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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ing(7) "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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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ring(150951) "「真行啊，叶听。你真行！」
「没想到艺术家也会给人带绿帽子？」
「你的修养呢？你的认知呢？你骨子里的清傲呢？被狗吃了？」
我听了，简直要笑出眼泪：
「邱莳，你这是上赶着骂自己呢？」
他冷哼：
「我可没让别人怀孕。」
「哈，那是你不行。」
「叶听！你……」
邱莳被我怼的哑口无言。
在出轨这件事上，他有什么脸在这儿批判我？
唯有一句话，他确实狠狠刺痛了我。
在摔门而去之前，邱莳留下一句话。
「谁能想到一个堂堂的国际知名画家，居然变成了一个婚内出轨的疯婆子。」
国际……
知名……
画家。
一时间我有些恍惚。
我有多久没拿起画笔了？又有多久没去我的画室看看了？
我记得，我好像还有个作品没有完成……
空荡荡的客厅里，我泻了所有力气摊在餐桌前。
眼睁睁看着面前剩的那半杯咖啡慢慢冷掉。
毫无办法。
就像我和邱莳的婚姻一样。
这些年来我真的用了我所有能用的办法，软的，硬的，美人计，苦肉计……只希望我们能恢复如初。
但现在什么办法都不好使了。
咖啡不是一下变冷的。
我也不是一天变成这样的。
现在想想……
第一次发疯是什么时候呢？
5
结婚一年时——
「老公，电影都开场了你怎么还没来？」
「听听对不起啦，我临时约了个重要的客户。下次补给你好吗？」
可那天之后，我都是一个人去的电影院。
自从成立公司之后他就好忙，忙到几天都见不到人影。
……
「老公，你看我脖子是不是过敏啦？」
「呀，刚才的蛋糕抹的是坚果酱。你过敏的东西太多，我都记乱了。」
多吗？
谈恋爱的时候，他记得可清楚了。
也就坚果，海鲜，和猫毛而已。
……
「老公，我好像发烧了。」
「乖你自己吃点药哈，我这给哥们儿过生日呢，走不开。」
后来我吃了药也不退烧，只能在凌晨3点爬起来，艰难的穿好衣服自己去医院。
结果我刚要出门，邱莳醉醺醺的回来了。
我满心欢喜的以为他是担心我，来接我去医院的。
结果邱莳只看了我一眼，说了句注意安全，便走进屋子倒头大睡。
可明明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在电话里打个小喷嚏，他都会半夜跑去药店，买好药送到我寝室楼下的呀……
那天的雪很大。
输的液很凉。
之后，我的心好像再没热起来过。
他不是一下子不爱我的。
他是一点一点不爱我的。
原来慢刀割肉，才是最疼的。
——
结婚三年时。
「邱莳，你一周没回来了。」
「哦，我到国外出差，忘记告诉你了。」
原来我们已经到了，可以七天不说话的地步。
他真的好忙啊。
……
「邱莳，你这电影票怎么回事？」
「我公司员工失恋，我去陪她看个电影怎么了？」
原来他也没有那么忙。
只是仅有的时间，不舍得再拿出来陪我了而已。
……
「邱莳，今天是我们结婚三周年纪念日。」
「都老夫老妻了还有什么好纪念的？而且我兄弟媳妇发烧了。他现在在外出差，我得送她媳妇儿去医院。」
……
哈哈。
兄弟媳妇发烧，你比你自己媳妇发烧都着急。
是从什么开始，我永远都排在最后了呢？
员工比我重要，兄弟比我重要。
最离谱的是，连兄弟媳妇儿都比我重要了？！
邱莳。
我乖久了，你真当我好欺负是吧？
那天我直接冲到医院，抢过那女人的手机给她老公打电话。
「你媳妇儿高烧40度，在医院已经神智不清了。你再不回来，就只能给她收尸了。」
说完我顺手将手机，从窗户扔了出去。
病床上正输着液的女人，和边上给她削苹果的邱莳，都傻眼了。
「叶听！你……你在干什么？！」
还削苹果？
结婚三年来，怎么不见他给我削个苹果？
我一手打掉邱莳手里的苹果，声音比他还大：
「我在让我的丈夫回家！」
邱莳吓到了。
病床上的女人也吓到了。
因为，我从未大声说过话。
高中相识，大学热恋，再到毕业结婚，我一直都是一个安安静静，温柔如水的女孩子。
邱莳缓了半晌，问我是不是疯了。
好像是吧。
可人呐。
哪有一天变疯的？
6
第二天我醒来时，邱莳正自顾自的吃着早餐。
我们一向是这样。
昨天闹的很难堪，今天依然可以在同一屋檐下。
昨天那局算是扯平了，谁也怨不着谁。
我像忘了昨天发生的事一样，从冰箱里拿出蓝莓果酱，自然的往邱莳面前一摆：
「帮我打开，我拧不动。」
邱莳本能的接过罐子，但下一秒又突然像回过神儿来一样，重重放下。
冷哧一声：
「装什么柔弱。」
「切，小气。」
我嘟囔着自己拿起蓝莓酱，微颤着把手搭在瓶盖上。
我记得以前，他都是抢着从我手里拿过矿泉水，拧开了再重新递到我手里的。
现在，我拧不开瓶盖，他只会嫌弃我废物。
可邱莳不知道，我是真的拧不开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手好像变得不听使唤了。
右手的拇指总是麻麻的，使不上力气。
他就在一旁静静看着，好像在审视我是不是装的。
「叶听，演够了吗？」
「你是觉得在我面前装娇弱，我就会同情心泛滥吗？」
「以前那沉得要命的大画板你能一手提俩，现在一个破盖子都打不开？」
我费了好大的劲儿，也没能拧开那瓶蓝莓酱。
最后只能干巴巴的嚼着吐司，吃不出任何滋味。
「怀孕了，没力气。」
我故意说这话恶心邱莳。
因为我看见，他正起身要拿过那瓶蓝莓酱帮我拧开。
不需要，真不需要。
假惺惺的。
他听到我说怀孕，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气的一屁股坐了回去。
「叶听，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生下来，你养。」
我干噎着吐司，答得飞快。
他像听到了什么世纪笑话一样，咖啡差点没喷出来。
「要点儿脸么？叶听？」
「你给我带绿帽子。还想让我给别人养孩子？！」
我无所谓的摊摊手：
「那要不，我学你，把人领家里来，咱仨一起过日子？」
邱莳被我噎住，心虚了不少。
失去上一个孩子之后，我不再让邱莳碰我。
我不让他碰，也不离婚。
时间久了邱莳便以这个为由，起诉离婚。
我怎么能让他得逞呢？
于是在法院鼻涕一把泪一把的，诉说着自己八月份引产的痛苦，以及对再次怀孕的恐惧，以及我有多爱我的丈夫。
最终法官驳回了邱莳的诉讼。
邱莳隔段时间就提离婚，我总是笑着恶心他：
「老公，我们不离婚，我还爱你呢。」
邱莳被逼急，开始往家里领女人。
某天半夜，我被开门声惊醒。
我有神经衰弱，睡眠质量很差。可邱莳每次喝完酒回来，还是要造出很大声响。
但这次，我听到了女人的声音：
「邱总，您夫人在家？要不还是去酒店……」
「没事，她睡的死。」
我倚着门框边，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女人给邱莳换鞋，脱外套。
这人有点眼熟。
好像是邱莳的新秘书，叫什么来着？
忘了。
20出头的样子，又嫩又水灵，美得不得了。
看样子邱莳喝了不少，走路都不稳了。
女人扶着邱莳向屋里走去，似有若无的蹭着男人的身体。
「邱总，要不我还是走……」
「噗……」
这又是演的哪出戏？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别走别走。」
「要不，你俩一起睡主卧吧？」
7
现在邱莳做什么，我都见怪不怪了。
爱干嘛干嘛，不离婚就行。
女人被我吓了一跳，直往邱莳怀里躲。男人倒是镇定自若，一双醉眼直直定在我身上。
「你还没睡？」
「没啊，这不等着看好戏呢么。」
邱莳被我呛惯了，也练就出一套应对的方法。
他故意将秘书拦腰抱起，越过我走进了卧室。
女人被邱莳一把扔在床上，惊呼了一声：
「邱……邱总这是？」
邱莳没理她，只是一边解领带，一边看着我说：
「看完好戏，可以离婚吗？」
「不行啊，离婚了可就看不到了。」
邱莳咬着牙，红着眼，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那天我听着隔壁传来的声音，一夜未眠。
还以为自己真的刀枪不入了。
结果隔天起来，眼睛肿的像俩核桃。
那之后。
邱莳隔三差五的，就带那个秘书回来过夜。
早上还会亲自下厨，给她做早饭。
两人就当我是空气一样，有说有笑的吃过饭之后，再一起去公司。
这个家里，我竟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他就是故意恶心我的。
晚上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我越发的想吐。
直到我打了一通电话举报嫖娼，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
邱莳大骂我神经病。
说受不了就离婚，报什么警，说我自作自受。
但我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吵到我睡觉了。
之后他再也没带那个女人回过家了，只能想别的办法逼我离婚。
但我到现在都不理解的是。
那天深夜，警察偷偷到我家的时候。
屋里的两人竟衣衫完好，在电脑面前一起讨论工作方案？
是他们的动作快？
还是听到了我打电话报警？
——
「神经病！还想让我养孩子？」
「叶听你怀了别人的孩子，我是可以起诉离婚的！」
我抽回思绪，淡淡注视着面前急得跳脚的男人：
「哦，那你试试吧。」
邱莳抿抿嘴，态度又软了软：
「离婚吧，我净身出户。」
「自由给我，钱给你。你拿着财产，跟孩子他亲爸好好过日子，怎么样？」
哦豁？
真大方啊。
都净身出户了？
这些年来，邱莳提了不下上百次离婚。
开出的条件一次比一次诱人。
这次直接宁愿一分钱不要，也要把我这烦人的狗皮膏药甩掉。
一开始我不同意离婚，是因为我爱他，总想着挽回。
现在我不同意离婚，是因为我恨他，不想让他称了心意。
还想要自由？
他凭什么可以在消磨了我13年青春后，又大言不惭的说想要自由？
凭什么这婚他想结就结，想离就离？
还记得那年婚礼上。
邱莳哭成泪人，说娶到我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现在呢？
这福气，他怎么不要了？
「邱莳，咱俩就一起烂在这婚姻里吧。」
「谁也别想跑。」
我咽下最后一口吐司，拍拍手起身。
邱莳见我这无所谓的模样，气的啐骂了一句。
「叶听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贱？没我活不了了是吧？」
「妈的，叶听你怎么不去死啊？」
啧。
乌鸦嘴。
好像真被他说中了。
8
最近吃饭，我都试着用叉子了。
邱莳看见只会冷嘲：
「装什么洋气。」
他不知道，我的右手已经握不住筷子了。
我以为是血液循环不好，每天不停的按摩右手。
但好像没什么起色。
直到某个深夜，我独自来到画室。
在最里面的那间画房，我扯下那块积了不少灰尘的布。
近半年我很少来画室，因为我怕被学生们发现，我连画笔都拿不起来了。
他们还在等着欣赏，我这副未完成的作品——忆秋。
一人高的画布上，一个男人的背影驻足在繁华的街道。
他的面部朝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灯红酒绿的城市，唯独没有朝向我。
我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清。
「老师？」
一道清脆嗓音打断我的思绪。
是我的学生，许倾风。
他算是在画室比较久的的学生了，最近也是他一直在帮我打理画室。
许倾风看到我，十分惊喜：
「老师，你最近还好吧？」
「还好，你怎么这么晚过来？」
许倾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我就是突然有个灵感蹦出来，迫不及待的想把它画下来。」
看着他眼里的星光点点，我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是自信又兴奋的创作欲望，是对自己所至爱之事的全部热情。
我眼里，很久没有那种光了。
「画吧。」
我没打扰他，默默退出了屋子。
许倾风却叫住我：
「老师你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我看着那个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的孩子，忍不住笑了。
「不走，你画吧。」
坐在外面的大厅，我听着画室里传来“沙沙”的，笔尖与画布碰撞的声音。
真好听啊。
我就这样听了一夜。
早上许倾风完成的时候，竟看不出他脸上有丝毫疲态。
「老师，您给指点指点。」
其实他画的很好，只是有些小地方，稍微修改一下会更好。
我本能的想拿起画笔，帮他修修。
但当听到画笔落到地面的声音时，我的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碎了。
我猛地缩回右手，藏进厚厚的披风里。
明明是夏天，我却总觉得冷。
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口头指点他，结果许倾风敏锐的盯着我藏起来的手：
「老师，你的手怎么了？」
一个学生，都能这么轻易的看出来我生病了。
可那个跟我朝夕相处七年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老师，给我看看你的手。」
许倾风摊开手掌伸到我面前，神情是我从没见过的严肃。
记得他刚来画室那年，正好是我跟邱莳结婚那年。
七年的时间。
足以让一个青涩少年，长成如今这挺拔的样子。
也足够让一个明媚少女，变成怨妇。
我没有把手给许倾风，只说：
「没事，就是没什么力气。」
我一直没敢去医院。
因为那地方，人进去了就完了。
6岁的时候，妈妈进去了，再也没有出来。
13岁的时候，爸爸进去了，也没有出来。
直到去年，我最爱的外婆也……
我的手没事的。
明天，明天我就去做针灸，做按摩。
没事的。
9
「听听，你的手真漂亮。」
「难怪能画出这么美的画。」
谈恋爱的时候，邱莳总是夸我。
每次夸完，还会拽过我的手亲上两口。
那时他对我的赞美毫不吝啬，对我的爱意也毫不掩饰。
每次我的画获奖，他都比我先知道，然后激动的拉着我去看画展。
听到有别人站在我的画面前赞赏，他还会在一旁夸人家有眼光。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曾经那个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人，渐渐的厌烦我。
看着他眼里的爱一滴一滴消逝，我真的急死了。
「废物，手细的跟个鸡爪子一样，连个杯子都拿不住。」
地上传来一声脆响。
紧接着一句话将我拉回现实。
从前那些甜蜜场景在我脑海里被一棒子打散，消失的不见踪影。
望着地上的碎玻璃，邱莳那句刺耳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他冷眼的瞟了我一眼，又继续看着球赛。
呵。
爱我的时候，夸我的手漂亮。
不爱我的时候，骂我的手是鸡爪子。
狗男人，什么东西……
这一次面对他的刻薄，我竟没了脾气。
「邱莳，我们离婚吧。」
这句话，就这么从我嘴里说了出来。
轻轻的，不急不慢。
邱莳听到了，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赶紧关了自己最爱的球赛，不敢置信的竖起了两只耳朵。
「什……什么？你说什么？」
「我们离婚吧。」
我蹲下去收拾玻璃残渣，又轻声重复了一遍。
三秒后，邱莳就将早早准备好的离婚协议，递到了我面前。
看把他急的。
就像当初，带我去领证一样急。
怎么就突然同意离婚了呢？这是邱莳眼里的疑惑。
他震惊，他好奇，但他没有问，他怕节外生枝。
他现在只盼着我快点签字。
是啊……我怎么就同意了呢？
怎么就放下所有的怨恨，甘心放手了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
我快死了吧？
那天——
我那个倒霉学生，风风火火的拽着我去了医院。结果出来的时候，自己哭的像个孩子。
「呜呜呜老师……你怎么会得这个病啊……」
「我不相信……老师！我们再去别的医院看看！」
我也不明白，我怎么会得这个病呢？
这个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就落在我头上了呢？
看着诊断书上面的字，我的记忆开始闪回。
从那个小学就初露锋芒的绘画天才，到高中时期便小有成就的小画家。
从与邱莳成为前后桌，到如今的相看两生厌。
从那个温润阳光的小女生，到今天这个陷进爱情陷阱里的疯子。
突然，我不想玩了。
没意思。
真没意思。
「老师……呜呜你别死，我不想让你死……」
眼前的学生，好像比我还难过。
我扯着嘴角艰难扯出一个笑。
最后，还要我反过来安慰许倾风：
「没事的，还能活好几年呢。」
三到五年，医生是这样说的。
但我忘了问医生了。
得了这个病……
还能生孩子吗？
我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生命呢。
10
「快签字吧，叶听。」
邱莳又在催我了。
我看了眼离婚协议。
果然邱莳是净身出户，所有的车子房子，还有公司都归我。
一时间，我竟不知该乐于他大方，还是该悲于他已如此讨厌我。
我接过笔：
「房子你留着吧，公司我也不要。」
我只会画画，不会管理什么公司。
至于这个房子，我单纯觉得，一想到跟邱莳在这里住了七年，我就想吐。
邱莳没想到我会这么说，眼里闪过光亮：
「也好，也好听听。那我把公司一半的股份，折成现金给你。」
我没拒绝。
这时候又叫上听听了，我现在才发现，邱莳这男人真恶心。
很快邱莳就重新拟了两份离婚协议，交到我手上。
我拿着笔，用全身的力量控制着我那个不听话的右手。
叶听，你可争点儿气吧。
不要颤，不要抖。
可不能让邱莳那个王八蛋看了笑话！
一式两份，邱莳盯着我一笔一画的写完名字。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字迹奇怪，他的眉毛逐渐拧在一起。
余光瞥见他张了张嘴。
我赶紧将他的那份离婚协议给他，抢先开口：
「30天后，民政局见。」
邱莳看了眼协议下方的签字，又将视线移到我的手上。
「叶听，你的右手……怎么了？」
从拿到诊断书到现在，我一滴眼泪都没留过。
但不知为何。
这一刻……就这一刻。
就在邱莳问出这句话的这一刻。
