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像，望着窗外那片不属于他的繁华。
汉东的夜，正是一天中最喧嚣的时刻。
霓虹灯将天空染成暧昧的紫红色，主干道上车灯汇成两条流动的光河。
永不停歇。远处商业区的巨型LED屏幕闪烁着奢侈品的广告。
模特的笑容完美而虚假。KTV和酒吧门口，隐约传来跑调的歌声和放纵的笑闹。
这一切都与他有关，又都与他无关。
繁华是他们的，热闹是他们的。
他现在是停职检查、等待最终发落的省检C院反贪局副局长。
一个不懂规矩、捅破了天、即将被拿来“以儆效尤”的罪人。
一个即将被汉东这架精密而冷酷的政治机器碾过的、不自量力的零件。
手指忽然传来一阵灼痛。侯亮平猛地一颤，低头看去。
夹在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塑料烧焦的刺鼻气味钻进鼻腔。
他下意识地狠狠一甩手，烟头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
掉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
挣扎着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了，只留下一小撮黑色的灰烬。
黑暗重新笼罩指尖，但那灼痛感却顽固地残留着。
顺着神经一路烧到心里。
他颓然地靠在冰凉的窗框上，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他需要一点声音，一点来自熟悉世界的、哪怕带着责备的声音。
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和自我怀疑。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刺得他眯了眯眼。
通讯录里，那个名字“钟小艾”，像一枚烧红的钉子，钉在屏幕上面。
他的手指悬在名字上方，微微颤抖，久久无法落下。
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他按了下去。
铃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单调而绵长。
一声，两声，三声，四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第五声，电话被接起。“喂？”
钟小艾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带着浓重的睡意被打断的不耐，还有一丝被打扰的清梦的恼火。
背景很安静，是京城家中卧室那种特有的、柔软的静谧。
“小艾，是我。”侯亮平开口。
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电话那头沉默了大约两秒钟。
然后，那点睡意和恼火像潮水般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陡然拔高的、尖锐的清醒。
“侯亮平？你知道现在几点了？！”钟小艾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质问。
“知道。”侯亮平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知道你还打？”钟小艾的语气更加不善。
“出什么事了？你最好有要紧事！”
“我”侯亮平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很深，却感觉不到丝毫缓解。
反而让胸腔更加憋闷。“我被停职了。”
“什么？！”听筒里传来钟小艾几乎是尖叫的声音。
紧接着是布料摩擦和似乎是她猛地坐起的声响。
“停职？！为什么？！你干什么了？！”
“我查了欧阳菁。”侯亮平吐出这五个字，仿佛用尽了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死寂到侯亮平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
能听到听筒里传来的、极其细微的电流杂音。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然后，钟小艾的声音重新传来。
冰冷，坚硬，没有一丝温度，像从西伯利亚寒流里刮出来的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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