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940071" ["articleid"]=> string(7) "6380035" ["chaptername"]=> string(7) "第1章" ["content"]=> string(12775) "九零年,我在地摊上卖健美裤时,突然被带到了医院高干病房。
我才知道,那个消失了十几年、毁了我前半生的未婚夫,其实是个英雄。
他不负家国不负人民,却独独辜负了我。
1
我乘坐专机到了北城,又转汽车去军区医院。
路上来回折腾,心情压抑又烦躁。
可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形销骨立的男人时,我突然笑了。
原来他们费那么多功夫让我见的人,是那个在结婚前突然消失不见,害我成了十里八乡的笑柄,活得人不如狗的前未婚夫。
原来他快要死了啊。
一旁的医生满脸悲痛,跟我说了一句:“他撑不了多久了,您请节哀。”
我才发现我兴奋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节什么哀呢?
这些人知道在七十年代的偏远农村,一个在婚前被抛弃的女人会遭遇什么吗?
明明不是我的错,可所有人都开始对我指指点点,以最大的恶意猜疑我、污蔑我。
只要出门,就会被村里的老光棍、二流子欺辱调笑,因为他们觉得我已经是个“破鞋”了,可以陪他们玩玩。
我爷爷一生为面子而活,那段时间只要在外头受了气,回家就打我。
我每天干最累的活,吃最少的食,所有人都开始轻贱我。
我的人生自此被毁了啊。
可在来医院的路上,每次中途转车就有人找我谈话。
他们说,肖立并没有对不起我。
只是在那个时候,他突然被人盯上了,贸然联系我,会将危险带给我。
他们说,肖立这些年即便是隐姓埋名,也经历过无数次暗杀。
他在极其艰难的情况下一步一步开展工作,是个很伟大的人。
他们说,还有很多很多像肖立一样的人,为了国家建设负重前行。
我当时还一脸纳闷,根本不知道肖立是哪个。
毕竟前半生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对不起我的人多了去了。
还是一名女干事答应买下我所有的健美裤,我才跟他们过来的。
可你说多好笑,他根本不叫肖立啊。
他这么伟大,却连真名都没人知道。
所有人都叫我不要怪他。
可我要是原谅他了,我曾经所遭受的一切,又有谁来来偿还我呢?
2
病房里,医护人员都走了出去。
他们让我多跟他说说话。
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与他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小时候我娘早逝,爹总有干不完的活。
而肖立的父母都是烈士,在他年少时就已经离世。
从记事起,就是我与他相互照顾,相互支撑。
他比我大几岁,高中毕业通过机械厂的招工,成了一名光荣的正式工。
山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所有人都笃定他以后会娶个城里媳妇。
可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长大。
十七岁那年,他听说城里人家嫁女儿都会先正式订婚,然后再商量日子结婚。
于是同我爹秘密谋划,给我办了一场轰动十里八乡的定亲宴,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定下的妻子。
那时候村里人都说我掉进福窝窝里了,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会疼媳妇的后生了。
可在结婚前,肖立去市里买结婚用的喜被,一走却再也没有回来。
我和爹去县里,去市里,去机械厂,却怎么都打探不到他的消息。
直到一天夜里,县里来人收拾了他的私物,并将他家的老房子交给大队处理。
至此,所有人都知道这门婚事不成了,村里的凤凰有了大前程,不会再回来了。
我因此坏了名声,还未过门就成了弃妇。
当初他们因为肖立出息有多捧着我,后来就因为他的离开有多看不起我。
我爹因为这件事郁结在心,挖渠时出了事故,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这个用生命疼爱我的男人,至死都在愧疚,后悔给我定了这门亲事。
爹死后,我奶嫌我在家丢人,二百块把我卖给了住在山里的老鳏夫。
我向看着我长大的乡亲们求救,他们却叫我听奶的话。
姑娘名声坏了,除了老鳏夫,还会有谁愿意娶呢?
我想要向公安求助,可大队的人怕报公安影响“先进大队”的评选,我连村子都走不出去。
老鳏夫四十多岁了,他带着几个大汉来“接亲”的那天,我心里真的好恨啊。
在山里那一年,我过得生不如死。
自杀过无数次,逃跑过无数次。
最屈辱的时候,我发狠从手臂内侧咬下一块肉,试图让自己流血而亡。
可那一天,山里突然来了很多公安,我又获救了。
死不了,我就用力活着。
我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3
静静看了肖立许久,我在病床边坐下。
没有外人在了,我以为我会歇斯底里,会幸灾乐祸。
会仰天长笑大骂一句“活该你死”。
可看到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心中却很诡异地无波无澜。
我甚至在想,哦,原来人临终前都是这个样子的啊。
当年我爹好像也是这样,人瘦脱形了,说话都困难。
可还是抓着我的手,声嘶力竭赶我走。
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这个家里以后再也无人护我,所以让我逃得远远的。
那肖立呢?
在临终这一刻,他是否知道,曾经有一个姑娘因为他而陷入万劫不复呢?