我突然好累，我真的想卸下所有伪装和倔强。
多年来的折磨，以及病痛带来的绝望，真的让我身心俱疲，破碎不堪。
面对着陪伴我走过13年生命的男人，这个对我来说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在这一秒，真的只想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邱莳……」
「如果我说……我生病了，就快死了。」
「那你会……你会愿意陪我走过生命最后的时光吗？」
我问出来了？
心里的话……我居然就这么丢脸的问了出来？
没出息！
不管了，最后一次吧。
我的眼神里肆意宣泄着乞求和不堪。
我的脆弱显露无疑。
此刻的我，一击即倒。
邱莳被我问傻了。
我敏感的捕捉着他眼里的挣扎。
一秒……三秒……五秒……
「听听，总说谎不好。」
砰——
我的心。
比我的身体先死了。
我赶紧把眼泪生生的憋回去。
「切，没意思。」
「是挺没意思的叶听，别总开这种玩笑。」
邱莳长舒了一口气。
「30天后，民政局见。」
邱莳走后，我漠然的盯着自己手里那份离婚协议……
落款处七扭八歪的叶听两个字，在整张纸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破涕为笑：
「这字，可真丑。」
——
我回去搬东西那天，邱莳正好在家。
我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无言。
但邱莳在看到我身后还有一个人时，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是谁？」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招呼许倾风进来，然后头也不抬的路过邱莳身边。
许倾风紧跟在我身后，同样无视邱莳：
「叶听，我帮你吧。」
不知为何，他这次没有叫我老师。
我摆摆手：
「不用我东西不多，收拾的很快的。」
许倾风是来帮我搬东西的，他知道我的手不好使。
邱莳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冲到我房间门口：
「叶听！这就是你肚里孩子他爹？！你就偏要领他来恶心我是吗！」
他难以置信的上下打量着许倾风，更颠儿了。
「一个……一个小屁孩儿？！」
11
「先生，我成年了。」
许倾风淡淡的插着嘴。
我笑许倾风的可爱，然后还是一贯的呛邱莳：
「啊对对对。比你年轻，比你帅，比你行，比你有钱，还比你爱我。」
眼瞅着邱莳的脸由绿转黑，我竟再也没有以前那种得意的快感。
大概是我对他的心，终于死了吧。
没有爱，也没有恨了。
我的情绪，好想再也不会因他而波动了。
我自嘲的笑笑，然后瞄到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许倾风。
只见他耳根通红，在对上我的目光后，慌张的移开视线。
刚才只顾着气邱莳，竟忘了许倾风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孩儿。
我拿他当挡箭牌，倒是有点不正经了。
「去沙发坐吧，站着多累。」
「哦……」
听了我的话，许倾风乖乖的移步到沙发。
邱莳依然倚着门框，不依不饶：
「叶听，你这婚内出轨，居然出轨个小孩儿？」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还老牛吃嫩草？」
我艰难的叠着衣服，手指的麻木足以让我心烦意乱。邱莳还像个聒噪的青蛙一样，在我耳边乱叫。
烦死了！
「别叭叭了，信不信我不离了？」
邱莳闭嘴了。
我又说：
「给人家倒杯茶啊？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他把我绿了，我还给他倒茶？！」
「那要不你继续绿着，这婚别离了？」
这回邱莳乖乖的去泡茶了。
其实我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大多是书籍和画册。我一边整理，一边注意着客厅的动静。
我听到茶杯放到茶几上的声音，然后是邱莳说话：
「小子，你这什么眼光？」
我心里咯噔一下，怕许倾风说漏了嘴。
到时候邱莳又要嘲讽我了。
毕竟他只是我的学生，根本不是什么出轨对象，更不是我肚里孩子的爸爸。
谁知，紧接着一道声音传进耳朵。
虽然嗓音青涩，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比你高的眼光。」
邱莳从来没去过我的画室。
如果他经常去，是会见过许倾风的。
自从结婚之后，邱莳好像就不太关心我的事了。
参赛，办画展，开画室，他一样都没参与过了。
许倾风是我众多学生中的一个，其实以前我没太注意到他。不过就是那天晚上，偶然的一次相遇，让他成了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
我不让许倾风告诉别人我生病的事，也包括邱莳。
因为这个秘密，我们好像亲近了不少。
他知道我今天回家搬东西，坚持要跟来。
其实我没跟许倾风说过，我和邱莳之间发生过什么的。
但今天这一趟，估计他也看明白了。
他说的那句话，在我看来也全然是作为一个学生，在维护自己的老师而已。
邱莳被许倾风激怒：
「你多大？干什么的？你是看上叶听从我这儿拿走的钱了吧？」
「20岁，A大金融系刚毕业，不是。」
我听了不由得轻笑一声。
乖乖，他问啥你就答啥啊？
那种人理他干嘛？
果然邱莳轻蔑的笑道：
「哈哈20岁？毛头小子！你知道叶听多大？」
「29岁。」
「那你了解叶听吗？你知道她这个人脑子有病，就是个疯……」
「邱先生！」
12
许倾风厉声打断了邱莳，从容不迫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我认为一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诋毁自己的妻子！」
「哪怕是前妻。」
邱莳被噎住了，脸色有点挂不住。
那是我从没见过的许倾风。
此刻的他，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脸上的神情，严肃又压抑着愤怒。
其实有时候，总能感觉到他心事重重的。
不像一个20岁的孩子。
许倾风在看向我时，又恢复成了我记忆中的样子。
「收拾好了？」
「嗯。」
我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出房间，许倾风大步上前迎我。
「啊！」
我一个没站稳向前跌去，然后稳稳的落进一个怀抱。这个肩膀，比想象中宽阔的多。
但我没看见的是，在我跌倒的瞬间。
邱莳也下意识的挪动了脚步，只不过被许倾风抢了先。
最后男人默默后退了两步，语气酸的不行：
「哟哟，又开始你那蹩脚的戏码了？」
「平底都能摔，叶听你这小把戏，也只能骗骗小孩儿了。」
许倾风根本听不见邱莳的叫嚣，因为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了？走，我们去医院。」
邱莳大概是看出了端倪，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依然不中听。
「不至于这么紧张吧？叶听她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不是掉杯子，就是摔倒。」
「你还真快点带她去医院看看吧，别年纪轻轻的，就得了老年痴呆。」
许倾风背对着邱莳。
像是在回复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宁愿她得的是老年痴呆……」
「什么？」
邱莳不知听没听清。
我拽着许倾风的手紧了紧，让他不要再说了。
抬头的时候，我已经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
「没事儿，就是地有点滑。」
许倾风不放心的扶着我，另一只手拉起两个行李箱。
「走吧，回家。」
「好。」
我没事。
真没事。
就是我的右脚，也开始不听话了而已。
走出门的这几步，傻子都能看出来有问题。
看不出来的，只是不想看出来罢了。
邱莳看着许倾风和叶听两个人走出家门，心底竟翻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情绪。
他赶紧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茶水，想把这个情绪压下去。
「我可不能再被她骗了……」
邱莳这么说着。
一遍遍给自己洗脑。
——
画室旁边的小院儿，被我租下来了。
我的学生们，热心的帮我打扫，布置。其中最卖力的，还是许倾风。
「都不上学啦？一个个的！」
我总是假装生气赶他们，但他们根本就不怕我。
「叶老师，现在可是暑假！」
「叶老师，你看我这幅画怎么样？够不够资格摆在您家客厅呀？」
「我画的比她好！我这幅摆在餐厅吧？」
「那我摆在厨房……」
「我摆在卧室……」
最后，我这个不大的二层小楼，挂满了这帮孩子们的作品。
我真的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除了……跟许倾风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因为一有机会，他就会来劝我：
「叶听……」
「这个孩子……你真的要生下来吗？」
13
自从那天帮我搬家之后，他再也不叫我老师了。
我气的用左手拿起画笔，敲他脑袋。
「没规矩，叫老师。」
他像没听见：
「可不可以不生……」
许倾风现在没有心情跟我嬉闹，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医生不建议你生……而且你都跟那个男人离婚了，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的孩子……」
我有些惊讶。
我没跟他说过孩子是谁的。
但在许倾风眼里，我好像就不可能出轨。
他坚信，这个孩子就是邱莳的。
那个跟我在一起13年的男人，不相信我的人品。
但是我的学生，许倾风居然相信。
医生说，怀孕期间不可以吃抑制病情的药物，但这样就会加快我生命的进度。
而打掉孩子，我可以活的久一点。
可是……
「可是，我真的不舍得……」
我摸着自己四个月微微显怀的肚子，喃喃道：
「上一次我就没有保护好它……是我不小心摔倒害死了它。八个月啊……那已经是个小人儿了呀……」
「这次它那么努力……那么努力的又来到我的身边。」
「我真的真的舍不得啊……」
不知何时，我已经是泪流满面。
许倾风一把抱住我，攥紧的手慢慢放松下来，轻拍我背。
「好，好……生下来。别哭了……我们生下来。孩子生下来，我养。」
听到这儿我噗嗤一声笑了，推开他抹了一把眼泪。
「你刚毕业，你拿什么养啊？再说，这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呀？是不是傻？」
许倾风被我问懵，欲言又止。
我是想着孩子生下来我就好好治疗，尽量多活些日子。
等我真死了那天，孩子就丢给邱莳吧。
他会好好爱孩子的，毋庸置疑。
毕竟这确实是他的孩子……是那百分之二的概率。
当初骗邱莳，不过就是为了气他，伤他。
现在想想，真幼稚。
30天一晃就过。
领离婚证那天，我是坐着轮椅去的。
许倾风推着我，停在了那个男人面前。
邱莳见我那副样子，直接一个白眼翻上了天：
「叶听，这又是什么把戏？又不想离婚了？卖惨？苦肉计？」
我懒得理他，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肚子大了，这样稳妥些。我可不想再因为摔倒，失去一个孩子了。」
邱莳听了瞪大眼睛，指着我和许倾风：
「我们的孩子你不好好保护！和这毛头小子的孩子倒是这么上心？！」
「啊对。」
「叶听你！你怎么好意思带着小三儿和野种这么招摇过市的？！真他妈……」」
邱莳还想嘲讽我一番，结果被许倾风抢先开口：
「邱老板！话别太多。听说你的公司，最近在准备纽约上市？」
邱莳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愣了。
人精如他，不知在脑里转了多少事情。
「怎么？小孩儿。调查我？威胁我？」
我也一头雾水的抬头，瞅了瞅许倾风。
只见他递给了邱莳一张名片，便推着我进了民政局大厅。
我不知道那名片上印的什么。
只知道邱莳再进来的时候。
一脑门儿的汗。
14
小院儿里，学生们已经准备好了火锅。
他们早就说好，要来庆祝我离婚。
席间，不知是谁提了一句：
「叶老师，你那幅作品还没完成呢。」
我怔了怔，手里的叉子应声落下。
许倾风赶紧帮我捡起，又拿来一个新的叉子。
「老师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他在替我搪塞过去。
毕竟除了许倾风，没人知道我生病了。
至于这个轮椅，只是因为昨天崴了脚。
我的右脚已经不太好使了，本来走路就一瘸一拐的。再加上崴了左脚，索性就直接坐上了轮椅。
「老师～我还等着看你那副忆秋呢。」
「是呀老师，我好喜欢你那副画。」
「就快完成了吧，老师？」
许倾风往锅里下着肉卷，无奈的嘟囔着：
「这么多好吃的，也堵不上你们的嘴……」
我伸出左手笑着拍拍他，随即又拿起叉子，往嘴里塞了一块儿涮羊肉。
低声回应：
「就快了……快了。」
我能画。
我还能画的。
右手不行，就左手呗。
我可要在有生之年，多完成些画作，没准儿也能名流个青史什么的？
后来我才知道，许倾风是个名副其实的富二代。
画画只是他的业余爱好，一毕业他就顺理成章的进入了自家公司。
曾经我眼里的小孩儿，一夜之间变成了“许总”。
但他依然会每天来一趟画室。
「叶听，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又来了。
他再也没叫过我老师了。
真没大没小。
「你那么忙，别总往这儿跑。」
我撵他。
他装没听见：
「看，是蛋糕！没有坚果哦～放心吃吧。」
我拿许倾风，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每天吃了晚饭，他都会雷打不动的，带我出去遛弯儿。
公园里下棋的大爷们，都认识我俩了。
「哟，小情侣又出来溜达啦？真恩爱啊！」
许倾风在一边挠头，也不解释。
只有我在急：
「大爷，这是我学生！我是他老师！」
热闹的公园里，好像没人在意我在说什么。
第二天，他们依旧会调侃。
我也依旧会解释。
当然我也会问许倾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只说我是他的偶像，还说他在8岁的时候，就看过我的画展。
考了许倾风我初期的一些画作，他确实对答如流。
好吧。
这理由，我暂且信了。
——
再见到邱莳，是三个月之后。
这回我确确实实坐上了轮椅，因为我已经三步一摔了。
虽然我倔强的仍想自己走路，但肚子里七个月大的孩子，再也经不起半分风险。
晚秋的下午阳光正好，我正在院子里晒着太阳。
「听听……」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我睁开眼，没敢认。
男人就那么站在小院儿外看着我，迟迟不敢上前。
三个月的时间，邱莳竟像老了十岁。
「看来离了我，你也没过的有多好啊。」
我平静的先开口。
邱莳这才怯怯的走进院子。
「听听你……在家也做轮椅？」
「脚崴了，有事吗？」
我嫌他挡住了我的阳光，转动着轮椅把手往旁边移了移。
邱莳搓着手，努努嘴，终于艰难的开口：
「听听，能……能借我点儿钱吗？」
15
邱莳的公司濒临破产，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
对我，他虽然是个渣男。
但对公司，他真的倾注了全部心血。
虽说这公司，是当初我卖画凑钱帮他开起来的。但是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就把我当初借他的钱，翻了好几番还给我了。
所以邱莳的工作能力，我是知道的。
这七年的时候，他把公司越做越大，眼瞅着就要在纽约交易所上市了。
怎么突然会要破产……
「邱莳，你这是心疼给我的钱了？想要回去？」
「怎么会听听！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邱莳略显激动。
我也确实知道，他不是这样小气的人。
在钱上，他从来没有跟我计较过。
就是在我们互相折磨的那几年，邱莳也会每个月固定往我卡里，存上一笔不小数目的钱。
他说他习惯了。
当然他也会时不时的提醒我，别想多。
邱莳说那只是感谢我凑钱帮他开公司，不是因为他还爱我。
「公司……公司真要不行了。」
说着，他竟带起了哭腔：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谈好的几单海外的大买卖，同一时间都反悔了。」
「现在公司资金周转不开，员工都走了一大半。」
「听听啊……我真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公司倒闭啊，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哦。
公司要没了。
这算什么大事吗？
怎么哭的比我知道自己要死了还伤心？
我平静的听着邱莳诉说他近三个月的遭遇，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心里也没有。
他卖完惨，试探着开口：
「八千万……借我八千万就行，听听你放心，我肯定会还你的。」
见我不语，邱莳又咽了咽口水：
「要不……五千万也行！五千万我勉强能度过这次危机……」
八千万，倒是不多。
还不到我分到财产的十分之一。
如果我没病的话，倒也不是不能借。
「邱莳啊，我生病了。治病要花好多好多钱，我就爱莫能助了哈。」
我婉拒了他。
「什么……什么东西？什么病？」
「就是会死的那种啊，我不是告诉过你嘛？」
邱莳已经急的不知怎么站着好，一遍遍的擦着额头上留下来的汗珠。
他又急又气，直接扑通一下跪在了我的腿边。
「听听你别耍我了行吗？别开玩笑了？嗯？」
邱莳抓着我的右脚脚腕，全身不住的颤抖：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才会舔着脸来跟你借钱。」
「听听啊……你救救公司，求你了，行吗？」
我看着邱莳抓着我脚腕的手，已经是青筋暴起了。
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疼痛呢？
「再用力一点。」
