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4119136" ["articleid"]=> string(7) "6421805" ["chaptername"]=> string(7) "第2章" ["content"]=> string(9622) "

西州的春灯节,长街如昼,鼓乐喧天。

十七岁的宫琅玥换了一身绯色常服,挽着儿时伴读溜出太守府,混在熙攘的人流中。

她只当这是旅途里寻常的一夜,却不知命运早已在暗处拉好了绳索。

记忆的画面在这里变得破碎而狰狞。

骤然而至的铁蹄踏碎了满街的灯火,黑影如刀光劈来。

她只记得一只大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口鼻,将她甩上马背。天地翻覆间,她最后看到的,是那盏被马蹄踩得粉碎的兔子灯。

再次醒来时,她被装进了一个麻袋。

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伴随着马车的颠簸,持续了半个月。也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只能像货物一样,听着外面的胡语和惨叫,在恐惧中瑟瑟发抖。

漠北,乌梁海西部大营。

当麻袋口终于被松开,第一缕光线刺入眼帘时,宫琅玥被晃得流出了眼泪。

她眯着眼,看清了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雪山映着瀚海,白毡房如珍珠散落,天空蓝得澄净高远,却也冷得无情。

这里正举行盛大的“春祭贸易”。满载而归的巴图鲁们铺开一冬战利品:成堆丝绸流光溢彩,茶砖垒如山丘陈香袅袅,瓷器、铁器被一一分拣归类。

另一侧,紫貂皮油光水滑,整张牛皮、墨色玉石陈列其间,数百匹神骏战马喷着响鼻,鬃毛在风里张扬。

人群的中心,立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

他身着玄色暗纹皮袍,衣襟滚着一圈油亮的黑貂裘边,腰束宽革带,嵌着一块暖白的和田玉。

他负手而立,长发编成细辫垂在肩后,头顶束着白玉冠,衬得他头骨圆正,剑眉朗目,即便不说话,周围那些彪悍的草原勇士也都对他毕恭毕敬。

这便是乌梁海的察罕王——谢律真·库如格特

“殿下,这次换回来的丝绸二十匹,云锦十箱。”侍卫长赫伦兴奋地禀报。

“那些并不重要。”

谢律真打断了他,径直走到一辆货车旁,弯腰拎起一块沉黑的粗铁锭,单手抛了抛,随手扔回车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丝绸只能让妇孺穿得好看些,却磨不亮战士的刀。”

他语气平淡,观点实实在在,“唯有铁,才是乌梁海的根。以后交易,只要铁器和工匠。那些花里胡哨的装饰品,少往回带。”

赫伦俯首称是,继续道:“那……这次顺带换回来的百余名萧国奴隶,多是些女奴,怎么处置?”

谢律真漫不经心道:“挑出体格强装能用的,剩下的若嫌浪费粮食,就卖给更北边的蛮子,换些锤子凿子。”

贸易场的喧嚣渐渐粗野。半醉的武士们或倚货堆,或跨马,有人咧嘴笑要挑婢子暖帐。

年轻骑士下马拽扯女奴,青布衫少女被扯出,衣袖撕裂,哀求声碎在风里。

谢律真听着刺耳的笑,眉头蹙紧,侧过脸不屑摇头。

两名卫兵拖上来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那麻袋还在轻微蠕动,像有什么活物在里面挣扎。

“殿下,这里还有一件……特殊贡品。”

谢律真眉梢掠过一丝不耐,只当又是些哗众取宠的奇珍异兽:“打开。”

绳索被粗鲁扯开,麻袋滑落。

宫琅玥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滚了出来。长时间的捆绑让她双腿麻木,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周围嘈杂的营地瞬间静了。

无数双贪婪、好奇、轻蔑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宫琅玥本能地瑟缩了一下,抬起头。

四目相对。

她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怜悯,只剩几分诧异:这也算贡品?

宫琅玥死死咬着下唇,硬憋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谢律真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

“弱小。”

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给出了判决。

旁边的百夫长见状,立马起哄:“殿下说得是!这萧国娘们儿一折就断!不过既然殿下看不上,不如赏给兄弟们当个洗脚婢!”

“哈哈哈哈!洗脚婢!”

