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死寂得可怕。
群臣连呼吸都屏住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皇后端坐其上，唇角那抹温婉的笑意更深了些，魏太傅的反应，正中她下怀。
太子眼中也翻滚着难以掩饰的快意。
只要能让萧渟渊不痛快的事，他就痛快。
“魏卿啊魏卿，朕竟不知，你魏家的掌上明珠，何时成了个风吹就倒的药罐子？朕前些日子还听闻，令孙女流觞宴上，赋诗作画，才情惊艳了半个京城呢。”
皇帝的声音字字如冰锥，狠狠扎在魏太傅的心上。
魏太傅身体猛地一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皇帝不再看他，目光沉沉，又投向户部尚书沈元弘，“沈爱卿，朕听闻你膝下亦有一嫡女尚未婚配，不知……”
“陛下明鉴！”
一道惶恐的呼喊陡然响起，沈元弘没等陛下说完，当即行至殿中，撩袍跪下：
“陛下容禀！小女已有中意之人，身为父亲，拳拳爱女之心，实……实在不忍拆散此等天作之合，更不敢违逆天意，陛下仁德，求陛下……求陛下垂怜老臣一片慈父之心，成全他们吧！”
说到最后，他已是语带哽咽，再次深深叩首。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甚。
“呵！……”
这声轻笑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看来，朕的镇北王，威名赫赫，竟到了让满朝闺秀闻风丧胆的地步了？连朕亲自做媒，都寻不到一个堪配的良缘？”
他的语气平淡，却比厉声呵斥更令人胆寒。
被皇帝目光扫到的臣子，无不冷汗涔涔，深深低下头去，心中叫苦不迭。
叶修远的眼中亮起一瞬精芒，随即又黯淡下去。
他也不敢啊，他还是希望自己孙女能找个平凡点的人家，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足矣。
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回下方始终沉默的萧渟渊身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渊儿，魏太傅爱孙心切，沈尚书之女已有良缘，你看这……”
萧渟渊一直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他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这结果早在意料之中。
此刻听到皇帝点名，他才微微抬眸，眸中古井无波：
“回父皇，强扭的瓜不甜。儿臣征战沙场，刀下亡魂无数，煞气缠身，本也不宜沾染闺阁清净。儿臣……无意婚配，劳烦父皇挂心。”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凤座之上的皇后，其中的冷冽与洞悉，让皇后唇角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几分。
皇帝盯着萧渟渊看了片刻，眼神复杂难辨。
“好！”
皇帝忽然抚掌，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渊儿深明大义，体恤老臣，不愧是我萧家的好儿郎！既然你无意婚配，朕也不做强求。”
他略一停顿，补充道，“日后要是有了心仪之人，朕必亲自为你们赐婚！”
“谢父皇！”
萧渟渊拱手行礼，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听不出半分喜怒。
闹剧过后，宫宴又继续进行。
萧渟渊端坐席间，修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手中的琉璃酒盏，那晶莹剔透的杯壁映着他冷峻的侧颜，琥珀色的酒液微漾，他却只浅啜了几口。
片刻后，他放下酒盏，起身，对着御座方向微微一礼，“父皇，儿臣不胜酒力，略感不适，先行告退。”
皇帝的目光扫过他，“嗯，去吧。”
几乎就在萧渟渊身影消失在殿门外的刹那，萧珩忙放下酒盏，也借故离开了宴席。
“四哥！四哥……等等我，等等我呀！……”
六皇子萧珩小跑着追了出来。
萧渟渊闻声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立刻回头。
萧珩几步抢到萧渟渊身旁，猛的停下，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呼...呼...四...四哥。”
他抬起头，努力平复着呼吸，脸上挤出一个委屈和抱怨的笑容，声音还有些不稳：
“你…你这步子也迈得太快了些！我追得…追得腿都要断了！”
萧渟渊这才缓缓侧过身，他垂眸，目光落在萧珩脸上，“宫宴未散，你追出来作甚？”
萧珩直起身，拍了拍胸口顺气：
“咳，里面尽是些虚头巴脑的应酬，酒气熏天，吵得我脑壳儿疼！闷都快闷死了！你不也出来了吗？”
他撇撇嘴，露出一副少年人特有的不耐和嫌弃，随即又换上兴致勃勃的表情，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萧渟渊：“倒不如跟着四哥有趣呢。”
萧渟渊白了他一眼，也知道他性子就是这样，没说什么呵斥的话。
“四哥这是要回府了吗？顺路啊，载我一程呗？”
萧珩见缝就钻，说什么也要跟着四哥走，难得见他回来一次。
……
远处凉亭上，叶轻挽凭栏而立，目光原本是放空地投向远处模糊的宫阙轮廓。
就在这时，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骤然闯入了她的视野！
她的心跳，在那一刹那，疯狂地擂动起来。
是他！萧渟渊！
他出现了！
那个在她心底勾勒了千百遍的身影，竟就这样真切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上！
想起上一世他对她的深情告白，烧得她脸颊耳根一片灼烫！
面上没来由的闪过一丝慌乱。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亭柱后缩了半步，将自己更深地藏进柱子里，以此平息心绪。
怎么办？直接冲过去？像话本里那些不知羞的痴女一般扑进他怀里？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地掐灭了。
“不行！绝对不行！”
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带着强烈的羞耻感，“他会怎么看我？一个不知廉耻的孟浪之女？”
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留下浅浅的印痕。
“不能急…不能急…”
她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要徐徐图之…先让他知道我的心意，不能给他添麻烦，更不能让他看轻了……”
可是，该如何接近才不显得唐突？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激烈碰撞，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小姐！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风口上来了？可让奴婢一顿好找啊！”
穗儿焦急关切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件雪白蓬松的貂裘，小脸被寒风吹得通红。
穗儿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入了不远处宫道上那双敏锐的耳中。
萧渟渊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亭子瞥去，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刻在记忆深处的窈窕身影。
是她，叶轻挽！
他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却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泛起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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