邱莳不解的望向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用下巴示意：
「手，抓的再用力一点。」
邱莳还以为他是把我抓疼了，赶紧松开了手，替我揉搓着脚腕。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听听，对不起啊……」
我笑：
「不是，我真生病了，右脚没知觉了。」
至此，邱莳隐忍的情绪突然爆发。
他一把掀了我身上盖着的毛毯，指着我的肚子大骂：
「不想借就说不想借！妈的你逗我好玩是吧？！」
「这么大的肚子！你骗谁呢？！」
「你真得绝症了还他妈能生孩子？」
16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拳头已经落在了邱莳脸上。
男人被打翻在地，我一抬眼，是正喘着粗气的许倾风。
他大概是老远就看见了邱莳，一路跑过来的。
「妈的邱莳你是不是男人！你怎么敢跑来这儿叫？！」
邱莳没吓到我，倒是许倾风吓到我了。
他好温柔的一个人。
没想到生气了也是会骂人的。
许倾风捡起地上的毯子，赶紧给我裹上。
太阳快要下山，好冷的。
「别怕，我来了。」
他把我拥在怀里，轻柔的安抚着。
这暧昧的举动，却是越界了。
我推开许倾风，一抬头对上他那无比自责的眼神。他在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我。
可是这根本，就不该是他的责任呀。
「我没事的，他没有把我怎么样。」
我抬着脑袋，安慰道。
许倾风拍拍我的头，转向邱莳时，眼神又变得狠戾。
「你知不知道，现在一个小小的感冒，都可能要了叶听的命？」
地上的男人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站起来。
「真有那么娇弱？」
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邱莳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明明……明明这些年来，他和叶听才是相依为命，才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啊。
邱莳盯着我圆滚滚的肚子，渐渐恢复了理智。
男人的尊严，是不允许他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示弱的。
邱莳收起刚才那副求我的模样，整理了一下西装。
「为什么要把孩子生下来？如果你真的生病了的话？」
我挺想笑的。
既然我说的话他一句都不信，为什么还要问呢？
邱莳到底在反复确认什么呢？
我轻轻握住许倾风的手，抬眼看向邱莳：
「因为我爱他。」
「我想在死之前，留下我们的孩子，想给他留个寄托。」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不知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邱莳，他不可置信的笑了：
「爱？你爱他？」
「哈哈哈……」
「别逗了叶听，你是为了气我才出轨的，你根本不爱他！」
我也笑了：
「我不爱他，为什么要冒死生下这个孩子？」
邱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想不出其它答案，不得不接受我爱许倾风的“事实”。
而许倾风呢。
早已是一手心的汗。
还好他没有女朋友，要不然我拿他当挡箭牌，可真是罪过。
邱莳没有再说一句话，不知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恍惚着转身，背影极为落寞。
「邱老板，您公司上市了吗？」
许倾风突然的一句话，让邱莳停在原地。
等他再回头，一脸的恍然大悟：
「小子，是你？是你搞我？」
我不敢相信的望向许倾风，终于明白了。
是啊……
搞垮邱莳的公司，许倾风完全有这个资本的。
可是我不明白……
为什么呢？
他也才刚刚接管自家集团不久，为什么要顶着风头做这种事呢？
「为什么？」
这是邱莳红着眼，咬着牙问的。
「上次你给我名片警告我，我就再也没有打扰过叶听。你到底为什么？」
许倾风无比严肃：
「因为你对不起叶听。」
「你欠得债，你得还。」
本来面目狰狞的邱莳，听到这句话，瞬间没了脾气。
可他还不知道。
许倾风要他还的。
何止一个公司？
17
许倾风为我做的。
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学生为老师做的。
说是粉丝为偶像做的，未免也有些牵强。我就一个画画的，我的画迷真没这么疯狂。
隔天，我就在新闻上看到，秋世企业被收购。
邱莳忍痛把公司卖了。
这总要好过资不抵债而破产吧，至少他不用流落街头。
不知道他会不会恨我，没有拿钱救他的公司。
——
一个月后，一条国际知名画家叶听患病的消息登上新闻。
我一直都挺低调的，不知这件事为何会传出去。
邱莳大概也看到了新闻，知道我患了什么病。
他又跑来了。
第一眼，我竟然没有认出邱莳。
现在的他，眼眶凹陷，瘦的吓人。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走起路来晃晃荡荡。
他湿着眼眶走向坐着轮椅的我，声音也苍老了很多：
「听听你……脚崴了……还没好吗？」
「嗯，应该永远都不会好了。」
我对着他的视线，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谁知邱莳突然像泄了闸的洪水一样，扑跪在我面前哭嚎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听听你怎么会得这个病呢？你都没告诉我……」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啊？」
诶？
他不是一直都不信我生病了吗？
我说的不信。
新闻说的他就信了？
「你不是不信吗？」
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人别是精神分裂吧？
邱莳哭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是……我是不敢信啊！」
「其实这一个月来，我总是偷偷来看你。我想看到你离开轮椅，我想看到你走路。」
「可是你真的就这么坐了一个月的轮椅……我不得不信啊！」
「听听啊……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面对着男人波涛汹涌的情绪，我依然语气淡淡：
「因为，你都不帮我拧瓶盖啊。」
邱莳愣了一下，随即将头埋进我的膝盖，哭的更大声了。
切。
跟个傻子一样。
不是早就不爱我了嘛？又有什么好哭的？
屋里的许倾风大概是听到了动静，匆匆忙忙的跑出来，连围裙都没来得及脱下。
「怎么了怎么了？」
许倾风看到我腿上趴着一个男人，一把将他薅了起来：
「你谁啊？你……」
在看清男人是谁后，许倾风的脸瞬间沉下来，浑身散发着寒气。
我打了个哆嗦，不禁将腿上盖的毯子又往上紧了紧。
快入冬了，天就是凉啊。
「你还敢来？」
许倾风就像一座无法撼动的高山，驻立在我和邱莳之间。
他替我挡住了邱莳。
也替我挡着了外界的纷纷扰扰。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小孩儿的肩膀变得如此宽厚了呢？
隐约记得他初来画室时，还在上初二。
这些年来，我真的没太注意到他。
原来那个瘦小的少年，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长大了。
只是我始终在把他当孩子而已。
「听听，跟我走吧。」
邱莳止住哭声，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
我像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邱莳。
他又说：
「听听，我们复婚吧。」
「我来照顾你，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
「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他一个小孩儿能照顾好你吗？」
「他知道你对坚果过敏吗？知道你怕黑，一到晚上就心情低落吗？知道你最讨厌吃干巴巴的吐司，一定要配着果酱吗？」
「……」
话落风起，吹乱了我的头发。
「原来，你都知道啊……」
18
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他知道，然后又做了些什么呢？
有千言万语想反驳邱莳，但我哽在喉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许倾风，开口了：
「我不是小孩儿，我可以照顾好叶听。」
「离开你后，她再也没过敏，再也没吃过没有果酱的吐司。」
「而且每天太阳落下之前，我都会过来陪着她。」
邱莳听见这些，脸色愈发的难看。
但许倾风的嘴，可没打算停：
「我想还有一些……是你不知道的。」
跟邱莳之间的事，我从来没说过。
许倾风却好像对我们两个之间，了如指掌。
可我对他，真的不怎么了解。
我看得出，许倾风心里有好多不甘，不吐不快。
他是在替我不甘：
「叶听最喜欢去电影院看电影，她一个人就能吃完整桶爆米花。」
「叶听到晚上就情绪低落，不是因为她怕黑，她只是怕一个人。」
「嫁给你的第二年，叶听的画听海在国际上拿了大奖。而你只顾着自己刚刚开创的公司，连声恭喜都没对她说。」
「叶听个人画展的前一天，兴冲冲的跟学生们说，明天她先生会来跟她一起剪彩。但第二天你招呼都没打，只为了安抚失恋的员工，就失了她的约。」
「还有那次流产，差点要了叶听的命。你怎么舍得在她睁眼的第一秒，就责怪她摔倒？」
「还有她的手第一次拿不住……」
我用还能动的左手，在后面轻轻拽了下许倾风的衣角。
我听着心疼。
不是心疼自己，是心疼许倾风。
我心疼那个轻颤的声音，和微微发抖的背影。
说的明明都是我的事，可许倾风却比我自己还要激动和委屈。
感受到我的力度，许倾风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眼里竟蒙上了一层雾气。
别哭。
别哭啊……许倾风。
邱莳震惊。
我也震惊。
许倾风知道的太多了。
他真的……只是我的一个学生吗？
一时间，我们三个人竟谁也说不出话来。
缓了半刻，我打破沉默：
「许倾风，我饿了。」
我拽着他的衣角，柔声说道。
我知道他锅里，还炖着鸡汤呢。隔这么远，我都闻到香味儿了。
明明我请了做饭阿姨，他却总是要亲自下厨。
许倾风看着我，紧握的双手终于慢慢松懈下来。
他警告邱莳。
再出现在我面前，真的会让他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
但邱莳现在不怕了。
他三天两头的就往这儿跑，像只赶不走的苍蝇。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画画，用左手艰难完成着那副忆秋。
结果邱莳来了，我赶紧扯过一旁的桌布，盖在画板上。
我可不想被他看见，免得他自作多情。
「听听，你能不能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身体都这样了，还生什么孩子？」
「你就这么爱那个许倾风……不惜少活两年，也要生下这个孩子？」
「孩子打掉吧听听，咱们好好治疗行吗？」
每次来，反反复复就是这么几句话。
烦。
真的烦。
之前是许倾风天天劝我。
好不容易说服他了，邱莳又开始来劝我。
算了……
算了。
直接一劳永逸吧。
我沉了一口气，缓缓抬眼看向邱莳：
「那如果我说……这个孩子是你的呢？」
「你还会让我打掉吗？」
19
邱莳这个人，虚伪的很。
他让我打掉孩子，是因为他以为我肚子里，是许倾风的孩子。
还美其名曰，是为了我的身体好。
既然这样。
那我就告诉他，孩子是他的。
这样，邱莳肯定不会让我打掉了吧？
「孩子七个月了，你自己算算日子吧。」
我说着，又扯了扯桌布，将画盖的更严实些。
邱莳本来是不信的。
但他真掰着手指头算了时间之后，直接腿一软，摊在旁边的椅子上。
就是那次。
就是我在他面前生吞药片那次。
那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
邱莳脸上的表情逐渐痛苦，狠狠的砸着自己的大腿。
「听听啊听听……你骗的我好苦。」
「你这是为了什么啊？我们明明可以不离婚的啊！」
「那天你说你怀孕了，我真的想我们好好过日子的啊！」
以前我怎么没发现，邱莳这么爱哭。
丑死了。
「邱莳啊……签协议那天，我也想过我们好好过日子的。」
我仰头望天，轻轻地说着。
邱莳一怔，开始回忆起来。
他的瞳孔逐渐放大。
应该是想起来了。
那天我卸下自己所有的伪装，小心翼翼地问过他的。
他应是也想起来了。
自己是怎么回答我的。
叶听，总说谎不好。
突然男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声痛彻心扉的嘶吼。
同时他又猛猛的，扇着自己那没什么肉的脸颊。
一下接着一下。
我看得出，他恨不得要打死自己。
邱莳哑着嗓子，哀嚎的像个即将死去的野兽。眼瞅着他的脸肿了起来，但他还是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他的悔恨响彻天际，甚至惊飞了后面林子里的鸟。
一个一米八六的大男人，此刻已崩溃地不成人样儿了。
说实话，我有点吓到了。
我要努力的侧过耳朵，才能勉强听清他在说什么。
「我错……我错错了……我们好……好好的听听……」
「对不……起对……听听啊对不不起……」
「我重新回……回答你行吗？我愿愿意……陪你……」
邱莳一句话抽三抽，大概意思就是。
他要重新回答我那天的问题，他愿意陪我走过生命最后的时光。
甚至他在求我，让他来陪我走到最后。
直到一滴眼泪，掉落在我的左手。
我才惊觉自己哭了。
我居然……又因为这个男人哭了。
伴随着男人的吼声，一阵凉风起。
眼看着面前遮盖画板的桌布被吹飞，我竟下意识的站起来想去抓。
我的脚，已经很久没有挨着地了。
其实我还可以走，我只是怕摔。
医生告诉我这个病要多运动，多锻炼，否则会加速病情的恶化。
但是为了宝宝的安全，我一步都不敢走。
「啊！……」
太久没走路了。
刚离开轮椅的第一步，我就重重的的摔倒在地上。
一种无比熟悉的恐惧感向我袭来，就像三年前在那个雪地里一样。
八个月……
又是八个月！
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啊……
在摔倒之前，我用唯一还能活动的左手，紧紧护在了肚子上……
紧接着意识逐渐模糊。
最后只听见有两个声音，在不断的叫着我的名字……
——
重症监护室里，我陷入了昏迷。
医生焦急的喊着：
「谁是病人家属？」
「我！」
「我！」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的站了出来。
20
叶听摔倒的一刹那，许倾风正好走到院子门口。
两个男人同时奔向她，却是谁也没能接住她。
但这次，宝宝没事。
就像它顽强的来到叶听身边一样，这次它也顽强的活了下来。
病房外，医生着急的喊着：
「叶听！谁是叶听的家属？！」
丢了魂儿的邱莳，正瘫坐在地上。
一听到“叶听”两个字，腾的一下扑愣着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许倾风也跑到医生面前。
「我！我是！」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
医生皱着眉，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游走。
「真是造孽！你们不知道她生病了吗！为什么还让她怀孕？！」
「到底谁是病人家属！」
邱莳一把抓住医生的胳膊，声音哑的不像样：
「我是！医生我是！我是她丈夫！孩子也是我的，是我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头越来越低。
邱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扯着医生的白大褂不知所措。
许倾风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一脚把邱莳踹翻在地。
「你他妈滚远点儿！你们早都离婚了！」
「都是因为你，她才摔倒的！」
「叶听现在跟你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更没关系！」
邱莳不顾打在他身上的拳头，跌跌撞撞爬到医生脚下：
「叶听醒了吗？她她……她和孩子怎么样了？」
许倾风也停手了，静静地等着医生的回答。
「孩子没事。」
听到这句话，邱莳稍稍安了心。
但许倾风没有：
「那叶听呢？叶听她怎么样了？」
医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话变得沉重了起来：
「得了这个病，我们都是不建议怀孕的。就算怀孕，我们也会劝说患者终止妊娠。」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个孩子多在她肚子里呆一秒，她的危险就多一分。」
「叶听现在还在患病初期，如果打掉孩子好好治疗，保守估计至少还能活两年。情况乐观的话，五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你们自己选。」
医生话音刚落，许倾风半秒思考都没有。
「保大人医生！保大人！叶听现在经不起一丁点风险！」
医生打量着面前年纪不大的男生，问道：
「你是患者什么人？」
「我，我是她……」
许倾风怔住了。
是啊……他是她什么人呢？
虽然叶听说过爱他，说过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但那都是骗邱莳的。
许倾风也时常拿这些话出来，骗骗自己。
但在这里，在医院。
他就是没有资格替叶听做决定，就是没有任何身份，在手术单上签字。
许倾风，连男朋友都不算。
「我是她学生……」
「学生？」
医生听了这两个字，直接把目光移到了另一个男人身上。
「那孩子的父亲，是你？」
邱莳像是刚消化完医生说的话，缓缓回过神来。
他颤着站起身：
「是我……是我。」
「那病人还有其他家属吗？父母？或是兄弟姐妹？」
