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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景行在街头失态的一幕,很快传回了沈家。

沈太太刚能下床,闻讯又晕了过去。

沈先生立刻动用关系,查到了我大概的落脚区域,带着沈景行和一群保镖,几乎是半强迫地找到了我那间破旧的出租屋。

那天,我刚从一阵剧烈的腿痛中缓过来,吃了加倍剂量的止痛药,正蜷在床上昏沉。

猛烈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沈先生焦急的喊声。

“知妍!知妍开门!是爸爸!”

还有沈景行沙哑的声音。

“知妍,我们……我们来看你了。”

我慢慢坐起身,没有动。

门被从外面强行打开了。‌‍⁡⁤

沈先生、沈景行,还有脸色惨白、被佣人搀扶着的沈太太,涌进了这个狭小、昏暗、散发着霉味的房间。

他们看到屋里的情景,全都僵住了。

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家徒四壁。

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蜷在单薄的被子里,脸色是病态的青白,眼窝深陷,眼神空洞。

房间里唯一的桌子上,放着半包吃剩的廉价饼干,几个空了的药瓶,还有我的旧手机和几支画笔。

墙角堆着一些未完成的画稿和废纸。

而最刺眼的,是我那双裸露在被子外的腿。

因为刚才的疼痛,我卷起了裤腿。

狰狞扭曲的疤痕盘踞在小腿和脚踝,左腿肌肉明显萎缩,膝盖变形,脚踝关节僵硬地歪向一边。

“我的女儿啊——!”

沈太太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挣脱佣人的搀扶,扑到床前,想要抱我,却被我冰冷的眼神定在原地。

她颤抖着手,想去摸我的腿,又不敢,眼泪汹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你的腿……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妈妈错了……妈妈真的错了……你跟妈妈回家,妈妈求你……”

沈先生也红了眼眶,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显得苍老而脆弱。

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完整的话,只是重复着。

“回家……知妍,跟爸爸回家……”

沈景行站在最后面,脸色灰败,眼神死死盯着我的腿,胸膛剧烈起伏,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他们,这三个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脸上露出了痛苦、悔恨、心疼的表情。

多么感人肺腑的场面啊。‌‍⁡⁤

可惜,太迟了。

“家?”

我轻轻开口,声音因为虚弱而有些飘,却清晰无比。

“哪里是我的家?沈太太,沈先生,沈少,你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这里没有你们的女儿,也没有你们的妹妹。”

“知妍,你别这样……”

沈太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我们知道错了,我们都被思雨骗了!我们对不起你!给我们一个机会补偿你,好不好?你的腿,我们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来治,一定能治好!”

“补偿?”

我微微偏头,看向她。

“怎么补偿?把我受过的耳光,挨个打回来?把沈思雨,或者沈少,或者你们的腿,也按进沸水里,烫成我这样?还是说,把我错过的二十年,被宠爱的日子,还给我?”

我的语气很平淡,甚至没有怨恨,只是陈述。

却让他们的脸色更加惨白。

“我们能做的,都会做!”

沈先生急切道。

“只要你肯跟我们回去,你要什么都可以!爸爸把公司股份给你,把最好的都给你!”

“我要的,你们给不了。”

我摇头,目光扫过他们。

“我要我健康的腿,我要我原本可以平静的人生,我要在我被冤枉时有人信我,在我挨打时有人护我,在我疼的时候有人真心实意地为我掉一滴眼泪,而不是为了陷害我假哭。”

“这些,你们永远都给不了。”

我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我也不想要了。”

沈景行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破碎。

“知妍……对不起……是我混蛋,是我瞎了眼!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打我也好,杀我也好!但你别这样糟蹋自己!你的腿……不能再拖了!”

“我的腿,是我自己的事。”

我看着他,眼神漠然。

“沈少,请回吧。这里脏乱差,不适合你们尊贵的身躯。以后,也不必再来。就当……沈知妍已经死了吧。死在被亲生哥哥按进沸水里的那天。”

“不——!”

