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934954" ["articleid"]=> string(7) "6379454" ["chaptername"]=> string(7) "第7章" ["content"]=> string(18129) "

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但比寒风更冷的,是张强此刻的心。

他蜷缩在“鑫鑫财富”那间充斥着烟味、霉味和廉价香水味的逼仄会客室里,身上穿着单薄的夹克——

那件他最好、用来撑场面的皮衣,早在第一次被“请”来“喝茶”时,就被某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不小心”泼上了滚烫的茶水,然后“好意”地帮他“处理”掉了。

肋骨处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几天前的“遭遇”。脸上、手上,也多了几处新鲜的淤青和擦伤。

对面,那个被称为“龙哥”的光头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把精致的小刀修剪着指甲,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身后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抱着胳膊,目光像冰冷的铁钩,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张老板,”龙哥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玩味,“钱,筹得怎么样了?兄弟们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张强浑身一哆嗦,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龙……龙哥,再……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老婆……我老婆她已经在想办法了,她搞那个直播,很多人捐钱,很快就有钱了!”

“直播?”龙哥嗤笑一声,小刀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个圈,“你说你老婆那个骗捐的直播?呵,新闻都报了,涉嫌诈骗,非法集资,人已经被抓进去了,账号、钱,全冻了。你还指望那个?”

张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王彩娟被抓,他是知道的,但一直还心存侥幸,以为只是配合调查,很快就能出来,那些“捐”来的钱也能用。可如今从龙哥嘴里说出来,意味着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不可能?”龙哥放下小刀,身体前倾,那双三角眼里射出慑人的光,“张强,我告诉你,你那点破事,老子门儿清!你弟弟那边,铁板一块,油盐不进,法律程序走得飞起,你就别指望了。你爹妈?俩老棺材瓤子,榨干了也挤不出二两油。你现在,就剩这身烂肉,和……”他目光扫过张强的手指,“这十根指头,还有点用处。”

张强吓得猛地一缩手,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龙哥!龙哥饶命!我……我再想想办法!我……我把那套单位福利房的指标卖了!对,卖了!虽然还没付款,但指标能卖钱!”‍⁡⁡⁣⁣

“卖指标?”龙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就你那破单位的破房子,鸟不拉屎的地方,产权都不清不楚,谁要?你以为还是几个月前,你做梦能发财的时候?”

张强哑口无言,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的口鼻。

他这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当初是抱着怎样的侥幸和贪婪,跳进了这个万丈深渊。什么内部价,什么转手暴利,全是镜花水月,是别人给他画的大饼,不,是钓他上钩的毒饵!而他,居然就真的信了,还拉上了全家做担保!

“我……我……”张强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看来,你是真没辙了。”龙哥叹了口气,仿佛很遗憾的样子,朝身后摆了摆手。那两个大汉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张强。

“不!不要!龙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去求我弟弟!我去给他磕头!我给他当牛做马!他有钱!他一定有钱!”张强杀猪般地嚎叫起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徒劳地挣扎着。

“晚了。”龙哥冷漠地看着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弟弟的钱,是他的事。你的债,今天,得结一部分。”他指了指旁边桌子上一个打开的布包,里面是各式各样、令人胆寒的工具。

“你老婆骗捐那事,搞得我们也很被动,风头紧。”龙哥拿起一把锈迹斑斑、但刃口闪着寒光的虎头钳,在手里掂了掂,“利息就先不算了。本金八十万,给你抹个零,算你七十万。今天,先收点‘诚意金’。”

他示意了一下。一个大汉死死按住张强,另一个粗暴地抓住他的右手,按在冰冷的桌面上。

“一根手指,算十万。七根,够抵本金了。”龙哥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菜市场讨价还价,“你是自己选,还是我帮你选?”

“不——!!!”张强的惨叫,凄厉得不像人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他拼命挣扎,但就像砧板上的鱼,一切反抗都是徒劳。

冰冷的钳口,卡在了他右手小指的根部。

……

就在张强即将体验到人生中最极致痛苦的瞬间,会客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马仔慌慌张张地冲进来:“龙哥!条子!外面来了好多条子!把前后门都堵了!”

龙哥脸色骤变,手里的钳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看向张强,眼神凶狠:“你他妈报警了?!”

“我……我没有!我没有啊!”张强也懵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被冤枉的恐惧交织。

来不及细想,刺耳的警笛声已经由远及近,伴随着扩音器的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释放人质,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出来!”

“操!”龙哥低吼一声,也顾不上张强了,对两个手下吼道,“从后门走!快!”

