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中村的日子，像一潭逐渐腐坏的死水。
林姨偶尔会偷偷来看我，带些吃的用的，看到我瘦骨嶙峋、双腿萎缩的样子，总是背过身去抹眼泪。
我安慰她，说我很好，能养活自己。
画画带来的收入极其不稳定，且微薄。
为了节省开支，我一天只吃两顿，最简单的馒头咸菜或清汤挂面。
腿伤在潮湿阴冷的环境里反复发作，疼痛日益加剧，止痛药成了我离不开的东西，尽管我知道它在损耗我已经很差的身体。
我没有再去医院。
去不起，也觉得没必要。
这副身体，还能撑多久，我无所谓。
直到那个深秋的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稍微大点的单子，对方要求比较复杂，我画了整整两天，精神高度集中。
交稿后，对方很满意，结款比平时多了些。
我决定奢侈一次，去稍远一点的一家小药店，买好一点的止痛贴和维生素。
我拄着阿婆给的那根拐杖，拖着几乎无法弯曲的左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出城中村。
走到稍微繁华一点的街道，已经是满头虚汗，气喘吁吁。
过马路时，红灯转绿，我加快了一点步伐，左腿却突然一阵钻心的剧痛，使不上力，整个人失去平衡，向前扑倒。
拐杖脱手飞了出去，我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人行道上。
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疼，更疼的是左腿，仿佛骨头又裂开了一般。
我趴在地上，一时竟动弹不得，眼前阵阵发黑。
周围有人惊呼，有人围拢过来。
“你没事吧？”
“天啊，摔得不轻，快叫救护车！”
“这姑娘腿好像有毛病……”
嘈杂的声音涌进耳朵，我却觉得格外遥远。
视线模糊中，我看到一双锃亮的男士皮鞋停在我面前。
然后，有人蹲下身，试图扶我。
“小姐，你怎么样？能起来吗？”
是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声，带着惊疑不定。
我费力地抬起头，逆着光，看到了一张让我血液瞬间凝固的脸，沈景行。
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全然不见了往日那种冷傲矜贵的气质。
此刻，他脸上写满了震惊、慌乱，还有难以置信的痛楚。
“知……知妍？”
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伸手想碰我，却又不敢。
“是你吗？真的是你？”
我猛地挥开他试图搀扶的手，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向旁边挪动，想要离他远一点。
动作笨拙而狼狈，左腿完全不听使唤，拖在地上。
“别碰我。”
我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像从地狱里爬出来。
沈景行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惨白如纸。
他看着我艰难爬行、试图去够不远处拐杖的样子，看着我那明显萎缩变形、在宽大裤管下依然能看出异常轮廓的左腿，看着我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苍白如鬼的脸色，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呼吸变得急促。
“你的腿……”
他声音哽咽。
“怎么会……这么严重……”
周围有人帮忙捡回了拐杖，递给我。
我抓住拐杖，死死握住，借着力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整个过程，我都没有再看沈景行一眼。
“知妍，跟我回去。”
沈景行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
“你的腿需要治疗，你需要人照顾！以前的事……是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对不起你！跟我回去，我们找最好的医生……”
“回去？”
我终于看向他，眼神空洞，嘴角甚至扯出了一点极淡的、讽刺的弧度。
“回哪里？沈少。回那个你们为了沈思雨，可以随时让我跪碎玻璃、扇我耳光、把我腿按进沸水里的地方吗？”
沈景行如遭重击，踉跄着后退一步，痛苦地捂住心口，仿佛我说出的每个字都是一把刀。
周围的人群发出惊讶的吸气声，看向沈景行的目光变得异样。
“不是的……知妍，你听我说，思雨她……”
沈景行语无伦次，想要解释。
“沈思雨如何，与我无关。”
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
“沈少，沈先生，沈太太，都与我无关。我们早就两清了。请你们，离我远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我说完，不再看他惨白的脸色和通红的眼眶，拄着拐杖，拖着剧痛无比的左腿，一步一步，艰难地、却异常决绝地，朝着与沈家相反的方向挪去。
背脊挺得笔直，尽管它在细微地颤抖。
沈景行想追，却被旁边他的助理紧紧拉住。
“沈总，这里人多眼杂……二小姐她情绪激动，您先冷静一下……”
沈景行看着那个逐渐远去的、瘦弱而倔强的背影，看着她每走一步都仿佛用尽全力的痛苦姿态，看着她宁愿这样挣扎求生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的决绝，巨大的悔恨和恐慌像潮水般将他吞没。
他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撑地，发出野兽般痛苦的嘶吼。
“啊——！！！！”
他找到了她。
却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看到她过得如此凄惨，看到她残废至此，看到她眼中再无丝毫波澜。
他知道，他彻底失去她了。
在那个他亲手将她双腿浸入沸水的夜晚，他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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