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991142" ["articleid"]=> string(7) "6390302" ["chaptername"]=> string(8) "第13章" ["content"]=> string(7774) "

那间破败的出租屋空了。

林姨依着我的嘱咐,处理了所有东西。

没什么值钱的,几件旧衣服,一堆画稿,一些药瓶。

她把养母和我的照片小心收好,连同我留下的那点钱,捐给了附近一所聋哑儿童学校,以“无名氏”的名义。

然后,她找来一个信得过的老乡,在一个雾气朦胧的清晨,驾着一艘小渔船,将那个小小的、朴素的骨灰坛,撒入了城外那条宽阔而沉默的大江。

江风呜咽,水波不兴,很快,一切痕迹都消失了。

仿佛这世上,从未有过一个叫沈知妍的女孩。

沈景行没能找到林姨,或者说,林姨刻意躲开了所有可能的寻找。

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个已经换了租客的房间,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斑驳的墙壁,简陋的铁架床,想象着她最后的日子是如何度过。

每一次,窒息般的悔恨都变本加厉。他开始频繁地梦见那片沸水,只是水中的脸,有时是沈知妍痛苦扭曲的面容,有时却变成了他自己,或沈思雨。

他总是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惊醒,冷汗浸透睡衣,心脏狂跳不止,然后便是漫长无眠的、被愧疚吞噬的黑夜。

沈太太的病时好时坏,身体垮了下去,精神更是恍惚。‌‍⁡⁤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沈知妍曾经住过的那间冰冷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摸着空荡荡的床板,喃喃自语。

“妍妍怕冷,这被子太薄了……”

“她画画的时候,喜欢安静……”

佣人送来的饭菜,她常常原封不动。

沈先生试图让她搬离那个房间,她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激烈反抗,仿佛留在那里,就能离女儿近一点。

沈先生苍老得飞快。

公司的业务他渐渐放手,交给沈景行和职业经理人。

他动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人脉,几乎将城市翻了个底朝天,甚至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全国。

悬赏金额高得令人咋舌,可除了引来几个想骗钱的宵小,再无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书房里的烟灰缸总是满的,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深不见底的颓唐。

他开始回避社交,回避任何可能提到“家庭”、“女儿”的场合。

沈氏企业掌门人家族失和、痛失爱女的传闻,早已在上流社会悄悄流传,成为一桩令人唏嘘又带着些许猎奇色彩的谈资。

而沈思雨,在彻底撕破脸后,被沈先生强制送进了国外一所管理严格的寄宿学校,近乎流放。

沈家继续支付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但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沈景行拉黑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她最初还试图写信哀求,后来便沉寂了。

偶尔从某些渠道传来零星消息,说她过得并不好,性格越发乖张,与周围格格不入。

但沈家无人关心。

她仿佛成了这个家里一个被刻意遗忘的污点,一个提醒他们罪孽的活体标本。

时间并未抚平伤痛,反而像慢性的毒药,让悔恨渗入骨髓。‌‍⁡⁤

沈家的宅邸变得死气沉沉,佣人们走路都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主人那显而易见的、濒临崩溃的悲伤。

往日的欢声笑语,变成了压抑的叹息和深夜隐约的啜泣。

沈景行开始做一些近乎偏执的事情。

他成立了以“沈知妍”命名的慈善基金,专门资助贫困且有艺术天赋的残疾青少年。

他亲自参与筛选,看到那些因各种原因折翼的、却依然渴望飞翔的年轻面庞,心就像被钝刀反复切割。

他翻出了沈知妍留下的那些画稿,哪怕只是练习的草稿,都请最好的装裱师仔细装裱,挂满了别墅的一个房间。

那些线条里,有挣扎,有孤独,偶尔也有一闪而过的、极其微弱的柔光。

他长久地站在那些画前,试图从中捕捉一丝她曾经存在过的温度和情绪,却只感到彻骨的冰凉。

他也开始频繁地去那条江边。

站在堤岸上,望着滔滔江水,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江风凛冽,吹得他衣袂翻飞,他却感觉不到冷。

身体里的某个部分,似乎已经随着那江水流走了,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承载着无穷无尽的“如果”和“要是”。

“如果那天,我听了她的解释……”

“要是从一开始,我就公平地对待她们……”

“要是没有那份该死的输血记录……”

“要是……我早一点发现……”

每一个“如果”,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反复凌迟着他早已破碎的心。

沈太太的情况越来越糟。

她开始出现幻听,总说听到沈知妍在喊疼,在哭。

有一次,她甚至冲到厨房,抢过一壶刚烧开的水就要往自己脚上倒,被佣人拼命拦住。‌‍⁡⁤

她哭喊着:“让我也尝尝!让我替她疼!我的女儿啊……她该有多疼啊……”

最终,在精神科医生的建议下,沈太太被送进了郊外一家环境清幽但管理严格的疗养院。

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便对着窗户流泪,糊涂时便抱着枕头,当做婴儿轻轻摇晃,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沈先生去探望她,两人常常相对无言,只有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曾经也算和睦的夫妻,如今被共同的罪孽和失去压垮,连互相慰藉都做不到。

他们之间,隔着一个永远无法归来、也无法弥补的女儿。

又一个冬天来临。江边寒风刺骨。

沈景行独自站在老地方,手里握着一个冰冷的金属小盒,里面是托人从江边特定区域取来的一小撮沙土。

他知道这毫无意义,那只是一种绝望的寄托。

他望着灰蒙蒙的江面,远处有货轮缓缓驶过,发出低沉悠长的汽笛声。

他忽然想起,沈知妍被找回来的那个晚上,也是这么冷。

她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喊了一声“哥哥”。

而他,回以最冰冷的警告。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

这个念头无数次浮现,又无数次带来更深的绝望。

时光不会倒流,伤害无法逆转,生命不能重来。

他慢慢蹲下身,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堤岸栏杆上,肩膀微微耸动。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喘息。

很久以后,他抬起头,眼眶通红,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泪,只剩下一种荒芜的、认命般的平静。

他松开手,任由那盛着沙土的小盒子落入江中,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瞬间被江水吞没。‌‍⁡⁤

他最后望了一眼宽阔的江面,然后转身,朝着与沈家宅邸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

步履沉重,背影在苍茫的暮色和凛冽的江风中,显得异常孤独,仿佛要将自己放逐到无尽的虚空里。

他知道,这一生,他都将在这种失去、悔恨与无望的寻找中度过。

这是他的狱,他亲手打造,永无刑满释放之日。

而那个他们亏欠了全部爱与温暖的女孩,早已化作这拂面而过的风,汇入这奔流不息的江水,去了更遥远、更自由,也永远不会再回头的地方。

江风依旧呜咽,像是永恒的叹息,又像是一首无人听懂、也无人在意的安魂曲。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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