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父亲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她家里……”
“普通家庭，父母都在苏州。她自己在上海工作，律所做行政。”
“哦。”父亲顿了顿，“那……你们现在……”
“爸。”肖博峰打断他，“你想问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打火机“咔哒”一声，然后是父亲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的气流声。
“我就是问问。”父亲说，声音闷闷的，“你妈老念叨，说你一个人在外，没人照顾……”
“有人照顾。”肖博峰说，“她做饭比我妈好吃。”
这句话说完，两个男人在电话两头同时安静了。
几秒后，父亲突然笑了一声，很短促，带着点无奈：“你这崽子……”
“爸。”肖博峰说，“张叔厂里的事，你别管了。管不了，也没必要管。”
“……我知道。”父亲的声音重新沉下来，“我就是……心里不好受。看着那些工人，拖家带口的，突然就没了工作……”
“这是阵痛。”肖博峰看着窗外璀璨而冰冷的城市灯火，“整个中国制造业都要经历的阵痛。从低端代工转向高附加值，从劳动密集转向技术密集——这个过程里，一定会有人掉队。张叔的厂，只是千千万万中的一个。”
父亲没说话。
“爸。”肖博峰又说，“咱们家的饭店，也要想转型。”
“转型？”
“老广记做了二十年，口碑有，客源稳，但模式太旧了。”肖博峰语速快了些，“现在年轻人吃饭，不光要吃味道，还要吃环境，吃体验，吃故事。隔壁街的‘粤味轩’转型做精品私房菜后，客单价从80涨到120，生意反而更好。你可以试试做精品粤菜私房菜，把二楼包厢重新装修，做预约制，提高客单价。我这边可以帮你做套营销方案，线上……”
“行了行了。”父亲打断他，但语气不是不耐烦，而是某种力不从心，“你说的这些，我听着都头大。你妈前几天还跟我说，想给店里装个什么……扫码点餐，我说那玩意儿有人用吗？”
“有。”肖博峰斩钉截铁，“很快就会普及。”
“爸，你得学。”
“……学不动了。”父亲叹了口气，把手里的烟蒂摁灭在墙角，声音闷闷的，“我今年五十三了，炒了半辈子菜，管了半辈子店，你让我现在去学什么扫码、什么线上营销……”
“那我帮你。”肖博峰说，“我给你找资料，找案例，远程教你。不难，真的。”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长得让肖博峰以为信号断了。
“爸？”
“……嗯。”父亲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崽。”
“嗯？”
“家里以后……”父亲顿了顿，像是在下很大的决心，“可能要靠你了。”
七个字。
很轻，但落在肖博峰耳朵里，比窗外任何霓虹都刺眼。
他握着手机，手指攥紧窗沿，指节泛白，喉咙突然发紧。
前世，父亲从来没说过这句话。直到他三十岁，父亲依然把他当“需要管教的儿子”，生意上的事从不让他插手，总觉得他“不懂”“不稳”“不接地气”。
而现在，2008年春天的一个深夜，在他预言成真的四个月后，父亲说：家里以后，可能要靠你了。
这句话，他等了两辈子。
“爸。”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你放心。家里的事，我会管。”
“嗯。”父亲应了一声，背景音里传来母亲隐约的呼唤声，“你妈叫我，我先挂了。你……在上海，照顾好自己。钱不够跟家里说。”
“够。你们别操心。”
“那行。挂了。”
“爸。”
“……还有事？”
“少抽点烟。”肖博峰说，“对身体不好。”
父亲在电话那头又笑了一声，这次带着点窘迫：“知道了，啰嗦。”
电话挂断。
忙音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肖博峰放下手机，站在窗前，久久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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