「没……没了。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说到这儿，邱莳又捂着脸痛哭起来。
唯一的亲人……竟然伤叶听最深。
医生摇摇头，递给邱莳一张引产手术单。
「那就你来决定吧。」
「签，还是不签。」
21
邱莳手抖的，没接住手术单。
许倾风怕极了，一把捡起地上的单子。
「求你了医生！我来签行吗？」
「他们两个早都离婚了！这个男人不会顾及叶听的性命的！」
「我来签！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行吗！」
医生无动于衷，只回了冷冰冰的两个字：
「不行。」
许倾风怔在原地，毫无办法。
一瞬间。
邱莳感觉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那个雪夜，他正在产房外等着另一个女人生产。
突然，医护人员推着一个病床，急急的向这边走来。病床所经之处，留下了一地的血迹。
那是一位大出血的孕妇。
邱莳慌张的退到墙边，想给他们让路。
但当病床经过他面前的时候，邱莳瞳孔皱缩，心脏仿佛漏掉一拍。
病床上躺着的。
竟是他怀孕八个月的妻子。
叶听。
「听听……听听！等一下！等一下！」
邱莳连滚带爬的追了上去，挡在了产室门口。
「听听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怎么回事啊！」
「先生！请你让开！」
「这是我老婆！我老婆怎么会在这里啊？！啊？」
激动的邱莳被三五个保安拉到一边，眼看着叶听进了手术室。
只留下一位医生，跟他说明着情况。
原来叶听已经快到家了，她就在家楼下的那个楼梯上打了滑，从上面滚了下来。
是路过的邻居碰巧遇到，叫了急救车。
邱莳还来不及后悔自己没有把叶听送到家，手术室的门就开了。
医生急急的递给邱莳两张单子。
一张病危通知书，一张引产手术同意书。
「你是叶听家属，对吧？」
「是……」
「病人现在情况危急，我们必须立刻给她进行引产手术。」
「引……引产？」
「需要您在这两张单子上签字，我们会竭尽全力保住大人的！」
邱莳已经是脑袋一片空白了，只是嘴还在机械的动着：
「那……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先生！我再说一次！我们会优先选择救大人！但如果你再不签字，可能一个都救不回来！」」
「……」
——
「先生！您到底签不签字？」
医生又在催了。
邱莳一晃眼，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看着眼前这张引产手术同意书，他竟后退了两步。
许倾风又气又急，一把扯过邱莳的衣领：
「你疯了吗？！那床上躺着的可是一个大活人呐！」
「医生说叶听得这个病，很大可能是吃避孕药吃的！」
「她为什么吃避孕药啊邱莳？！你的罪都没赎完！叶听凭什么死啊？！」
「你真要为了一个不知能不能平安出生的孩子……就眼睁睁看着叶听死吗？」
「你到底……你到底凭什么决定她的生死啊……」
许倾风从咆哮……
变得哽咽……
他已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好恨自己没有资格签字。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姿态也越来也低……
最后直接跪了下去：
「求你了签字吧……我求你再让叶听多活几年……」
邱莳早已像丢了魂儿般，不知有没有在听了。
而医生已经没时间再跟两人纠缠：
「决定好了来办公室找我。」
「但我必须提醒你们一句。」
「患者现在，随时面临着失去生命的危险。」
22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小女孩儿，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仿佛陪着我，度过了无数的春夏秋冬。
可她好像怎么也长不大，始终是小小的模样。
我们会在夏天去海边堆沙子，在冬天去雪乡堆雪人。
我们会一起去草地放风筝，去大自然写生，去山顶露营，然后在夜里寻找北斗七星。
这天，在一片白色香豌豆花海里。
她轻轻折下一枝，别在了我的耳后：
只听见一个稚嫩的语气说：
「妈妈……不要怪爸爸。」
我不解，笑着捏了捏她那肉肉嫩嫩的小脸儿：
「宝宝，说什么呐？」
她圆圆的大眼睛，湿润起来：
「妈妈……爸爸是为了你好，才不要我的。」
「我也想继续陪着妈妈……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的……」
「我会像之前一样，继续回天上看着妈妈哦。」
「我会乖乖的……乖乖的等到下辈子，还选你……还选你做我妈妈……可以吗？」
女孩儿的声音逐渐哽咽，背着我抬起小手儿，偷偷擦去了泪珠。
我心疼的赶紧把她抱在怀里：
「宝宝不哭……不要哭好不好？」
「我们不等到下辈子了好不好？这次妈妈……妈妈有在好好保护你的……这次你一定会平安来到妈妈身边的……」
「宝宝你相信妈妈，好不好？」
可是我越说……她哭的越大声……
「呜呜妈妈对不起……妈妈……呜呜呜我要走了……」
「不要宝宝……」
「我真的……要走了妈妈……呜呜呜……」
「别走……不要走宝宝！」
「妈妈我爱你……」
「不要！」
我大叫了一声，哭着醒了过来。
梦里那痛心的感觉迟迟没有消散，我的泪水早已糊满双眼，哭得不能自己。
「听听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一个男人激动的抱住了我，但我始终沉浸在那个梦里，无法释怀：
「宝宝你别走……求你了……妈妈爱你……」
「听听你别哭啊……你怎么了？」
「呜呜呜……宝宝……」
「听听你是不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梦里都是假的，是假的。」
听到这儿我渐渐平复了情绪。
是梦……
那是梦啊……
对的，梦里都是假的。
我止住哭声，深吸了一口气。
这才看清面前的男人，是许倾风。
「是不是做梦了？没事儿我在这儿呢。不要怕叶听，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我委屈的点点头：
「嗯……做噩梦了。我梦见宝宝离开我了……」
一想起梦里的场景，我的眼泪又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她说她要走了……她说下辈子再选我当妈妈。然后我告诉她不用的呀，这辈子就可以呢！因为我这次把她保护的很好！再有两个月，再有两个月她就可以见到我啦。」
我自顾自的说着。
完全没注意到许倾风心痛的眼神，和那个张了又张的嘴。
我总算从那个梦里缓了过来，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油然而生。
我激动的拽着许倾风的胳膊。
「还好是梦，真的吓死我了！我告诉你哦，我怀的是个女孩儿。」
「她好乖好懂事的，很快就会来跟我们见面啦。」
「你可是答应了我，以后会教她画画的哦。」
「……」
许倾风的表情，都要碎了。
诶？
「宝……宝？」
下一秒。
我就摸到了。
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23
我万万没想到，邱莳会签字。
那是他的孩子呀……是我们的孩子啊！
邱莳不是最看重血脉吗？不是做梦都想有个孩子吗？不是恨自己害死了我们第一个孩子吗？
那他怎么！
他怎么就能同意引产呢？！
他怎么能……又杀死我们的孩子一次呢！
「他就是恨我！就是要让我生不如死！对不对？！」
「你去把他给我找来！我要亲自问问他！」
我使劲儿晃着许倾风的胳膊，喊得喉咙都要裂开。
「听听你别激动，你躺了半个月才醒过来，不……」
他想抱住挣扎的我，但我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头顶开了他。
「那男人是没脸见我了吗？！好好，我自己去找！我自己去！」
「他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啊？！」
「结了婚就开始折磨我！离了婚还要来折磨我！我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吗？！」
我疯了一样想往外跑，结果脚刚一沾地就扑倒了。
站不起来，我就卯足了劲儿往病房门口爬，同时嘴里还大喊着邱莳的名字。
许倾风吓坏了，怎么拉也拉不住我。
他只能大叫着医生和护士。
最后随着一剂冰凉的液体，进入我的血液，我好像才感觉没有那么痛苦了。
我的耳朵渐渐失聪，眼皮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软。
为什么……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
我都告诉邱莳孩子是他的，为什么他还会选择把孩子打掉呢？
就算只能二选一，他也绝不可能选我啊……
他不是……都快恨死我……巴不得我去死的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没人知道，邱莳躲在病房外，说了多少个对不起。
男人的眼泪早已流干，此时就像个行尸走肉摊在角落里。
他耷拉着脑袋，嘴巴却一直在动。
其实那天医生刚转身，他就同意签字了。
因为许倾风说的对。
他欠叶听的太多了，他得还。
邱莳想着在叶听最后几年生命里，他要好好的弥补。
至于欠孩子的……他也会还的。
等叶听走了，他都会还的。
都会还的……
——
出院，是在三个月后。
用了三个月……我慢慢接受了失去宝宝的事实。
我知道，宝宝还在天上看着我呢。
我不能让她担心。
我们两个说好的……下辈子她还会选我做妈妈的。
所以我要好好表现……不能让宝宝觉得，我是一个懦弱的妈妈。
出院这天，我没坐轮椅。
右脚不好使了，我还有左脚呀。
一大帮学生簇拥着我，朝医院大门走去。我都嘱咐了又嘱咐，不要声张，可许倾风还是说漏了嘴。
一大早，他们就捧着一束又一束的鲜花，来接我出院。
我住着拐杖，执拗的不让许倾风扶。
余光处，我瞥见一个刺眼的身影。
三个月。
邱莳一次也没出现。
但现在，他正手持花束，拘谨的站在侧边不起眼的角落里。
对上我的视线后，男人苍白的嘴角浮现轻微弧度。
但他的笑容转瞬即逝，那血丝遍布的眼睛又变得湿润了。
看他的模样我就知道。
这几个月他也过得很艰难。
原谅他的话还未说出口……
我就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到了他的身边。
两人争执了一会儿，不欢而散。
我认出她是那个，跟我几乎同时怀孕的女人。
是唐倩。
24
再回到小院儿。
门口那棵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全部掉光。二层小洋房的房顶，也积了一层厚厚的雪。
离开的时候还是晚秋。
现在已经是深冬了啊……
倒是院子里，干净得很。
没有积雪，也不见落叶。
我又进屋走了一圈，连最高处的画框上边都是一尘不染。
「叶老师我要告状！」
「我也要告状！许倾风太坏了！」
「他天天使唤我们干活！拿我们当免费劳动力！」
「对对对！不给工钱那种！」
「他还PUA我们！让我们心甘情愿的干活……」
「……」
学生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处处在诉说着，被许倾风那个大魔王压榨的心酸。
这可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许倾风呀。
只见许倾风一抚脑袋，气的哭笑不得：
「你们这帮人精……画画不积极，告状倒是积极。」
「明明是叶老师不在，你们不好好上课，我才罚你们来打扫打扫院子。」
扫了一眼这帮小人儿的表情，我便明白了。
我笑许倾风：
「别那么严肃嘛……现在是寒假，他们就该好好放松的。」
听我这么说，这帮崽子得意洋洋的站在我身后，神气的很。
紧接着我一扭头，又对着他们说道：
「但是你们说谎，扭曲事实是不对的哦。」
学生们听了，一个个低下头去，纷纷给许倾风道歉。
见状，我赶紧恩威并施：
「但是！」
「你们真的很卖力！把老师的家打扫的很干净！」
「所以……我决定，免你们三个月的学费！」
他们一听，一个个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叶老师你真好！」
「叶老师我爱你！」
「叶老师……」
他们围过来把我举的老高，着实把许倾风吓得不轻。
「放下来放下来！ 你们把叶听摔着了怎么办！」
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
「我们都喊老师！怎么就你特殊？直呼叶老师大名！」
我平安落地，也跟着起哄：
「就是啊，没大没小！」
堵别人的嘴，许倾风一向是有办法的。
他把厨房双开门大冰箱的门一打开，里面是满满登登的新鲜食材。
「来来来，准备BBQ了！算是补偿你们的辛勤劳动吧。」
果然，学生们一窝蜂的冲了过去。
很快，外面院子里就架上了烧烤炉。他们生火的生火，穿签子的穿签子，忙的不亦乐乎。
还好我这院子够大，要不都装不下这些孩子。
现在，屋里只剩下了我跟许倾风。
我们两个并肩而立，看着满院子的热闹。
「辛苦你了，许倾风。」
本想说谢谢的，但又觉得远远不够。
他为我做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之前和邱莳争来斗去的，疏忽了画室。是他，在默默地替我守着这一片小小的净土。
刚确诊患病的时候，我几近绝望。是他，守在我和宝宝身边，一天也不曾缺席。
还有在医院的三个月，我曾一度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又是他，一次次地将我从死神那里拽回来。
除了钱，我好像没有什么能报答他的。
可是许倾风，最不缺的就是钱。
那就把他赶走吧，让他去过正常人的生活。他这个年纪，本不该跟我耗在这里的。
结果我刚要开口……
许倾风大手一抬，盖在我的脑袋上。
「叶听，你撵不走我的。」
25
他都知道我要说什么。
现在的许倾风，已经可以读懂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表情。
我看着他，无数的情绪哽在喉咙处。
许倾风磨搓着我的头发，声音带着乞求：
「别赶我走，行吗？」
我鼻头一酸，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这孩子怎么可以，这么让人心疼呢……
整理好情绪，我拉着他往外走。
「快吃饭吧，饿死啦。」
「好香啊～这帮崽子们真能干。」
闻着烧烤的味道，我拄着拐杖的步伐，都轻快的不少。
许倾风任由我拽着，连连提醒：
「慢点儿，不急不急。」
「叶老师快来！第一口给你吃！」
已经有学生，举着烤串儿像我跑来。
我赶紧接过来咬上一口，嘴里冒出白花花的热气。
「……好吃！」
就这样。
在深冬的某一处小院儿里，升起了缕缕白烟。
我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
是什么，让这个冬天变得热气腾腾呢？
我想……
是这些爱我的学生。
是许倾风。
也是重拾希望的我自己。
——
邱莳还是经常来。
只是他不会再踏入小院儿的大门，只是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的窥探着里面。
冬去春来。
地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
门口的梧桐树，也冒了新芽。
而我忙着画画，忙着享受我人生最后几年时光，根本没功夫搭理邱莳。
但我没想到……那个女人会找来这里。
清明这天。
我刚刚给家人扫墓回来，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怀抱孩子的女人，正在来回踱步。
走进了一看，是唐倩。
那孩子，看着五六个月的模样。
要是我的宝宝平安出生……大概也是这般大小了……
「有事吗？」
许倾风先我一步开口，就像知道面前这女人是谁一样。
唐倩怯怯的看了眼许倾风，又把目光锁定在，被许倾风护在身后的我身上。
「我……我找叶听。」
「有什么事，跟我说。」
许倾风的语气不容反抗。
唐倩没招了，一跺脚直接跪了下去。
怀里的孩子，被她的动作吓的哭了出来。我最看不得小孩儿哭，赶紧去扶她起来。
「先起来……有什么话你好好说，这是干什么？」
唐倩不顾孩子的哭声，一只手猛的拽住我的裙角。
「求你把邱莳还给我吧！求求你叶听！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把他还给我吧！」
什么……
孩子？
她的孩子……跟邱莳有什么关系？
我被她拽的一个趔趄，拐杖滑落，整个人差点翻仰过去。
好在许倾风眼疾手快，即时接住了我。
他气的一脚踹在女人肩膀：
「你想干什么！你故意的是不是！」
他的力度不小，唐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孩子哭的更大声了。
我拉住许倾风：
「别这样……当心伤到宝宝……」
唐倩也不顾怀里宝宝的哭喊，只跟我说：
「这个孩子是邱莳的……是我和邱莳的！」
我不信：
「唐倩你故技重施有意思吗？你当初拿走那一百万，不就是默认孩子是别人的吗？」
「而且我的孩子没了！你也用不着拿孩子来跟我争了！」
她就知道我不会信，亲子鉴定书都拿来了。
唐倩说，其实当初她自己也不确定孩子的爸爸是谁。所以就等着孩子生下来，挨个去做了亲子鉴定。
结果显示，孩子还就是邱莳的。
26
看到鉴定结果的那一瞬间。
我的心好像被重锤击中……一阵钝痛。
原来邱莳有孩子了啊……
他有孩子了……所以他就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杀死我肚里的孩子吗？！
我的孩子没了！小三儿的孩子却平安出生了？！
这世界还有道理可言吗？
院子里的藤椅上，唐倩还在惨兮兮的哭诉着。
她求我把邱莳还给她，说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这女人的眼泪可真多啊。
流不完的流。
「叶听我求你了！邱莳他现在只听你的话，求求你让他死心好吗？」
「你就可怜可怜我们母子……可怜可怜宝宝行吗？」
我不知道唐倩对我，是哪里来的自信？
邱莳会听我的话？
怎么可能？
他听我的话，就不会签字！就不会让我再一次失去我的孩子！
唐倩怀里的宝宝还在哭，我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啊。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就让邱莳回到你身边。」
