苓粉和小米面,摊平切块上锅蒸。
片刻后揭盖,那团“泥糊糊”竟凝成蜜蜡般的软糕,细腻松软,香气扑鼻。
“这是……糕点?”拉古瞪大了眼。在乌梁海,糕点意味着大量的酥油、奶渣和蜂蜜,那是补充体力的上等品,哪见过这样清蒸出来的?
宫琅玥莞尔:“这叫‘山药茯苓米糕’,最养脾胃。”
她动作不停,萝卜切丝清蒸加枸杞,野蘑菇手撕焯水清炒,马齿苋焯水凉拌。
终于,鸡汤也炖好了。拉古半信半疑尝了一口,眼睛瞬间瞪圆:“这野鸡汤怎么这么鲜?!”
“关二娘,你这野路子真多!”
宫琅玥笑着收拾食盒:“是各位叔叔肯让我胡来。乌梁海食材丰富,只是咱们平时吃得太豪迈了些。”
拎着食盒走出伙房,她脸上的笑意却淡了几分。
想她萧国兰陵郡,自古便是天下食都。国宴之上,文武百官同席,光是豆腐一物,就能变出百八十道花样;玉盘珍馐,十天半月不重样。
而自己能在灶台前得心应手,全仗家中出了位尚食局的掌事姑姑。
当年小姑姑宫瑾瑶入选尚食局,她整日泡在厨房里陪着研方配味,足足钻研了数月有余。那她还自创了几道菜肴,其中一道“雪霞羹”甚至被收录进了《兰陵县志·天兆三年美食录》。
谁能料到,如今竟沦落到这穷乡僻壤,同一群没见过世面的牧羊汉子“就地取材”,整日烟火膻气熏身,头发都快烤成羊毛。
一念及此,她反倒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唉,真是造化弄人。没承想这点雕虫小技,竟成了如今的保命符。”
……
时近正午,谢律真只觉腹中空空,看谁都像行走的烤羊腿。
当宫琅玥提着食盒进来时,他懒懒抬眼。她额上沁着细汗,鬓发被灶火熏得微卷,脸颊泛着红晕,像是沾了雨露的桃子。可直觉告诉他,这顿饭怕是又没什么油水。
“殿下,请用午膳。”
话音刚落,一队“看客”也鱼贯而入,卓玛、热妮扎,还有几个打杂的侍女,个个装作洒扫、擦拭的模样,眼神却不住往这边瞟。
“狼王吃草”,在乌梁海实在难得一见,谁都想来看看这位小王爷怎么发作。
宫琅玥无视那些目光,将菜肴一一摆开。一盘素白,一盘翠绿,一盘淡黄,一碗清汤。
侍女们掩口窃笑:“这做的什么?像饭又不像饭。”
热妮扎扯了扯卓玛衣袖,低语:“我还以为是药渣呢。快走吧,殿下怕是要发火了。”
卓玛抿嘴一笑:“未必。”
宫琅玥神色自若,指着萝卜丝:“殿下,这是‘清蒸玉凤丝’,行气化痰。”
谢律真眼皮都没抬。
“这是‘清炒百山鲜’,滋阴祛燥。”
谢律真依旧沉默,余光瞥见侍女们“噗”地笑了。
宫琅玥佯作未闻,继续介绍:“这是‘山药茯苓米糕’,最合殿下如今气血亏虚、肠胃不和。”
谢律真低头一看,几块巴掌大的小糕,软趴趴地躺在盘子里,活像打发三岁小孩的零嘴,眉角不由一跳,冷哼出声。
宫琅玥却笑盈盈将汤碗推近:“这道‘清体养荣汤’,饮下后气血调顺,伤口愈合更快。”
谢律真终于有了反应。他摇了摇头,轻笑一声,心道这小丫头可算知道他通晓中原官话,竟在他面前卖弄起这些文绉绉的词儿。
他压低嗓音嘲讽道:“你倒说说,你们萧国人终日就吃这些清汤寡水?难怪身子骨弱不禁风,打起仗来,溃不成军。”
这话语气平淡,却话里藏锋。
宫琅玥手腕一颤,汤勺险些掉进碗里,强挤出笑容:“察罕王殿下说笑了。”
她不卑不亢解释,“殿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萧国有十三州、五十六郡,风土各异。有的地方高寒,不宜耕种,一碟新鲜蔬食,便是贵族也视若珍宝。常言道,物以稀为贵。殿下觉得寻常之物,或许在别处,正是他人求而不得的恩赐。”
“所谓强弱,不在饮食清淡与否,而在人心坚韧。正如这野鸡骨,看似无肉无味,但这汤若熬得好了,滋味未必输给牛羊。”
谢律真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丫头,嘴上恭敬,话里全是刺。
在讥讽他不识货,还暗指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也罢,话也在理。
他接过那碗汤,一口下去,眉峰却不知不觉舒展开来。
极致的鲜醇直冲头顶,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胃腹。
不过片刻,他竟一口接一口,三盘素净小菜悉数下肚,竟没挑出一处毛病。
最后,他夹起一块“山药茯苓糕”放入口中。山药的清甜混着米粮的质朴,温热细腻地融化在唇齿间。
那一瞬间,尘封的记忆忽而涌上心头。
他想起了孩童时期,那个大雪封山的冬天,他高烧不退,喉咙肿痛难以进食,萨满都束手无策时,他的养母卓玉可敦也曾这般,费尽心思弄来一点细粮,给他喂过这种香甜软糯的糕点。
那是一种久违的、被人呵护的味道。
最后一口下肚,他轻轻放下筷子,神情淡定:“今日午膳,尚可。”
卓玛在一旁抿嘴偷笑,热妮扎与其他侍女几乎惊掉下巴——
她们亲眼看见,这位素来无肉不欢、挑剔至极的察罕王,此刻竟连一片菜叶都没剩下。
宫琅玥边收拾碗筷,边趁热打铁:“殿下若觉合口,晚膳再做玉竹炖白鱼、黄芪木耳煨粉丝,配银耳百合羹,主食是又软又香的白面馍馍。”
谢律真警觉地瞥她:“你这是在引诱本王?”
“劝人吃好,怎么能算引诱呢?”宫琅玥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
谢律真终于忍不住失笑,露出一对难得的小虎牙,平添了几分少年的狡黠。
宫琅玥行礼告退,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他略显别扭的声音:
“等等。”
她回身,只见那小王爷侧过头,避开她的视线,低沉道:
“下顿主食,备双份。汤碗……也换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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