污言秽语炸开,几双粗糙的大手隔空比划着。

宫琅玥浑身发抖,那是生理性的恐惧,可她扣住地面的手指却越攥越紧,指甲嵌进泥里,泛出青白。

谢律真听着这话刺耳了些,眉头微蹙。

“就她那副细骨头,你们两巴掌就能打死。别浪费了。”

他转身便走,留下一句不带温度的命令:

“带下去,洗净治伤。能活过这个冬天,就编入奴营做工;活不成……”

他脚步未停,尾音被风扯得残酷:

“那就扔去营地外,喂狼。”

半个月后,奴仆营。

这里的日子是地狱。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运草料、捡牛粪、鞣兽皮、洗马桶。那双曾经会抚琴作画的手,如今布满了冻疮。

这一日,寒风凛冽。

负责监管的工头巴鲁,通晓汉话,却是个小人得志、给点权力就灿烂的主儿,他最看不惯宫琅玥那副不服管、总是挺直腰杆的清高模样。

“你!动作快点!”

巴鲁故意踢翻她面前的湿羊毛筐。

“洗不干净就别想吃饭!”

宫琅玥沉默地蹲下收拾。这无声的反抗激怒了巴鲁,鞭子狠狠抽在她背上。

“装死?起来!”

巴鲁又是一鞭,这次抽向了她的手臂。

宫琅玥疼得冷汗直冒,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她知道,反抗打不过,求饶以后只会被虐待更惨。

她在等一个时机。

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巴鲁手一抖,鞭子抽偏了。为掩饰滥用私刑,他反而提高嗓门:“让你们偷懒!”

宫琅玥趴在地上,余光瞥见那匹黑马上的玄色身影,正是在巡视各营防务的谢律真。

她没有跪地求饶,却突然抬头,用尽力气喊道:“别打了!我是你们察罕王花钱买来的,打死了你赔得起吗?!”

“住手。”

谢律真勒住马,声音不高,却让巴鲁浑身一僵。

“殿下,”巴鲁慌忙躬身,用胡语回禀,“这新来的怠工,还不服管教……”

谢律真没应声,目光垂落。宫琅玥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见那工头姿态谄媚。

她心中绝望,断定那王爷根本不懂中原话,自己的喊话成了无用功,她轻声哀叹道:“都说萧国人熬不过冬天……可多少人不是冻死的,是叫你们活活打死的!”

巴鲁脸色铁青,急欲辩解。谢律真却忽然开口质问道:

“她说的,可是实情?”

“属下……只是一时气急!”

“气急,就能坏了营里的规矩?本王给你权力是让你约束人,不是为了让你泄私愤!”

谢律真抬手,赫伦立刻上前,缴了巴鲁的鞭子。

“自行领二十鞭,扣俸,调去边哨喂马。”

处理完巴鲁,谢律真看向宫琅玥,那双手满是裂口,像在风雪里盛开的伤花。若再冻坏,就成一具废人。

“把人送去温棚,那里冻不死你,也打不死你,能不能活下来,凭你自己的本事。”

说完,他收缰上马,垂眸俯视道,“这次算你聪明,下次,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

说完,他一夹马腹,绝尘而去。风声卷起他的披风,也卷走了奴营的喧嚣。

一只粗糙的手伸过来,将宫琅玥扶起,是这里的老奴王大娘。

“大娘,您……懂胡语。那位察罕王,方才说了什么?”

王大娘压低嗓子:“王说……让你自己当心。下次,未必会管这种‘小事’了。”

“小事?一条人命,是小事?”

“傻孩子。”大娘的声音透着麻木,“在这儿,我们算不得‘人命’。不过是会干活的物件。”

宫琅玥眼里的泪重新涌出,“谁说我们是物件?在萧国,我们有家,有田,有爹娘兄长,有自己的名字!我们是人,堂堂正正的人!”

“嘘——!”

王大娘被她这番话吓得脸色煞白,连忙捂住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这话是能乱说的吗?!”

她紧张地四下打量,叹息中带着绝望:“孩子,你还不知道吧?他们的古话里,乌梁海的意思,是无家可归的人。传说,就连从中原飞来的候鸟,一旦落在这片地界,也再找不到回去的路。鸟儿尚且如此,何况咱们这些断了翅膀的人呢?”

宫琅玥怔怔听着,那一刻,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王大娘语气放缓,安抚她:“今儿你是因祸得福。听大娘一句话,把那些萧国的道理、咱们的过去,全都烂在肚子里!在这儿,能活下去,就是天大的道理。别再胡言乱语,白白搭上性命了。”

宫琅玥她咬紧唇,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大娘。” 那声音顺从得像一只弱小的羔羊。

既有认命的姿态,又有不甘的哀伤。

活下去。

她对自己说。

然后,记住今天这顿鞭子,记住这片土地的名字,记住那个男人高高在上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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