唐倩止住哭声。
我又说：
「你能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吗？」
女人愣了几秒，呆滞的摇着脑袋。
我站起身：
「那就滚。」
唐倩拿孩子当挡箭牌，拦住我的路。
许倾风又不能上手去拉扯，只能尽力站在我们两个之间。
「再不走，我报警了。」
谁料唐倩话锋一转，突然说：
「那个……能不能借用个洗手间？」
我甚感荒谬。
但一低头，正看见唐倩难为情的夹着腿站立不安：
「我在门口等了你好久……一直没上厕所……」
「我真的憋不住了叶听……上完了我就走行吗？再也不来烦你了！」
说实话，我还真怕她尿在我院子里。
「进门左转走到头。」
「好的谢谢！帮我看一下宝宝哈！」
我给她指了路，她一把将孩子塞给我，便跑去了洗手间。我慌张的用左臂接过大哭的小娃娃，正不知所措。
「我来抱吧？」
看我抱的有些艰难，许倾风想接过去。
但我竟有点不舍得。
「就让我抱一会儿吧……」
宝宝好软啊……奶香奶香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哭。
「宝宝不哭哦……是哪里不舒服嘛宝宝？」
我细声的哄着，仔细端详着孩子的眉眼。
是挺像邱莳的。
我的心，更疼了。
过了好一会儿，唐倩才出来。
要不是我拦着，许倾风都要去洗手间敲门了。
不知为何，唐倩走到我面前的时候，突然变了脸。
「叶听！你对孩子做了什么？！」
她一把将宝宝，从我怀里抢了过去，心疼的哄着：
「宝宝不哭不哭，妈妈来了。」
「有病吧你疯女人！」
许倾风不知道唐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让她抱着孩子赶紧滚。
但唐倩像是没听见般，自己演了起来：
「叶听你为什么要这样？我知道你恨我！但孩子是无辜的呀！」
「有什么怨气你冲我来！你怎么忍心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婴儿呢！」
不知道她发什么疯，我懒得理正想进屋。
谁知唐倩一下掀开了孩子的衣服。
我看见。
那小小肉肉的胳膊上，腿上。有好多紫红色的印记……像是被人掐过一样。
我惊的说不出话来。
唐倩的目光，则是看向了院门口，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
「邱莳！你来的正好！」
「你快看看叶听对我们的孩子，都做了什么啊！」
我一回头。
那个男人正向这边走来。
27
看见邱莳的那一刻。
我全都明白了。
唐倩这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就是为了给邱莳看的。
好狠的心啊。
为了陷害我，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得去手。
难怪宝宝一直都在哭……
此刻她正洋洋得意的，等着邱莳为她讨公道。
呵。
还是我先讨了公道再说吧。
不等邱莳走过来，我就一瘸一拐的迎了上去。
这一刻，我恨死他了。
「听听……你慢点……」
啪！
邱莳还在担心我，但下一秒我的巴掌就落在他的脸上。
为了打他这一巴掌，我的拐杖都甩飞出去。
唐倩那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
许倾风这次没有跟来，他知道我对邱莳的恨，早就该发泄了。
邱莳不顾肿起来的脸，第一时间扶住我：
「小心……」
可一个耳光……哪能解我的恨？
我用左手疯狂的打着邱莳，一会儿是拳头，一会儿是巴掌。
「邱莳你有孩子了？凭什么你可以有孩子！啊？」
「你把我的宝宝还给我！！你打掉她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就放任这个小三带着孩子来刺激我？！是不是！你想戳死我的心！是不是？！」
「你去死邱莳！你杀死自己的孩子！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你去死啊！」
我捶打的毫不留情，哭喊的昏天暗地。
男人就这么一边扶着我怕我摔倒，一边任由着我打骂。
最后我没了力气，身子向下瘫软。
邱莳就跟着我，一起跪了下去。
我的声音也从刚开始的怒吼，逐渐变得虚弱：
「邱莳你知不知道……我怀的是个女孩儿……我们的孩子，是个女孩儿啊……」
「昏迷的那些日子，宝宝一直在梦里陪着我……她好懂事，呜呜好懂事……」
「她到最后……到最后都还在让我不要怪你……她说妈妈……不要怪爸爸……」
「呜呜呜是你……邱莳……是你亲手杀死了她啊……你真是好狠的心……」
邱莳早已抱着我，哭的泣不成声。
而我还在用左手，一下又一下，捶打着他的背。
我真的打不动了……我打不动了……
这时邱莳突然说：
「我把孩子还你……听听，我把孩子还你，行不行？」
他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表情有些疯魔：
「听听，我把唐倩的孩子，抢来给你，好不好？」
「……」
我还没反应过来，邱莳已经站起身来，朝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去。
「我这就去……这就去，你等着我听听……我把孩子给你。那本就该是你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
唐倩大概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吓得抱着孩子连连后退。
「你要干什么邱莳？！你疯啦！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你别想把他从我身边抢走！」
邱莳一步一步向她逼近，脸上似笑非笑，令人胆寒。
唐倩急的没办法了，又掀开宝宝的衣服给邱莳看。
「你看看叶听她虐待我们的孩子啊！你怎么能把孩子给叶听养呢？你会害死宝宝的！」
——啪！
一个巴掌，重重的甩在了唐倩脸上。
28
我和许倾风都吓了一跳。
这一巴掌之狠，直接把唐倩打翻在地，嘴角也渗出丝丝血迹。
她再抬起脸来，是满眼的不敢相信：
「你……你疯啦？！是叶听那个贱女……」
——啪！
没等唐倩说完，另一边脸，又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邱莳蹲下身，双眼像着了火：
「说谁贱？你自己吗？」
唐倩被扇懵了，委屈的不得了。
这回的眼泪是真的了。
她不敢再说我一句不好听的话：
「是叶听……是她虐待我们的孩子！你打我做什么？！邱莳你脑子真是坏了！看看宝宝身上那些掐痕！你难道不心疼吗？！」
邱莳像没听见一样，从唐倩怀里接过宝宝。
女人被打怕了，不敢不给。
他温柔的哄着怀里的孩子，说来也神奇，他一逗孩子，孩子就不哭了。
「唐倩，这孩子你别要了。」
「你有没有搞错啊邱莳！是她虐待我的孩子！我才是受害的一方啊！」
邱莳依旧哄着孩子，眼皮都没抬一下：
「叶听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根本动不了……你告诉我，她要怎么虐待宝宝？嗯？」
男人好像又恢复了理智般，有理有据的说着。
唐倩这才知道，我右手是不能动的。她只见我拄着拐杖，以为我只是腿脚不好使。
这下她哑口无言，但还是想挣扎一下：
「你……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伤害宝宝？」
邱莳冷哼一声，把孩子往唐倩面前一抱。
谁料刚才还好好的宝宝。
一靠近唐倩，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宝宝怕她。
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妈妈，会不疼爱自己的宝贝。
邱莳怀抱婴儿向我走来，他竟真的要把这孩子给我？
他是疯了吗？
唐倩眼看着孩子离自己越来越远，面子里子是都顾不上了。
她连滚带爬的扑过来，一把抱住邱莳的大腿。
「不要！不要抢走我的孩子……呜呜呜我的宝宝……」
「我再也不来烦叶听了邱莳……我错了呜呜……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行吗……」
邱莳脚一甩，便挣脱了唐倩的束缚。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
「听听……我把孩子还给你好吗？以后这就是你的宝宝……我们才是一家三口……」
看着邱莳这副模样，我只觉得害怕。
唐倩见求邱莳不管用，又跌跌撞撞的跑来求我。
我早已被许倾风搀着，站了起来。
她扑通跪倒在我的脚边，连连磕头：
「叶听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行吗……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宝宝啊……」
「我错了叶听我错了……今天就当我没来过好不好？你别抢我的孩子！呜呜别抢我的孩子……」
我哪里承受得了这大礼，一个劲儿的侧身往旁边躲。
唐倩就这么在我和邱莳之间，反复游走。
眼瞅着我们两个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唐倩真的急了。
她不再跪地软弱，而是直接冲过去，到邱莳手里抢孩子。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真跟邱莳争得不相上下。
我看够了这一出闹剧。
举起拐杖，狠狠的砸向邱莳：
「滚！都给我滚！」
29
邱莳后背挨了一下，唐倩也趁机抢回了孩子。
「对不起对不起听听……吵到你了是不是？」
「我这就走！这就走……你放心听听，她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邱莳按着唐倩的脖子向外走去，路过我身边的时候，都没敢抬头直视我的眼睛。
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叫住他：
「邱莳，你也别来了。」
他停下，我又说：
「既然有了孩子，就好好过日子。我们两个，这辈子，就这样了。剩下的日子里，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你。」
邱莳的背影在颤抖，卑微的点着头：
「好好……你放心听听……我不会再让你看见我的。我会躲好的，会躲好的……」
他没说不会来了，只说会躲好不会被我看见。
我听得出来，唐倩自然也听得出来。
邱莳还会来的。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我视线之前，那女人回过头，狠狠的剜了我一眼。
好像在说：
去死吧，叶听。
呵。
不用她诅咒，我也是快要死的人。
他们走后，许倾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柳条。
他边用沾了水的柳条轻拍我背，边嘟囔：
「真晦气……这清明节，就是容易跑出来一些不是人的东西。」
「柳枝拍一拍～霉运都走开～」
「百因必有果～小鬼儿远离我～」
「啊不对，远离你……」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哈哈……你什么时候迷信上了？」
许倾风一本正经道：
「不，这不是迷信，这是玄学。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好好……」
不仅如此，许倾风还给我带上了一个护身符。
他说这是他去寺庙里求来的，是经佛祖开过光的。
他的表情好认真。
这回我没有再笑许倾风迷信。
而是乖乖的把那个护身符，戴在了脖子上。
我知道，许倾风是想尽各种办法，在祈祷我能活得久一点。
当现实无望的时候。
人类就会去祈求神明。
那不是因为他们愚昧无知。
而是他们需要一个希望，来支撑着自己，也支撑着所爱之人。
「许倾风，我想组织学生们去国外写生。」
我困在这里太久了。
我想出去走走，吹吹不同味道的风。
许倾风听我这么说，激动的不得了。
「去去国外写生？好好……我这就着手准备，交接一下公司的事！」
我笑：
「不急，再有两个月才是暑假，那帮孩子们才有时间呢。」
「好好！不急，不急。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边游玩，一边画画。听听你都交给我就好，什么都不用操心。」
听……听？
我听不习惯，却也没反驳。
看得出许倾风很兴奋，高兴的就差把我抱起来转圈了。
我知道他开心于，我终于终于走出来了。
我终于有了好好生活的信心，和与病魔抗争到底的勇气了。
「费用我来出，你就当个导游，管理那帮崽子就好。」
我拍着许倾风的肩膀，口吻财大气粗的。
毕竟我别的没有，就有钱。
许倾风笑着附和：
「好好好……叶老板，全听你的。」
我们有说有笑的进屋，计划着出国的事情。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
唐倩居然还留了一手。
那女人真是疯了。
30
之前。
许倾风一直都是住在2楼的。
我请了住家保姆，他还是不放心。除了白天去公司，其余时间他都寸步不离的待在我身边。
偏偏这晚。
许倾风有急事，要回公司一趟。
他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住家保姆，要好好陪着我，照顾我。
结果后半夜。
睡梦中的我就被浓烟呛醒。
这是……着火了？
「丽姨！丽姨？？！」
我一边艰难的下地，一边喊着保姆。
可她早已不在这里，此刻的二层小楼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当我拄着拐杖冲出房间的时候，看见洗手间方向正涌出滚滚黑烟。
好端端的……
怎么会起火呢？
求生的本能，让我朝大门跑去。
但我突然想到，二楼还存放了好多学生们的画作。
他们说，没准儿哪天自己就成了有名的画家，到时候这些画可就值钱了呢……
我答应了他们，要替他们好好保存的……
想到这儿，我又回过头。
打了119之后，我就强撑着拐杖，一步一步的爬上了二楼。
在爬的过程中，手机从兜里掉了出去。
刚刚好，我看见有个来电打过来。
是许倾风。
但我没力气，也没时间再下去捡了。
反正我已经打了119，没人会比消防员更快来救我的。
我心一横，继续向最里面的收藏室爬去。
这里面存放了201个画轴，都是孩子们最初的画作。这是他们亲手放进来的宝贝，是他们还未经世俗洗礼的初心。
我打开窗户，用左手拿着，一卷一卷的扔了出去。
每一次，都用上了我全部的力气。
我要尽可能的扔远一点，让它们尽量远离这个火灾现场。
一楼的火越烧越旺，二楼的窗外已经被浓烟包裹，什么都看不见了。
扔出了最后一卷画轴，我筋疲力尽的瘫坐在地上。
「好了……好了……」
我欣慰的笑笑，可下一秒又难过起来。
好可惜啊……
我下午还在和许倾风计划着，带学生们出国玩呢。
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机会了……
我们决定了就去意大利，意大利最美了。
第一站就去佛伦罗萨，带孩子们去看看世界上最古老的画廊。
然后再去威尼斯，博洛尼亚，波西塔诺……
最后在西西里岛住上半个月……将那最美的海岸线定格在画框之中。
我还想……还想做好多好多事呢。
地板好烫啊……
我勉强爬到二楼的洗手间里，用湿毛巾捂着口鼻，躺进盛满水的浴缸。
又扯过没知觉的右手搭在护身符上，心里祈祷着消防队快些来……
我还……
我还不想死呢……
「……听听……」
「……听听！你在哪儿？！」
在死之前……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是谁？
许倾风吗？
是他又回来了吗……
「我……我在这里……在这里……」
我的嗓子被咽呛的，完全喊不出来声音。
在失去意识之前，只能不停的用拐杖，敲击着浴缸外侧……
「咳咳……是在二楼吗？听听！」
「别怕我来了！咳咳咳……我会救你的听听！」
「我听见了……我来了……咳咳……」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
我才发现。
这不是许倾风的声音啊。
是他。
是那个我让他，不要再出现在这里的男人……
他怎么又来了呢！
这会儿我才想起……
其实意大利……我去过的呀。
那是八年前。
我和邱莳度蜜月的地方。
31
「老婆～我觉得他们画的都没有你好！」
「你疯啦！瞎说什么呢？这可都是世纪名画！」
乌菲齐美术馆里，我一把捂住了邱莳的嘴。
还好周围的外国友人，不太听得懂中文，要不然一定会嘲笑死我们两个。
他们只是把食指放到嘴边，示意我们安静一点。
我羞的低下头去。
然后给了邱莳一个眼神，让他闭嘴。
谁想到下一秒，他又惊呼起来：
「老婆！是波提切利！波提切利！这不是你最喜欢的画家吗？！」
「Shh……！」
邱莳这一嗓子，引得旁边的人对我们嘘声连连。
作为镇馆之宝，波提切利的春被单独展示在走廊尽头。
这里围了最多的人，我个子又不高，只能垫着脚去看那幅向往已久的真迹。
邱莳根本不懂画的，但他却记住了我最爱的画家名字。
甚至他比我还要兴奋。
「老婆，快上来！」
我看着邱莳在我面前蹲下，拍拍自己的脖子，这是想让我骑着他看画呢。
看着男人被汗水浸透的T恤，我哪里舍得再让他背我。
谁知下一秒，邱莳又站起身来，拉住我的手：
「不对不对……站高了也没用，这画就要近距离看，要凑近了仔细看才对……」
说着他就在前面为我开路，稳稳的牵着我向前挤去。
看着他一个劲儿的点头哈腰，跟周围人说着Sorry，Sorry……，我的鼻子不由一酸。
「就快了老婆……」
他怕我急，还抽空回过头来安抚我。
可明明就是他比我还要急，他知道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所以就想让我第一时间看到。
邱莳不顾旁人斥责的眼光，硬是把我带到了最前面的位置。
此刻，我正与那副世纪名作咫尺相望。
一入画，我便忘记了时间。
不知在这幅春面前站了多久，等我再回过头时，身后竟连游客的影子都没有了。
就只剩下一个邱莳。
原来在我看画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后面默默的看着我。
向来聒噪的他，这次竟出奇的安静。
一对上我的目光，他的表情瞬间漾开，眼神温柔的不像话。
「饿不饿，老婆？」
「……」
我的肚子正合时宜的叫了……
他笑着过来揉了揉我的小肚子，说带我去吃大餐。
结果一摸裤兜，笑意尽散：
「诶？我钱包呢？！」
……
「……哪儿去了……」
「听听？听听……」
