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前大道被人流自然分出两边。
一边车马肃整，马鬃结着黑丝络子。
仆妇们低眉垂手，扶姑娘下车，鞋尖点地，立即有伞面半遮。
守着旧礼的世家，规矩刻进骨血，女子出门，半步不能错。
另一头却松快得多，少年翻身下马，缰绳随手抛给随从。
姑娘们着绛绡窄袖，鹿皮长靴，发尾束成高马尾。
她们是随军南下的新门户，父兄以战功换封爵，儿女跟着学弓马，抛头露面只是平常事。
苏澄的车在分界处停下。
帘子一掀，探出一双鹿皮靴，月白骑服，素银束带，连发簪都只有一枚青玉男冠。
肃整那边，立刻起了窸窣语声。
“和离不过三日，就敢赴宴？”
“啧，抛头露面，成何体统，苏家女也不过如此。”
声音压得低，却像针尖，清晰钻入苏澄耳朵里。
撄宁不由担忧地看了苏澄一眼：“姑娘？”
苏澄拍了拍她的胳膊，搀着下车，背脊笔直，帷帽半遮，目光既不闪躲也不挑衅，像没听见。
不辩解，反倒让世家女眷们更躁。
有人故意抬高了声：“若是我，早就剪了头发做姑子去，省得带累家门没脸！”
话音未落，长街尽头忽起一阵急促马蹄。
一匹红缨骏马直冲而来。
马上人玄衣金冠，腰悬鎏金令。
竟是昭毅将军之女，今上亲封的“李校尉”李琼。
也是今日赏梅宴的主使者。
她在两拨人面前猛地勒缰，战马长嘶。
李琼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一片帷帽，嗤笑一声：“开国律写得明白，和离再醮，听其自便。诸位把口舌浪费在别人守不守节上，倒不如回家把《女则》新校一遍，也好叫后世知道，所谓规矩，原来是当面嚼人舌根。”
一句话，像耳光甩在众人脸上。
帷帽下的脸霎时红得能滴血，却无人敢回嘴。
李琼手里有面金令，可先斩后奏的！
李琼勒住马，环视一圈，见无人再吭声，才抬手抱拳，朗声道：“方才失礼，诸位海涵。今日我奉命宴客，却因营中临时点卯，来迟一步，惊扰各位，这里先赔个不是。”
她声音清朗利落，语含一丝笑，把先前的尴尬敲得粉碎。
帷帽下的众人微微屈膝，含混回礼：“校尉言重了。”
李琼不再理会，把缰绳抛给身后亲兵，走到苏澄面前。
她个子极高，苏澄在女子中不算矮，李琼却还比她高半头。
“苏姑娘，”李琼拱手：“帖子送得仓促，你莫见怪。”
苏澄忙还礼，见她面容亲切，心下有些疑惑。
她和李琼，只在三年前宫宴上远远点过头，连话都没说过半句。
“校尉客气。能受邀是苏澄的荣幸。”
李琼似乎看出她的迟疑，眼角弯了一下：“两年前秋猎，苏姑娘在御苑射场，三箭连中红心，把兵部尚书的公子吓得当场弃弓，我就在你隔壁靶位。”
她顿了顿，笑意更深：“那时我便想，若有一日能同席畅饮，必是件快事。今日有梅枝作由头，终于把人请动，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舍得让闲言碎语先坏了兴致？”
苏澄恍然，回礼浅笑：“原来校尉还记得那点小把戏。”
“小把戏？”
李琼挑眉，眼底带笑：“我后来练了半年，也没能射出那么稳的连环箭。外头冷，炉酒已温，请。”
她侧身让路，动作干脆。
两人并行数步，李琼便被亲兵急匆匆叫走了。
苏澄被仆从领着，一路来到前厅。
校尉府的前厅比寻常世家开阔，少了一重照壁，多了一带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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