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喧闹随着篝火渐渐转弱而沉淀下来，河滩上只剩下巡逻士兵偶尔走动的脚步声和河水不知疲倦的流淌声。
古兰朵没有回自己的帐篷，而是解开了芦笋的缰绳，牵着它沿着河岸慢慢地走。
月光洒在芦笋雪白的皮毛上，也洒在她柔和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哥舒翰几乎是没有犹豫地跟了上来。
他没有再像白天那样刻意并行或是落后半步，而是就那么自然地走在了她身侧，与她保持着一个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密的距离。
他身上那股混杂着汗水、烟火和淡淡血腥味的气息，在此刻安静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让人安心。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脚下的红色卵石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声响。
最终，是古兰朵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哥舒翰，”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芦笋温顺地在她身边蹭了蹭，“跟我说说你的家人吧。”
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问今天的天气一样寻常，但哥舒翰的心却猛地漏跳了一拍。
他原本还沉浸在温馨的氛围里，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他看着她那双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白天那些窘迫和慌乱似乎又一次涌了上来。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看向远处漆黑的河面，含糊地应了一声：“我家人……就那样。没什么好说的。”
古兰朵没有追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像一汪清澈的泉水，能照出人心里所有的躲闪和言不由衷。
哥舒翰被她看得浑身难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回头，重新对上她的视线，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和无奈。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古兰朵言简意赅，“明日我就要到你的部落，总不能对未来的家人一无所知。”
“家人……”哥舒翰咀嚼着这个词，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踢了踢脚边的一块石头，闷声道。
“我阿布，赤焰焚沙部的俟斤，他这辈子最信两样东西：手里的刀，和脚下的沙子。”
“他那个人，倔得跟戈壁滩上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你想让他认可你，别跟他谈什么风翎射日部的荣耀，也别提可汗的赐婚，那些在他眼里都是虚的。”
“你就骑上你的马，带上你的弓，去戈壁里转一圈。什么时候你能带着一头比我还壮的沙狼回来，扔在他帐篷门口，不用你开口，他会亲自给你倒酒。”
“我们部落，不认眼泪，只认拳头和战利品。”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属于儿子的叛逆和抱怨，但眉宇间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于父亲这种生存法则的认同和骄傲。
古兰朵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能想象出那个固执严厉的老人，也能理解这种属于强者的、最简单直接的逻辑。
她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又问：“那你的额吉呢？”
提到母亲，哥舒翰紧绷的神情瞬间柔和了下来，连声音都低沉了许多。
“我额吉……她不一样。”
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柔软的、近乎于依赖的神情，“她是从黑水潜鳄部嫁过来的，心思比戈壁里的沙子还细。”
“你别想在她面前耍任何花招，她一眼就能看穿。她不会考你骑射，也不会看你带回什么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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