「我来了听听！你在哪里？」
我勉强睁开眼睛，看见邱莳正冲进浴室，向我跑来。
周围不断上升的热气让我记起……我正处于火灾之中。
而此时的邱莳，也不再是我记忆中笑容灿烂的样子。
他身上披着湿漉漉的毯子，头发已经烧焦了好几处。被呛的鼻涕和眼泪直流，脸上更是脏兮兮一片。
「别睡听听！我来了！我来了……」
火势已经蔓延到2楼了。
我真不知道邱莳是怎么穿越火海……找到我的。
真是疯子！
「你走……」
我恢复了些力气，不停的推着男人：
「滚……谁让你来的？快给我滚！」
谁要他来救我的？
他想就这么轻易死了，然后就能赎了自己的罪？
做梦！
他必须给我活着！
「别碰我！快滚！邱莳你别以为你来救我，我就会原谅你！」
我不断的挣扎，到底是激怒了男人。
他久违的又对我发火了：
「叶听你老实点儿！」
「我他妈不会让你死的！」
32
邱莳锢着我，把我从浴缸里往外拖。
衣服浸满了水，让我变得格外沉重。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把我给抱了出来。
离开了装满水的浴缸，我顿感周围的空气好热。
每呼吸一口，喉咙和肺管都要裂开。
「听听，快把这个披上。」
只见邱莳将身上的毯子浸入浴缸，吸满了水又拿上来裹在我身上。
从头到脚，把我捂的严严实实。
可这样，这样他就再也没有遮挡，完全暴露在火光之中了啊……
「邱莳……你真是不要命了。」
我没有力气再反抗，只能任由着他，将我背在身上。
「我要救你的……要救你的……别怕听听，我会把你救出去的。」
邱莳的每一步，迈得都无比艰难。
我这一身满满登登的水，难以想象会有多沉。
「为什么啊邱莳……你为什么要救我啊？你不是早都不爱我了吗……是因为愧疚吗？还是因为我生了这个病，你可怜我……」
我的头搭在男人肩膀，说着胡话。
透过缝隙，我正好可以看到他的侧脸。
「我……我爱……」
看着他的嘴形，我耳边却没听到声音。
邱莳的嗓子被烟呛的，已经不太能说出来话了。
我看见，他正无声的流着眼泪……
男人嘴角紧闭，目视前方。
这一脸坚韧……血水混着汗水滴落的景象……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
伴随着一阵眩晕和耳鸣……
我好像又回到了，我们在意大利的时候……
——
在撒丁岛的第二晚。
我突发高烧，体温直逼四十二度。
吓的邱莳连睡衣都没换，就把我塞进副驾驶，开着车向城里的医院驶去。
路上我一直昏昏沉沉的。
「别睡啊老婆，马上就到了……不要睡……」
邱莳频频注意着我的状况，再加上是黑天，他一失神车就撞向了路边的电线杆。
我烧的发昏，安全带又被卡住，根本下不来。
引擎盖下面冒着烟，眼瞅着就要起火。
这个傻子居然急的，拿牙去咬安全带，结果崩掉了自己两颗侧牙。
我让他去找把斧头来。
可他跑了一半儿，看见车头起火，又吓得折了回来。
一边跑一边回头朝路边的便利店挥手，大喊“Help！”。
邱莳回到我的身边，抱着我的脑袋，不断安抚着：
「没事的老婆……我在这儿呢。不怕不怕……我会陪着你的。」
我半抬着眼皮，瞧见了他那一嘴的血。
再往上看去，额前也是一片血迹斑斑。脑袋上留下的血液，已经浸了半边的眼睛。
我才想起撞上去的那一瞬间，他是向右猛打了方向盘，用驾驶位迎了上去。
其实他伤得比我重。
很快，路边的店员就跑了过来，用随身的小刀割开了安全带。
邱莳都忘了道谢，背起我就往医院跑。
在那个凌晨三点的异国街头，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有人爱我超过爱他自己的生命。
我的头搭在邱莳肩膀。
能看见他汗水混着血水，正从脸上滴落下来……
那时邱莳拼命救我，是因为他爱我。
那现在呢？
他这么不要命的冲进火海……
又是为什么呢……
33
「醒一醒啊听听！别睡！」
「听听你不要睡！你跟我说句话！」
感受到身体被剧烈摇晃，我再一次艰难的睁开眼睛……
一个满脸黑烟的人正抱着我，声嘶力竭。
嗓子都哑了，还这么能喊。
这人好烦……总是不让我睡……
可是我真的好困……好累……我不想从梦里醒过来……梦里的邱莳多好啊。
「邱莳……把我放下，你自己走吧。」
他看了我一眼，像是松了一口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邱莳已经背着我，爬到了房顶上。下方的建筑物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似乎随时要将我们吞噬。
看着他视死如归的表情，我惊得清醒了大半。
「邱莳！你……你不会是要……从这里跳下去吧？」
他侧过头，一脸的云淡风轻。
相信我。
他的眼神是这么说的。
疯了！
真是疯了！
他这是要拿自己给我当肉垫！以命换命啊！
跳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邱莳根据风向，找到了一处火势较小的地方。他后退了几步，准备助跑。
「不行！不要跳！」
我捶打着他的背，他却只回过头看了我一眼，嘴形是在说：
「听听……对不起。」
那眼里有万千种情绪，唯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
我怒吼：
「别跟我说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邱莳你只有活着，才能偿还自己欠下的债！」
「听听……下辈子吧，下辈子再还。」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毅然决然的向前跑去。
可就在这时，我听见了消防车的声音……
「等一下等一下！救援队来了！」
「邱莳快停下！有人来救我们了！你别跳！」
任凭我怎么喊，他的脚步也没有减慢。他觉得我又在骗他，以为我在拖延时间。
「消防员真的来了！求你了你快停下！停下！」
眼瞅着就要到屋顶边缘，我卯足了力气，全身向后栽去。
就在邱莳准备起跳的瞬间，他终于失去平衡，被我带着仰翻过去。
……
邱莳终于停下来了。
我赶紧指着不远处的红光，激动的说：
「你看！真的来了！我没骗你！」
邱莳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两辆消防车，正急急的向这边驶来……
他这才泄了力气，瘫倒在房檐边上。
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他始终把我抱在怀里，紧紧的。好像一撒手，我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我和邱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拥抱过了。
他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哑着嗓子小心翼翼的说道：
「听听……我们还能……还能回到以前吗？一想到你这个病……一想到再过几年你就会……我真的无法接受。」
他的眼泪淌到了我的脸颊，好烫。
「能不能就让我陪你……陪你走过最后一段路……我们不闹了，不闹了……如果这次我们都能平安无事，以后我们就好好的……好好的行吗听听？」
看着男人一塌糊涂的脸，我的心底某处被触动。
曾几何时，这也是我无比希望的啊……
我抬手，轻轻抹了一把邱莳的眼泪。
这一举动，倒像是给了男人希望。
他原本暗淡的眼里。
瞬间就有了星星点点的光亮……
34
「不行啊邱莳……不行了。」
我话一出口，男人一下子萎靡了下去，好像灵魂被抽走。
我又说：
「剩下的日子里，我只想好好过一段，没有你的生活，行吗？邱莳……我该过一段属于我自己的生活了。」
听我这么说，男人又强撑着抬起头：
「好听听……我明白，我明白……明白……」
「你会没事的……听听……别怕，别怕。」
邱莳说着又把脸贴过来，蹭着我的脸蛋，极力的感受着最后一点温存。
我没反抗。
因为我知道。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此时消防员已经到了院子下面，准备灭火。
同时……
我也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先救人啊你们！那房子里面还有人呢！」
是许倾风。
「你们放开我！让我进去！叶听！」
又来一个疯子……
他大概是开完会后，看到了手机里的监控画面赶过来的。
许倾风在我家，安装了好多摄像头。
这是他硬生生的磨了我半年，我才同意的。
因为他说他白天去公司，看不见我心里就不踏实。
「人在房顶！再不快点房子就要塌了！」
「先生你退后！我们的救援人员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往前了！」
「听听！听听你再坚持一下！……」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眼皮却是越来越沉。
「听听你别睡！再坚持一下！」
邱莳见我又要睡过去，用力的拍打着我的脸。我头痛欲裂，好像随时都要炸开。
这时，救援人员刚好被吊车放了下来。
邱莳赶紧把我抱了过去。
「快……快救她！她要不行了！」
随后，我就感受到有人在我身上系着绳子……
由于吊车的承重有限，一次只能救一个人。而邱莳毫不犹豫的，让消防员先救我。
「听听……你会没事的。」
即将被吊起的那一刻，我用左手紧紧拽着邱莳的手：
「邱莳你别死……你别就这么……轻易死了……」
「你欠的债还没有还完……你要用你的一生，来给宝宝赎罪……」
邱莳眼含热泪，张了张嘴：
「好。」
见他答应，我这才松了手。我被消防员抱起，离开了这片即将倒塌的建筑物。
火光中，那个男人离我越来越远……
尽管他的脸已经被浓烟熏黑，看不清楚表情。
但我知道他在笑。
他是在笑着的，他在庆幸自己救了我。
就像八年前……我在意大利发高烧的那个晚上。
刹那间，我感觉邱莳好像又变回了当年的样子。
那这么多年……
倒底是什么变了？
又是什么没变呢？
我真的有点搞不懂了……
我被消防员救起，缓缓降至地面。
再抬头，我已经看不见屋顶的那个男人了。
许倾风在叫我，在跟我说话。但是我已经再也睁不开眼，也动弹不了了。
我没办法回应他。
再然后……我应该是被抬上了救护车。
就在救护车的门关上之际，我仿佛听见了巨响，像是房子倒塌的声音……
他……
那个男人呢？
被救出来了吗？
应该被救出来了吧……
35
邱莳死了。
这是我一周后，在医院醒过来时，许倾风告诉我的。
「听听……你刚被救下房子就塌了。邱莳他……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我缓了好久……也不敢相信。
那个男人，竟然先死了？
就这么死了？
谁要他救我的？
谁让他就这么轻易死了的？
谁让他就这么轻易的赎了自己的罪的？！
「遗体呢？」
「火化了……」
「骨灰呢？」
我不死心的问。
许倾风没有给我邱莳的骨灰，只是递给我一封信。
「这是他贴身带着的……估计是写完很久了，纸张都磨损了。」
我心如死灰的接过来。
拆开信封。
那几张皱巴巴的信纸，仿佛有千斤重。
我没敢打开对折着的纸张，又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许倾风也不多言语，只是叫进来一个推着婴儿车的人。我半坐起来，认出那是邱莳和唐倩的孩子。
「这……什么意思？」
许倾风吸了一口气，缓缓解释道：
「听听，唐倩已经因为故意纵火被抓起来了。邱莳……邱莳也不在了，现在这个宝宝没有任何亲人了。」
「如果……如果你想养，我可以帮你办领养手续。不想养的话也没关系……我会送宝宝去最好的福利院。」
他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哪个字眼又会刺激到我。
我没想到……竟是唐倩放的火。
许倾风跟我说，起火点在一楼的洗手间。
唐倩大概是没想到，洗手间里都会有监控吧。
谁家好人会在厕所安装摄像头啊……可惜我不是个好人。
洗手间的摄像头刚好能拍到洗手池，再里面的马桶和浴缸就是盲区了。
唐倩偏偏就是在洗手台的下方动了手脚。
从监控里看，她先是把洗手池下面连接的水管划了一刀，然后又在水管下方，铺了大量的生石灰。
许倾风当晚就看到监控报了警，证据确凿，抓捕过程很顺利。
还有那个住家保姆，他也给辞了。
原来那晚保姆看我睡了，便偷偷回家看刚出生的小孙子去了。
简直离谱。
许倾风已经，处理好了所有的事。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眼前这六个月大的孩子。
「哟……宝宝醒啦？」
育儿嫂抱起孩子，温声细语的哄着：
「小叶子乖～是不是饿啦？阿姨这就给你冲奶粉哈……」
「……他叫……什么？」
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许倾风说：
「邱莳给孩子取名邱叶，平时他都叫宝宝小叶子……」
「……」
「听听……这孩子，养吗？」
我心口堵得慌：
「我想想吧……」
「好。」
许倾风已经默默退出了病房，可我还是迟迟不敢打开那信封。
我在怕什么呢？
我是怕邱莳早就不爱我？
还是怕他其实一直都爱着我？
我真的看不懂邱莳。
当初可是他，婚后渐渐的冷落我，出轨，带别的女人回家恶心我，甚至还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他最后还问我怎么不去死的。
那厌恶我至极的嘴脸，到现在我都记得。
可他为什么……
为什么还会冲进火海里救下我？
……
夜里。
我辗转反侧。
最终还是翻出了枕头下的那封信……
36
邱莳的信
吾妻叶听，展信佳
——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妻子。
我知道我不配，我真的不配再出现在你面前，祈求你的原谅。
但我又好想告诉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后悔了听听！
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你很烦。
我每天在公司忙的焦头烂额，你却总是来找我，拉着我陪你下楼吃饭。
可我居然现在才明白，你那是怕我自己忘了吃饭，坏了身体啊……
我偶尔咳嗽一声被你听见，你就要拿药给我吃。就算我去了公司，你还要一遍遍唠叨的提醒我吃药。
那时的我，只觉得你在小题大做。
但现在我明白了……你是最怕我生病，因为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因为生病离开你的啊……
婚后，明明你只是像以前一样关心我，爱我。
但我却开始觉得你烦了……
原来变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一直都是我……
再后来，你越来越黏我。
出去应酬你就电话轰炸，回来晚了你就跟我闹脾气。
我一心想着逃离，却没想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直到那天听着那小子说的话，我才恍然大悟。
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对不起你！
我居然还怪你为什么变了？明明就是我的忽略和冷漠，才让你变成这样的啊！
那小子的话让我自愧不如，关于你，他居然知道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事……
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比我还了解你。
那一刻，我真的慌了。
我害怕了。
我觉得我好像……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你了。
刚离婚的时候，我只是有点不太习惯。
没人跟我吵架了，屋子里安静的出奇。我只能天天在外面玩，用酒精麻痹自己。
但一回到那个家，一呼吸到还留有你味道的空气，我就瞬间被拉回现实。
听听你一定是故意把那个房子留给我的，对不对？
你想折磨我……想让我一个人住在那空荡荡的房子里，然后回忆着我们的点点滴滴，对吧？
你成功了听听……
我在那房子里的每一晚，都悔不当初。
后来得知你患病的消息，我一门心思的想把你接回来照顾，想弥补你这些年来受的委屈。
但是那小子……居然真的把你照顾的很好！
我原以为一个小屁孩儿，又能坚持几天？
可他……可他就是做到了！
再后来，当得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时候，我真的疯了！
原来差一点，就差一点点！我们就能回到以前了！
签离婚协议那天，我看出来了。
我看出你的脆弱和无助，却依然选择了视而不见……
我就这样错过了你给我的最后一次机会……我真的该死啊听听！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听听！
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的孩子！
还是两个孩子！
我没办法……在孩子和你之间，我真的只能选择你。
这件事能不能别怪我了……我只能选你啊听听！因为比起孩子，我更对不起的是你！
打掉孩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完了。
这辈子……我再也无法弥补你了！
无论我做什么，都没用了……
所以我只想着，安静的守着你就好。
我不会去烦你，不会让你看见我，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我就只是想护着你，看着你平安的度过每一天。
你别再赶我走了好不好……我下次会躲好，不会再被你看见了……
对了……
还有一件事。
听听，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
从头到尾。
我真的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
37
听听。
我的心里，真的从来没有爱过别人。
你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我真的好开心。
你又变回了以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女孩子，我也以为，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但那个突然跑出来的大肚子女人，让这个梦碎了。
我万万没想到，一次酒后失态，竟会变成我们不幸的开始。
那女人，我根本就不爱她！
不过就是那次公司外出团建，她趁机灌醉我，钻进了我的房间。