外头的人等了很久,不见里面有动静。
承包我健美裤的女干事走了进来,轻声对我说:“您跟他说两句话吧。”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面了。”
“肖老师在最后的日子里,唯一挂心的就是您了。”
我心想,为了我的健美裤,我也得装一下啊。
我睁大眼睛凝视着窗外的阳光。
待眼眶湿润了,才看向床上的人。
也许是视线被泪水模糊了,此时的他,与年少时将野花递给我,说我“人比花娇”的温润少年重合了。
我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名字就在嘴边,却始终吐不出来。
我抹了一把眼泪,微微弯下身,在他耳边说:
“小哥,如果还有来生……”
“我们……不要再见了吧……”
病床上的人突然动了动,随后,床边的监护仪叫了起来。
一群医生护士涌进病房。
4
人最终没有抢救回来。
肖立死了。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作为唯一的亲属出席了他的葬礼。
葬礼办得很隆重,许多人前来悼念他。
他们或强忍悲痛,或伤心流泪。
看得出来,是真的因他的离去而痛心。
离开烈士陵园时,我转头看了眼远处成片的墓碑。
身旁的女干事跟我说:“河清海晏的背后,是无数人的牺牲。”
“墓碑下埋葬的是英雄,可还有成千上万的英雄家属,他们的牺牲可能无人知晓,但他们的功绩一样永垂不朽。”
“您现在或许不知道肖老师所做一切的意义,可等日后成果问世,您一定会为他感到骄傲。”
我沉默一瞬,无声地说:“赵观风。”
“他叫赵观风。”
5
夜里,我发了一场高烧。
年轻时身体被糟践得厉害,早已失去了生育能力。
我此生注定无儿无女,孤独终老。
也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熬过病痛。
可心中隐隐有预感,这一次,我可能扛不住了。
恨了赵观风一辈子,如今他死了,我不知还有什么能支撑我活下去。
如果连恨都不能够了,那我这残破的躯体,绝望的灵魂,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
弥留之际,我仿佛看到了我爹向我招手。
我喜极而泣,大步向他跑去。
……
恍恍惚惚,再睁眼时,我又回到了向阳大队。
七三年,我十七岁。
这一年,在县机械厂工作的赵观风因为技术过硬,被破格评为四级钳工。
轰动县里。
原本工人调级的机会就少,在他这个年纪,许多人还在当学徒工呢。
现在他成了四级钳工,每个月有七十多块钱的工资。
在十里八乡可是头一份。
我直愣愣盯着房顶,脑子里有关上辈子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我知道过一会儿,堂弟就会过来找我,告诉我赵观风在后山等我,让我过去一趟。
他已经悄悄同我爹商量好订婚的具体细节,准备给我一个惊喜。
这次见面是要正式捅破那层窗户纸,向我表达心意。
而年少时的我早就迫不及待想嫁给他了。
上辈子,我们在今天正式确定恋爱关系。
我捂住嘴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出来。
这时候我爹还没有出事。
我还有爹,不是孤身一人留在这个世上。
而赵观风,他自有他的青云路,我不影响他,也不会让他再搅乱我的人生。
放下怨恨,是我对这位日后的英雄,对这世道,最大的让步。
6
我随堂弟去了后山,远远看到赵观风的身影,堂弟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赵观风一手拿着一束野花,一手拎着县里买来的鸡蛋糕,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是了,这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啊。
在被老鳏夫困在山上的那一年里,我时常在夜里做梦,梦里这个深情热烈的男人突然出现,像天神一般救我于水火。
可天明时分从梦里醒来,依旧身处地狱。
我在那时才真正开始恨赵观风。
恨他不告而别,恨他在年少时光里对我的精心呵护,才让我被惯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在骤然遇到劫难时,毫无抵抗之力。
总想指望别人,却又毫无指望。
大概是这世间最悲伤的事。
我缓缓走到赵观风面前。
他将手里的花递给我,语气中带着些青年人的欢喜和羞涩。
“月舒,这是我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摘的,你喜欢吗?”
我没有伸手接。
只是微微垂眸,淡淡地说:
“小哥,之前我们都小,可以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可现在我也长大了,我们也该注意分寸。”
“我爹只有我一个孩子,我从小把你当成亲哥哥……”
“以后……你就不要给我送花了。”
感谢这个年代风气保守,我和赵观风虽说关系亲密,却到底没有正式表露过心意。
大队的人确实常常打趣我们,但回头我让我爹出面解释一下,过两年这事也就过去了。
赵观风的笑僵在脸上,眼里都是震惊和无措。
好一会儿,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我笑着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故作轻松地调侃:
“机械厂那么多漂亮小姑娘,小哥要赶紧给我找一个城里嫂子才是。”
赵观风手里的野花散落在地上。
他满心的欢喜被打断,一瞬间从天堂跌到地狱。
只能着急地攥住我的手腕,无语轮次地说:
“没有别人,没有嫂子。”
“月舒,你怎么了?是不是谁在你耳边乱说什么了?”
“我不是你的哥哥,我从来都不想当你的哥哥!”
我微微垂眸,没有挣开他。
“小哥,你这样的话,我们以后就不要多接触了。”
“不管你怎么想,在我心里,你只是哥哥。”
“你总不能强迫我吧?”
赵观风慌乱地松开我的手。
仿佛一直以来的信仰坍塌,他眼尾都红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痛苦吗?
我当年从要嫁给心上人的喜悦中被打入地狱,所遭受的一切可比这痛苦千百倍。
这一刻的转身,我在梦里重复过无数次。
我无数次幻想过,要是当初在他将爱意宣之于口的时候,我可以果断拒绝,然后潇洒转身。
那该多好啊。
如今这一刻成了真,我却难过得想哭。
7
回到家,刚好遇到在村里溜达回来的爷爷。
他笑眯眯地叮嘱我:“观风难得回来一趟,晚上你叫他上家里吃饭。”
“爷爷这是给你们机会联络感情呢!”
要是往常他这样打趣我,我一定羞愤地开始撒娇了。
可我始终忘不了上辈子眼见婚事不成了,一向慈爱的爷爷突然好像变了个人。
每天不是拿扁担抽我,就是拿铁锹拍我,仿佛与我有深仇大恨。
想到这里,我笑了笑:
“爷爷,小哥他现在都是四级钳工了,厂里离不开他。”
“他回来取点东西就回了。”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走进院门,狐疑地说:
“是么?之前在地里遇见,还说明天下午才回县里呢……”" ["create_time"]=> string(10) "176533190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