沈太太尖叫。

沈景行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晃了晃,被旁边的助理扶住。

我知道,我的话像最锋利的刀子,割开了他们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

但我说的,不过是事实。

他们最终是被我“请”出去的。

我拨打了报警电话,说有人非法闯入民宅骚扰。

警察来时,沈家三人失魂落魄,颜面尽失,却无法再强行带走我。

他们留下了厚厚的现金,一张存有巨款的银行卡,还有各种昂贵的补品和药物,堆满了门口。

我让阿婆帮忙,全部捐给了附近的福利院。

后来,他们又来了几次,隔着门哀求,哭泣,承诺。

我充耳不闻。

再后来,沈景行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联系上了林姨,给了林姨一大笔钱,恳求她照顾我。

林姨把那笔钱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只对我说:“孩子,林姨听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的身体每况愈下。

长期的营养不良、精神抑郁、腿伤疼痛的折磨,以及过量服用止痛药对内脏的损害,让我迅速地垮了下去。

我开始频繁地发烧,咳嗽,咯血。

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没有再去医院。

只是让林姨帮我,悄悄去了一家很小的诊所,开了一份诊断证明。

诊断书上写着:“患者双下肢深度烫伤后遗症,肌肉萎缩,关节僵硬,功能严重障碍。伴有严重营养不良、抑郁状态及多器官功能衰减迹象。患者神志清楚,自愿放弃一切积极治疗。”

自愿放弃。

林姨拿着那份诊断书,哭得不能自已。

我轻轻抱住她瘦弱的肩膀,低声说:“林姨,别哭。我不疼了。真的。”

我累了。

太累了。

这短短一生,尝尽了冷暖,受尽了苦楚。

来时不被期待,走时也无人在乎。

不,或许那三个沈家人现在在乎了,但他们的在乎,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只剩讽刺。

我把我仅剩的一点钱,和那部旧手机里寥寥几张养母和林姨的照片,交给了林姨。

请她在我走后,帮我处理掉这里的东西,不必立碑,不必祭奠。

就把我洒进江里吧,随风而去,了无痕迹。

最后的日子里,我常常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狭窄的天空。

偶尔有鸟飞过,自由自在。‌‍⁡⁤

我会想起养母粗糙但温暖的手,想起林姨偷偷塞给我的热包子,想起阿婆放在门口的拐杖。

也会想起沈家华丽的别墅,想起宴会上冰冷的灯光,想起巷子里无尽的耳光,想起沸水淹没双腿时,那种撕裂灵魂的剧痛。

但都模糊了。

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疼痛渐渐远离,身体越来越轻。

意识浮浮沉沉,像要飘起来。

在某个黄昏,夕阳的余晖给破旧的窗框镀上一层黯淡的金边时,我闭上了眼睛。

嘴角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解脱般的弧度。

终于,可以休息了。

窗外,暮色四合,黑暗渐渐吞噬了一切光亮。

沈家别墅里,沈景行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涔涔。

他梦到沈知妍在一片冰冷的黑暗里,越走越远,任他怎么喊,怎么追,都追不上。

最后,她回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苍白而遥远,然后,化作点点光尘,消散了。

他猛地坐起身,捂住阵阵绞痛的心口,一种前所未有的、灭顶的恐慌将他攫住。

他跌跌撞撞地冲下楼,不顾深夜,疯狂地拨打林姨的电话,一遍又一遍。

无人接听。

他开车冲向那个城中村,冲到那栋破旧的小楼前。

房间的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空气,和桌上,一张被风吹动的纸。

那是诊所的诊断书复印件。‌‍⁡⁤

最后一行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睛里。

“患者自愿放弃治疗。”

沈景行踉跄着后退,背脊重重撞在斑驳的墙壁上,缓缓滑落在地。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有满手冰凉的空气。

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砸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这一次,她是真的,再也不给他们任何机会了。

晚风穿过空荡破败的房间,呜咽着,像一首永无止境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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