对不起听听……对不起！发生了那种事……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可等我终于鼓起勇气，想跟你说的时候，你竟然怀孕了？！
四年啊……你终于怀上我们的孩子了！
这我哪里还敢告诉你……
后来……后来我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孩子……我整个人几乎崩溃。
我真的是畜生……我居然还责怪你摔倒！
明明全都是我的责任！是我的错！
我甚至常常在想……是不是那次摔倒，就已经是患病的征兆了？
也许你早就病了……我却丝毫没有察觉……
失去孩子后，你变得更疯狂了。
你的话真真假假，我都不知该不该信……你总是骗我，伤我，折磨的我疲惫不堪。
后来我开始往家里领女人，那也是我骗你的！
我花钱雇唐倩陪我演戏，只是为了逼你跟我离婚……那时候的我，真的被你勒的透不过气来！满脑子只想着摆脱你……
至于那个孩子……
那真的是我犯的最大的一个错！
后来唐倩那个女人，居然想假戏真做！
那贱女人给我下药！她想当总裁夫人，真是想疯了！
她抱着孩子来找我的时候，刚刚是我亲手，杀死我们第二个孩子的时候……
我不忍心……
我真的不忍心再不要那个孩子……
我真的好后悔啊听听……明明有那么多次，我们都可以重归于好。
可我就是失心疯了一样，不肯低头，不肯哄你。
是你走了之后，我才意识到。
我爱你。
我一直都爱你。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迷失了，我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听听。
我知道我再说多少个对不起，都弥补不了我对你造成的伤害。
这封信。
只是想解开我们这么多年的结。
以后的日子里，你不必再为我浪费一丝一毫的心情。
只希望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你可以快乐一点，努力活得久一点。
哦对了。
我又想起来了。
姓许那小子不错的。
他为了帮你报复我，不仅搞垮了我的公司。还在那之后阻止我进入任何企业，不让我挣到一分钱。
他甚至想逼我把房子卖了，让我无家可归。
什么我都无所谓，只有那房子，我是不可能买的。
听听。
那是我们的房子，是你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是我最后的念想。
死也不会卖的……
好了，就到这里吧。
其实，我都没有信心你会看到这里……
算了，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
看着信的内容，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竟然说从来没有背叛过我？
原来跟两个女人有了肌肤之亲，不叫背叛我。
原来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也不叫背叛我。
原来只要不是他自愿的，那就都算不上是背叛我。
邱莳这人还是这样。
他一向很会推卸责任，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信的最后几行字迹很新，倒像是刚写的。
我察觉到了什么……
一抬头。
看见病房外。
一个人影一闪而过。
38
邱莳的孩子，我还是没有养。
我让许倾风，给小叶子找了个好人家。
他还小，本该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长大。跟着我算什么呢？我又能活几年……
两个月后。
我出院，正赶上暑假。
许倾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就等着接我回来了。
「叶听，快看看这房子怎么样？」
他带着我到了一幢独栋别墅跟前，满脸求夸的表情。
可我明明只是托他，帮我找一个跟原来小院儿差不多的就行。
「你确定……这一年二十万能租下来？」
我看着眼前这个三层的法式大洋房，以及将近五百平的花园，惊掉了下巴。
毕竟，我可就给了许倾风二十万块钱，让他帮我找房。
「我把画室也搬过来了。」
许倾风扶着我，边走边说：
「以后，就不用画室和家里两头跑了。听听，你腿脚不方便，就住在一楼。二楼是画室，我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过来了。三楼嘛……是给我和偶尔留宿的学生住的。我们都陪着你，好吗？」
那些孩子，一画起画来就不管白天黑夜的。
能给他们留出来休息的地方，我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
这房子二十万肯定下不来！
我不利索的拿出手机，又给许倾风转了八十万。
倒也不是没钱。
就想着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冷清，所以一开始就想找个小一点的。
我怎么就没想到……可以把画室搬到家里来？
许倾风看到银行卡的到账信息，无奈的笑笑。
「行，叶老板。以后再有什么事，尽情吩咐哈。」
——
六月底的时候，我们顺利出国了。
就像最开始计划的那样，我和许倾风带着22个学生，来到了意大利。
距离我确诊患病那天，已经过了一年半了。
尽管我的病情，已经蔓延到右侧大腿。我的右臂也彻底动弹不得，但我依然没有选择坐轮椅。
就像半身不遂患者一样，我凭着左侧身体的完好，还是可以靠着拐杖行走。
波提切利的春依然挂在美术馆的尽头。
它的前面，还是围了最多的人。
但这次……没人会再牵着我挤过去了。
「叶听，这边。」
我回过神来，发现前面的人都为我让了路。
这就是“残疾人”的特权吗？
我一边道谢，一边尽快从人群之间穿了过去。
学生们都各自去观赏着自己喜欢的画，此时我的身边只剩下许倾风。
他紧跟在我身后，不知道用意大利语，在跟周围的人说着什么。
再次站在这幅画前，已经是物是人非。
过了很久，我不自觉的回过头去……
我明知道，明知道这次没人会在后面等着我，注视着我了。但眼睛，还是不受控制的向后看去……
后面都是或驻足，或来往的游客。
但只一刹那，我便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然而下一秒，它便没入人群。
又来了……
又来了！
又眼花了！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会在这里？
他都走了两个月了。
再也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了。
难道我这个病，还会影响眼睛不成？
「怎么了，听听？」
我收回思绪。
这才发现，许倾风还站在我旁边。
39
许倾风这个人。
相处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摸透他。
这一年多来，他就始终站在一个，离我不远不近的地方。
不进，也不退。
他就站在那里。
站在我一回头，就看得见的地方，站在我一有困难，他就能伸出手的地方。
其他学生出国，都是来玩的，来看风景的。
但许倾风好像不是。
甚至我可以频繁感受到。
我在看向别处时，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一眨眼，我们已经在意大利呆了一个多月。
此时此刻，我正在撒丁岛的沙滩上，躺着晒太阳。
「叶老师～你真的不下海嘛？」
「一起来玩吧～叶老师？」
「海里可凉快儿啦～你不热嘛叶老师？」
「……」
学生们又来催我了。
看着眼前透亮的玻璃海，我真是一百个心动。但许倾风为了我的安全，一万个命令禁止。
「走吧叶老师～我们会保护你的！」
「就是嘛！趁现在许倾风不在，快下海感受一下？」
「……」
他们七嘴八舌，说的我心痒痒。
回头瞄了眼洗手间的方向，那家伙一时半会儿，应该是出不来。
又想着……我的身体不会变好了，它只会越来越差。这可能真的是我最后一次，下海游泳的机会了。
「走！」
我一声令下。
学生们纷纷为我穿戴好救生衣，套上游泳圈，架着我往海里走去。
当丢掉拐杖，彻底漂浮在海面上那一刻。
我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在海里，我不需要拐杖，也可以移动。
八月份的海边，热闹极了。
这帮孩子一疯玩儿起来，哪里还顾得上我？他们打排球的打排球，玩水的玩水，嘻喊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我不想扫他们的兴，自己飘来飘去的也挺自在。
只是不知不觉中，我就被浪带向海水深处。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远离了人群……
我蹬着左腿，同时左臂使劲儿划。
可我越划，离岸边越远。
不对啊……
不对！
这是……离岸流？
我意识到自己被卷入了离岸流，立马慌了，开始大喊救命！
「王赢赢！……」
「张千一！……」
「孙耀！……」
「……」
我挨个喊着学生们的名字，可他们竟然谁也没有听到！
「Help！Help！……」
我不再寄希望于他们，开始用英文大喊救命。
不管是谁……能不能有一个人注意到我？！
一个就行！
可那边的人群太热闹了，我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海浪之下。
此时的我，孤立无援。
只能高高挥舞着自己的左手，祈祷着能有人发现我的异样。
眼瞅着岸边那群人越来越小，耳边的人声也逐渐消弭，我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完了……」
「我可能要死在这儿了……」
「不会有人发现我的……不会有的……」
我好后悔没有听许倾风的话。
这个海，我是非下不可吗？
这回好了……要客死异乡了……最后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我脑子里胡乱的想着。
完全没注意到。
远处有一个黑点儿，正直直地向我游来……
40
是……
是鲨鱼吗？
好像是！
是鲨鱼！
我吓死了，慌乱的在海里扑腾。
「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比起被鲨鱼吃掉，我宁愿自己被淹死！
「不要！啊啊救命……」
我一挣扎，漂得更远了。
可等那个黑点儿游近，我才辨认出那不是鲨鱼。
那是……
那是人！
有人来救我了！
还是有人看见我的！
「我在这里……在这里！救命……」
我不敢再动，乖乖的等着那人来救我。
当他抱住我的那一刻，恐惧瞬间被拍散，眼泪不受控的从我的眼眶涌出。
在这汪洋中，我不再是一个人。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的抓着眼前人的胳膊。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环住我的泳圈，带着我向侧面迂回。等游过了这片离岸流，他才朝着岸边游去。
「谢……谢谢你救我。」
想道谢，却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我跟在男人身后，任由他拽着向前漂。夕阳洒在他的背上，衬的整个人都在发光。
「Thank you……」
我又试了一遍英文，换来的依然是沉默。
他大概是累的，没力气说话了吧……
这人穿了一身的黑，把自己挡的密不透风。
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他认成鲨鱼。
不仅头戴连衣帽，黑口罩遮脸，手上居然还带着手套。连唯一漏出来的眼睛，也被一副泳镜盖住。
我连他是哪国人，都分辩不出来。
游到一半的时候，男人的速度明显下降了。
他没力气了。
这时，我看见映着光的海面上，有个人正朝我们这边游来。
「叶听！我来了！你别怕！」
许倾风来了。
他也看到我了。
我可能要被骂死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许倾风游到我身边，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我羞愧的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
说着他想从那男人的手中，接过我。并且连连跟那人道谢，中文英文意大利语，他都说了个遍。
但男人依旧一言不发。
同时，男人也没有放开拉着救生圈的手。
一时间，我们三人僵在了海面上。
突然。
我看到他用另一只手，对着许倾风比划着手语。
原来……他是个哑巴？
我读不懂，但能看出他的手势带着愤怒。
许倾风在看到那手语之后，眼里满是震惊，以及愧疚。
之后两人不再僵持，而是一前一后，带着我平安回到了岸边。
沙滩上。
男人气儿都没喘匀，抬屁股就要走。
「等等！」
我一把拉住他。
这救命恩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走了？
我还要感谢他，还要报答他的！
「许倾风，我们还有多少现金？」
「两万欧吧……」
许倾风明白了我的意思，说：
「一会儿我把钱装好，都给他。」
「嗯，都给他吧。」
我想告诉男人，先不要走。
可我不会手语，他又始终是背对着我，不肯跟我交流。
我一急。
扯着他的胳膊一把将人转了过来。
……
原来不知何时，他的口罩早已被海浪冲掉。
尽管他现在用手挡住。
但我还是看见了……
那泳镜下。
是一张布满烧伤疤痕的脸。
41
为了报答男人的救命之恩，我将身上的现金都塞给了他。
看得出，他收下的很勉强。
当天晚上。
我就去网上查了一下，男人当时跟许倾风比划的手语是什么意思。
他先指了指许倾风——你
然后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没有
右手包住竖起大拇指的左手——保护
最后指向我——她
那个男人在对许倾风说：
「你没有保护好她。」
谁会对许倾风说……
你没有保护好她？
……
第二天．
许倾风喝水的次数都减少了。
他是怕自己去洗手间，我又会遇到什么危险。
我在心里扇了自己一个耳光，骂道：
叶听啊……你可让人省点儿心吧。
昨天，许倾风把学生们臭骂了一顿。要不是我拦着，他都要动手打人。
今天，孩子们明显情绪不高，都不敢抬头看我。
这之后，我变乖了。
危险的事情，我都不做了。
我该知道自己身体什么状况，不该再给别人添麻烦的。
回国之后。
除了每天的康复训练，我就是不停的画画。我能感觉到……我可以画画的日子不多了。
这个病，是不需要住院治疗的。
我能做的就是吃药，锻炼，来延缓病情的发展，推迟最后一天的到来。
除此之外，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僵掉。
这感觉，就像看着我曾经的婚姻一样。
无能为力。
毫无办法。
但这个病也算是眷顾我了，它是从身体一边先发展的。
先是右手的手指，一个接着一个……再到右脚的脚趾，脚掌，右手腕，小臂，左脚脚趾……
但没关系……没关系，只要我的左手还能拿动画笔，我就感觉自己还活着。
只要还能画画。
我就还没有那么废物，对吧？
——
同年冬天。
我到底还是坐上了轮椅。
我的左脚也不行了，不行了……靠着拐杖也开始频频摔倒了。
我真的尽力了啊……
坐上轮椅的第一天。
院子外最远处的那棵树，躲在它后面的人总是探出头来。
这个人在这里多久了？
快半年了吧……
从夏天到冬天，衣服也不知道换一件。
画室里的学生们都知道，这屋外面有个流浪汉。
总听他们谈论，那流浪汉奇怪的很。
给他钱，不要。给他吃的，也不要。他们说他好像是个哑巴，身上还有大面积的烧伤，很是吓人。
他们还说园区的保安报了警，这门口不让流浪汉逗留。
但警察一查，人家有名有姓有房子，根本不是什么流浪汉。
半年来。
我充耳不闻。
直到这天，我坐上轮椅。
看着我的身体每况愈下，他到底是坐不住了。
那“流浪汉”不想躲了。
他想出来……想站在我面前。
我假装没看见。
一边浇花，一边自言自语着：
「藏好了啊，邱莳。」
「不是答应了我……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吗？」
42
接下来的两年，我还是经常出国玩。
赶上寒暑假，我还是会带着学生们去国外写生。
我出钱，他们出力。
学生们一批批的来，又一批批的走。
有些人迫于生活压力，已经藏起了心爱的画笔。但也总有更年轻的新鲜血液，注入到画室中来。
「叶老师，早啊。」
「叶老师吃饭了吗？我给你带了杯豆浆哦。」
「叶老师你看看我画的？」
「叶老师……」
他们总是背着大大的画夹，眸光闪动着跟我打招呼。
我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他们五彩斑斓的梦想。
又一年秋。
我的腿脚越来越不利索，请了好几个护工轮流照顾我。
就连我的左手，也很久没拿起画笔了。
我拿不动了……
再也拿不动了。
许倾风注意到了。
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每天执拗的推着我出去溜达。
依然是以前那个公园。
只不过那些下棋的大爷，不再调侃我们了。他们没想到我的病会这么严重，已经离不开轮椅了。
现在，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
「这小伙子，真不错！」
但只有我知道。
许倾风何止是不错。
他简直就是老天给我的救赎，是每每我陷入绝望的时候，拉我走出深渊的光亮。
他在我身边，真的太久。
太久了……
现在想想，来画室的那一年他才十三岁，如今也二十五了啊。
是大人了。
——
最近，我喝水总是呛到。
我和许倾风心里都明白，我的病已经延伸到舌头了。
吞咽食物开始变得困难，我也越来越不爱讲话了。
反倒是许倾风，话多了起来：
「叶听，你看看我的新画作，有没有进步？」
「叶听，今天湖边有演出可热闹了，走我带你去看。」
「有两个护工照顾的不尽心，让我给辞了，你不会生气吧？」
「叶听，我跟我爸请了一年的假，明天开始我不去公司了。」
我只是苦笑，我哪里还能活的上一年？
他在那个家里并不好过，请这个假估计会闹到父子决裂的地步。
但我依然没开口。
两个月了……
我已经两个月没说过话了。
因为我感觉自己发出的声音很恶心。
我实在接受不了，从我的喉咙里面，发出那样奇怪的声音。我想说出口的字，和实际上说出口的字，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了。
我也不再出门玩儿了。
现在做的最多的，就是在院子里发呆。
至于邱莳呢？
