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澪下了楼。桑婆婆正在灶台边熬一锅野菜粥，见了她，盛了一碗递过来：“喝点，暖身子。”
粥很朴素，只有米、野菜和一点盐，但热气腾腾，米香浓郁。末澪坐在门槛旁的小凳上，慢慢喝着。桑婆婆在她旁边坐下，手里继续择菜。
“婆婆在这里住了多久？”末澪问。
“生在这儿，长在这儿，老了也在这儿。”桑婆婆头也不抬，“我爷爷那辈就在这河滩上淘金——不是真金子，是河沙里掺的铁屑和铜星，攒多了卖给下游的匠人。我爹继续淘，我男人也淘，后来他腿被落石砸了，淘不动了，就开了这客栈。”
她顿了顿，手里的动作慢下来：“现在淘沙的人少了。下游建了水车坊，能用磁石直接吸，比我们一筛子一筛子淘快得多。我儿子也去了下游做工，一年回来两次。”她抬起头，看向暮色中的河滩，“但有些人还是留在这儿。老李头——就是你在河边看见的那个——他说，机器吸走的是‘死铁’，人手淘出来的才有‘魂’。”
末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淘沙的老人还坐在原地，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变成一个小小的剪影。
“您相信吗？”她问。
桑婆婆笑了，皱纹堆叠如河滩上的石纹：“信不信的，有什么要紧？他高兴这么淘，我就高兴看他这么淘。这河滩上，每个人都在找自己的‘魂’，找着了，心就安了。”
这话让末澪心中微微一动。她想起阿石那块“地图石”，想起老铁匠的“星铁”，想起挂藤寨老者说的“巨人眼泪”。
长歌河谷的人，似乎都活在这种半真实半传说的交织里——用双手做着最实在的活计，心里却装着山河的魂魄。
第二天，末澪没有急着离开。她在白石滩附近走了走。
河滩往上游半里处，有一片被当地人称为“千层书”的岩壁。那是河谷一侧裸露的沉积岩断面，岩层清晰如书页，一层浅灰，一层赭红，一层暗褐，记录了亿万年间河流改道、气候变迁的历史。岩壁上，有些岩层里嵌着清晰的古生物化石——贝类的螺旋纹，鱼类的脊椎骨，甚至有一处隐约能看出某种大型水生植物的叶脉。
末澪站在岩壁前，手指虚抚过那些时间的纹路。旧世界也有这样的岩壁，在她王国边境的熔岩峡谷里，凝固的岩浆层记录着更暴烈的地质变迁。但那里的记录是火与毁灭，而这里的，是水与沉积。
一个穿着褪色学者袍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旁边。他手里拿着个小锤和放大镜，正凑近岩壁仔细观察某处。
“很漂亮，不是吗？”男人头也不回地说，“这一片岩层，记录了长歌河至少八十万年的历史。看这层——这是冰期留下的砾石层，当时河水应该比现在湍急得多；这层是间冰期的淤泥，气候温暖，水生生物繁盛……”
他转过身，看到末澪的协会徽章，眼睛一亮：“同行？你是地质组的还是古生物组的？我是‘百川联合大学’的地质学讲师，带学生来这边做暑期考察。”
末澪摇摇头：“只是路过，看看。”
男人有些失望，但很快又热情起来：“那也难得！你知道吗，这片‘千层书’最神奇的不是这些化石，而是——”他压低声音，指了指岩壁更高处，“最上面那几层，大概对应距今一万到五千年前，岩层的成分突然变得……很奇怪。”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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