也早就不藏了。
我们两个，经常相对无言。
就这么隔着院子，隔着大门，遥遥相望。
他知道，我认出来他了。
其实在意大利，他从海里救下我那次，我就认出他了。
我知道之前我每次出去旅游，邱莳都会在园区外面，等着我回来。
这次，大概是我太久没出去了。
他察觉到了异样。
这是那次火灾之后，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听听……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他没有跟我打手语，而是开口了。
虽然他的嗓子被烟熏坏了，但还是能发出一点点声音的，只是像我一样，很难听罢了。
看着他，我没有说话。
邱莳低下头：
「对不起……我只是担心你……」
他以为，我在怪他擅自跑过来跟我说话。
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开过口了。
邱莳大概不会想到……
上次在意大利。
我拽着他说的那句你别走，我给你钱……
竟然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听到我的声音了……
43
邱莳默默的离开了。
他可能是感觉到，我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这天之后，他不顾自己当初的誓言，也不顾我看向他时厌恶的眼神。
又开始天天来烦我了。
我知道，他是怕见不到我最后一面，他想守着我到最后一秒。
邱莳每天在大门外面，哑着嗓子跟我聊天。
而许倾风放任邱莳来找我，是在逼我开口说话。
但我从始至终，连嘴都没张过。
直到某一天，许倾风再也绷不住了：
「叶听，你能不能再坚持坚持……」
「叶听你开口跟我说句话吧……求你了再给我说说话……行吗？」
「听听……我不想让你走……我舍不得……」
许倾风坐在地上，侧着头把脑袋轻轻搭在我的膝盖。
他不想让我看见他哭。
但那一抽一抽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我想伸出手摸摸他的头。
可我动不了啊……
我的右手动不了，左手也动不了！
脖子以下……我都动不了了啊！
……
「别……哭。」
我久违的开口了。
声音和语调都极其不自然。
连我自己都嫌弃我现在的声音，但许倾风却像捡到了巨大的宝藏一样。
他猛地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
「听听你再多说点吧……」
「求你了……我爱听，我真的爱听！」
我很久没看见他笑了。
那我就，尽可能的多说点吧。
——
三个月后。
我的吐字再也不清晰。
护工们已经听不懂我的话了。但许倾风，还是能第一时间，辨认出我在说什么
对不起啊许倾风……我尽力了。
我真的尽力了……
「许倾风，我想去瑞士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开口说话。
我知道这句话，对许倾风来说无比残忍。
但我真的该走了。
我不想最后变成个木头人躺在床上，只剩眼球在转动。
我不想能听得见一切，感受得到一切，却怎么也动弹不得，说不了话。
那样的生命毫无意义。
既然总是要死的，早一点也没关系。
至少体面一点。
当初确诊的时候，我就跟许倾风说好了。
我说我才不要没有尊严的活着，等说不了话那天，你就带我去瑞士安乐死吧。
他答应我了的。
时间过的可真快。
医生说三到五年，我活了四年半。
也可以了。
可以了。
「许倾风，我想去瑞士了。」
许倾风还在努力的辨认，我说的是什么。
每次我一开口，他都好高兴。尽管分辨我的话语很困难，但他依然乐在其中。
可这次……
在听懂我说了什么后，他的笑容慢慢被崩溃取代。
许倾风的眼泪喷涌而出。
他没再挽留。
只是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
——
我们出发那天，在门口碰见了邱莳。
「你们这是……去哪儿？」
邱莳问的小心翼翼。
他从来不跟我打手语。
「去旅游。」
许倾风看都没看他，直接将我从轮椅上抱进车里，又把轮椅收进后备箱。
邱莳有些不解，又不敢追问。
「听听的身体……还能，还能出去吗？」
见没人理他，他又自己安慰道：
「也好……出去散散心也好的……那你们，你们这次是去哪儿玩？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呢……」
许倾风启动车子。
一脚油门踩下去，没有给那个男人答案。
我只听见，邱莳追在后面喊：
「听听你好好玩！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听听！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你！」
不知道喊了这几嗓子，他的喉咙又要疼上几天。
……
但是邱莳啊。
这回。
你大概……等不到我了。
再也等不到了。
44（番外）
许倾风视角
我和叶听一起去了瑞士。
回来的时候，却只剩我一个人……
——
叶听大概忘了，我早就见过她的。
从小，我就对画画很痴迷。
但父母认为那是不务正业，他们说我只要好好学习，毕业了接管公司就好。
三年级那年暑假，我背着他们偷偷溜去一个画展。
当时8岁的我，被一幅画深深吸引。
它被挂在最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却引来了很多人驻足。
大家都在点头称赞，只有一个脑袋显得格格不入。
「啧啧……光影处理的还是不够自然，色彩也有点生硬。」
站在我前面的一个女生，正在连连摇头。
可我觉得画的很棒啊，这女生什么眼光？
「你太挑剔了，既然这幅画能吸引这么多人，那肯定有它的闪光点。」
我下意识的出口反驳。
那女生惊了一下回过头，一双鹿眼与我相对。
「小弟弟，你也画画吗？」
「我……我爸妈不让……」
「那你喜欢吗？」
面对她认真的眼神，我倒局促了起来：
「喜欢……」
女生笑的格外灿烂：
「喜欢就去画吧。一支笔，一张纸，很简单的。」
那天她跟我没聊几句就匆匆而去，直到走远我才想起来问她叫什么名字。
她说：
「我叫叶听，倾听的听。」
好漂亮的名字。
但我忘记告诉她了。
我叫许倾风。
倾听的倾。
后来等人散去，我才上前仔细观察了那副画。
这才看到右下角，画家署名处赫然写着——叶听
原来……这是她自己的画。
我上初中的时候，叶听已经是国际上小有名气的画家了。
但叶听很低调，她的画室也很隐蔽，从不对外招生。
我拖了好多关系，才成为了她的学生。可第一天上课的时候，她居然没认出来我。
我真的有些沮丧。
但让我更沮丧的是，叶听今年刚刚结婚了。
她才22岁啊……这么着急结婚干嘛呢？
为什么不等我长大呢？
这五年来。
我一路追赶着她的脚步，在她身后偷偷的仰望着。
却没想到一直珍视着的月亮，就这么悄悄被别人摘走了。
她会嫁给什么人呢？
那人配得上她吗？
我暗中去调查了。
叶听的丈夫叫邱莳。
两人是高中同学，从校服走到了婚纱，是所有人都向往的那种爱情。
好吧。
她幸福就好。
那人把她当宝就好。
之后我便将自己的爱藏在心底，做起了叶听最不起眼的一个学生。
可慢慢的我发现，她没有想象中那么幸福。
叶听脸上的笑不似我初见她那般了，她的画也变的越发暗淡无光。
我迫切的想知道她怎么了。
叶听经常一个人去看电影，我就偷偷坐在她后面，看着她吃完整桶的爆米花。
叶听的画在国际上拿奖，我偷听到她跟丈夫打电话，兴奋的分享自己的喜悦。但那个男人不知说了什么，叶听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
叶听办个人画展的前一天，说明天她的丈夫会来剪彩。
正好我想看看，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结果那个男人失约了。
我去调查发现，那天他陪公司的失恋员工去看电影了。
那个叫邱莳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真的爱叶听吗？
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行，就把她还给我吧？
45
再后来，叶听怀孕了。
她的笑容变多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不少。
我只能再一次咽下自己的心思，跟所有学生一样笑着恭喜她。
可好景不长，叶听的孩子没有保住。
我听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在病房外，我听到那个男人说：
「叶听，你是小孩儿吗？走个路都能摔倒？」
我气疯了！
他在说什么浑话？！
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男人，不应该第一时间安慰自己的妻子吗？
那一刻我决定，我要把叶听抢过来！
那男人根本配不上她！
但等我平静下来……又只能狠狠的嘲笑自己。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插足叶听的婚姻呢？
那是她16岁就认识的男生，是陪伴了她整个青春的人。
我算什么呢……
我不过就是她，众多学生中的一个罢了。
又过去两年。
我大学都毕业了。
早就听说叶听和邱莳在闹离婚，可为什么还没离呢？
最近她都不怎么来画室了，一直是我在帮她打理。
那天，我半夜突发灵感，冒着大雨去了画室。
天知道我有多感谢那个灵感！
那天我竟然碰到了叶听！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汇成了一句：
「老师，你最近还好吧？」
她说还好。
但我觉得她不好。
我用了一个蹩脚的理由，把她留了下来。
她在外面看我画画，我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跟她开口。
可不管怎么措辞，都太突兀了。
一个学生，突然去关心老师的婚姻生活。
这像话吗？
这正常吗？
直到早上我让叶听帮我改画，才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那天我硬拽着叶听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出来后，我的天好像塌了。
叶听她……活不了多久了。
再后来。
叶听跟那个男人，终于离婚了。剩下的日子，就让我陪她度过吧。
至于那个伤害了叶听的男人。
我也不会放过的。
我花了大价钱，把邱莳公司的客户都抢了过来。
这是亏本的生意，我爸一气之下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
正好。
这样我就可以陪着叶听了。
可直到叶听怀孕八个月，躺在医院里的时候。
我才知道什么叫无助。
医生说那孩子在她肚子里多呆一秒，她的危险就多一分。
我迫切的想签那个手术同意书，想打掉孩子让叶听活下来。
但我没有资格，没有身份。
我就只是……就只是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学生！
那时我就在想……
如果我早一点，早一点跟叶听表明心意的话？如果我在她刚离婚的时候，就跟她求婚的话？
那是不是……我就可以签字了？
但幸好。
幸好最后那个男人签字了。
我真以为，他会为了孩子，不顾叶听死活的！
再后来，那场火灾。
邱莳被烧伤，毁了容，嗓子也哑了。
他交给我一封信，让我告诉叶听他死了。
他说只有这样，叶听才能真正过上没有他的生活，才能尽情的度过最后的人生。
我当然同意了。
他早就该在叶听的生活中消失了。
但我总觉得叶听，并没有相信。
她总像知道什么一样。
经常站在窗户边，眺望着外面……
46
四年的时间好快啊。
我连睡觉都不舍得，只想能多点时间跟她待在一起。
眼看着叶听从一个好人，慢慢的坐上轮椅，我的心简直比刀割还痛。
尤其是看到她假装坚强的时候，我更难受了。
最后半年，叶听过的格外艰难。
我们都心知肚明，她的生命在倒数了。
可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啊！
她嫌自己说话不好听，再也不愿开口了。
可我不嫌弃！
我不嫌弃啊……
最近，我发现邱莳又出现了。
叶听该知道邱莳没死了，该知道我骗她了……她应该就要来问我了吧？来质问我问什么骗她！
我等啊等……盼啊盼……
我等着她来责怪我，骂我，那样她就能跟我说话了。
但她依然没有开口……
我真的受不了了……
从她患病以来，我从来没有变现出脆弱的一面。因为我想着我要坚强，这样她才能更坚强一点。
但这次，我真的崩不住了……
我把头枕在叶听膝盖上，求她再多跟我说说话吧……求她能不能再坚持坚持？
直到听见头顶传来的那两个字：
「别……哭。」
我又惊又喜，简直高兴疯了。
后来三个月，叶听不再沉默了。但是她的吐字，也越发的难辨认了。
我知道，多活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痛苦。
我哪里舍得为了自己的私心，让她受折磨呢？
所以她说去瑞士，那就去吧。
在瑞士的医院里，叶听用眼动仪告诉我。
她知道邱莳没死，也知道邱莳一直在她身边。她说她死了之后，能不能不要让那个男人找到她。
这辈子，她和他纠缠的太累了。她不想死了之后……还不得安生。
这是叶听的遗言，我答应了她。
我一定会保护好叶听……不被那个男人找到的！
我们两个一起去了瑞士。
可回来的时候……
却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刚到别墅的时候，一个人影就窜了出来：
「叶听呢？叶听在哪儿？」
邱莳居然还在这儿等着叶听。
他哑着嗓子，眼神焦急的往我身后扫。
我将怀里的小盒子又藏了藏，不想给邱莳看见。
「她不会回来了。」
留下这句话我便进屋，只留邱莳一个人愣在原地。
一进到那个家，我再也绷不住了。
叶听去天堂了。
她走的很安心。
可接下来的日子……我要怎么过呢……
叶听让我回来把她的东西都烧掉就好，可我怎么舍得啊！
我窝在那个别墅里，整整三个月。
邱莳天天在外面喊，问我叶听在哪儿，直到被保安拉走。
但隔天他又会来。
慢慢的，他大概也明白了，叶听再也不会回来了。
后来，我把那个三层洋房买了下来，里面的摆设依然和叶听走的那天一样。
画室我也接手了。
我将叶听所有的画整理出来，为她举办了最后一个画展。
那天邱莳来了。
他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叶听的个人画展。
「能让我见见叶听吗？你把她……葬在哪儿了？」
这个男人还是不死心。
但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他的。
因为我答应了听听……不会再让这个男人来烦她了。
我不知道邱莳，到底爱不爱叶听。
但是那天，人都散了之后。
我看见一个落寞的身影。
停在一幅画面前，不停的抽泣……
47
画里——
是一个男人的背影，伫立于繁华的街道。
没人知道他的正脸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作画之人。
画中的男人，被前面灯红酒绿的城市吸引，被形形色色的路人吸引，唯独忽略了身后的人。
只见他的脚边，非常不起眼的位置，一片泛黄的叶子悄然落下。
那是叶听最后一副作品。
她费了好大力，用左手完成的。
她将名字改了。
不是忆秋了。
是惊秋。
因为叶落，才会惊秋。
……
邱莳就这么在那副画面前，站了整整一夜。
我不知道他看不看得懂这幅画，只知道第二天再见他的时候。
那个男人。
竟然一夜白了头发。
——
之后。
邱莳还是会经常缠着我，跪求叶听的骨灰和葬址。
他说自己的视力越来越差了，也许哪天就彻底瞎了。
他说自己没有见到叶听最后一面，他还有好多话想跟叶听说。
但我不会告诉他的。
因为叶听不想见他。
就这样。
一年，两年，三年……
我没想到在叶听死后的第五年，邱莳还是找到她了。
在去给叶听扫墓的路上，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可邱莳还是跟来了。
我正在擦着墓碑，突然一道人影从后面窜出来。
他越过我，扑倒在了墓碑前。
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恶臭，头发花白的流浪汉……我一时竟没认出来这是邱莳？
他面容可怖，身上破破烂烂，连鞋都没有一只。
男人抱着墓碑不撒手。
任我怎么拳打脚踢都没用！
他的眼睛血红一片，留下的眼泪都带着血丝。他嘴里呜嗷呜嗷的……完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看着男人的模样，我再也下不去手了。
对不起啊听听……
对不起……
我还是没保护好你……
隔天，我再来看。
邱莳还在这里。
第三天，我又来。
还在。
第四天……
在。
第五天……
死了。
邱莳死了。
他死在叶听的墓前，死的时候依然死死的抱着墓碑。
听墓地守园的人说，这人五天没吃没喝，连位置都没挪一下。只是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最后。
我找人处理了邱莳的尸体。
把他的骨灰，就葬这了这里。
同时。
我又给叶听迁了新的墓地。
一个离这里很远，很远的地方。
这回。
邱莳应该……
再也找不到她了吧？
（正文内容不要留空行，全篇文稿请用宋体）
定稿文档选项请认真填写，否则影响签约和上书推荐效率！
注1：标题以吸睛、抓人眼球为目的，类似于新闻标题，重点体现作品的卖点和噱头，标题1默认为你认为最好的标题，每个标题字数不超过32字；
注2：导语内容标红、免费内容最后几段正文标红；
注3：该模板为结合“所有渠道需求格式后”的综合模板，也就是说，以该模版为定稿文档，则可适用于所有短篇渠道上新格式需求；
注4：短篇章节，建议不取章节名，直接为1、2、3、4……
注5：推荐理由参考（尽量清晰具体，但不要写剧情梗概）
1、爆款《》《》作者新作
2、超高人气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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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XXX情节，XXX人设，超吸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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