然而,后门也传来了撞门声和警察的呵斥。显然,这次警方是有备而来,布控严密。‍⁡⁡⁣⁣

接下来的事情,对张强来说,像是一场混乱而恐怖的梦。破门而入的警察,闪烁的警灯,冰冷的枪口,大声的呵斥,龙哥和手下徒劳的抵抗和迅速被制服……他被警察从地上拉起来时,裤裆已经湿了一片,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你是张强?报警人?”一个面容严肃的警官问他。

“我……我是张强……报……报警?”张强茫然地摇头,他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报警。

“有人匿名举报这里非法拘禁、暴力催收,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警官看了他一眼,对旁边人说,“带回去,验伤,做笔录。”

张强被带上了警车,浑浑噩噩。直到坐在派出所明亮的询问室里,手里捧着一杯热水,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是谁报的警?这么及时?难道……是张硕?

不,不可能。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张硕巴不得他死,怎么会救他?

那会是谁?

他当然不会知道,报警电话,确实是严谨安排的,但用的自然是查不到源头的匿名号码和经过处理的变声软件。

时机,也是精心计算过的。既要让张强吃到足够的苦头,吓得魂飞魄散,又不能真的让他变成残废——残废了,还怎么好好“享受”接下来的生活?怎么体验慢慢失去一切的痛苦?

做笔录时,张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怎么借的钱,利息多高,龙哥他们怎么暴力催收,自己怎么被打,刚才差点被切手指……

添油加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把自己塑造成彻头彻尾的受害者,绝口不提自己借钱是想炒房发财,也不提自己伙同家人如何诽谤弟弟、试图网络募捐诈骗。

警察对这种高利贷逼债的案子见得多了,虽然同情张强的遭遇,但对他的某些说辞也持保留态度。

做完笔录,验了伤,让他先回去,随传随到,案子会依法办理。

张强走出派出所时,天已经黑透了。

寒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感到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但紧接着,是更深的恐惧和茫然。

龙哥他们被抓了,债务还在吗?房子指标怎么办?老婆还在拘留所,父母刚被警察批评教育放出来,家里一片狼藉,儿子吓得不敢回家,住在同学家……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寒冷的街头,像个游魂。手机早就没电了,身无分文,连坐公交的钱都没有。他第一次感到,这座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是如此冰冷,如此陌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父母家楼下。窗户黑洞洞的,玻璃还没装,用塑料布和木板胡乱钉着,在风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上了楼。

屋里没开灯,只有一点昏黄的烛光。

我父亲张建国和我母亲刘桂芬,像两尊失去生气的泥塑,蜷在冰冷的沙发上,盖着一条破旧的毯子。‍⁡⁡⁣⁣

屋里一片狼藉,能搬走的值钱东西早就被王彩娟变卖或藏了起来,剩下的也被催债的砸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和灰尘的味道。

听到动静,我父亲抬起头,看到是张强,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只剩下麻木和疲惫。

我母亲则像是没看见他,依旧直勾勾地盯着跳动的烛火,嘴里喃喃着什么,仔细听,是“作孽啊……报应啊……”

“爸,妈……”张强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回来了?”我父亲有气无力地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警察来了,把他们抓了。”张强在旁边的破凳子上坐下,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

“抓了……抓了好……”我父亲喃喃道,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猛地看向张强,“那……那债呢?债怎么办?他们被抓了,债主是不是就换了?会不会再来?”

张强被问住了。是啊,龙哥被抓,只是这个催收团伙倒了,但债务本身,大概率会被移交,或者有新的债主接手。那些白纸黑字的借据,那些他按了手印的合同,不会因为龙哥被抓就消失。八十万本金,加上这几个月的滚雪球似的利息……他不敢想。

“我……我不知道……”他抱着头,痛苦地蜷缩起来。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败家子!”一直没说话的我母亲,突然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指着张强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哭骂起来,“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借什么高利贷!买什么破房子!现在好了!钱没了!房子没了!彩娟被抓了!家也破了!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啊!!”

她的哭骂声在空旷破败的房间里回荡,格外刺耳。我父亲想拦,被她一把推开。

“还有你!”我母亲又调转枪口,指向我父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老东西!要不是你惯着他!要不是你总说他是老大,要让着他,帮着他,他能有今天?!还有张硕那个小畜生!白眼狼!见死不救!他要是肯伸手拉一把,我们能落到这步田地?!都是你们!你们老张家没一个好东西!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大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怨恨和不甘。

张强被我母亲骂得抬不起头,心里那点劫后余生的庆幸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烦躁、委屈和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凭什么都骂他?当初借钱,爸妈不也点了头吗?王彩娟不也想着占便宜吗?现在出事了,就全是他的错了?

还有张硕!对!都是张硕!如果张硕肯帮忙,哪怕只是拿出一点钱周转,他也不至于被高利贷逼成这样!是张硕见死不救!是张硕把他们逼上绝路!

一股邪火冲上头顶,张强猛地站起来,赤红着眼睛吼道:“够了!别吵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找张硕啊!去让他把钱拿出来啊!他不是有钱吗?!他不是见死不救吗?!去啊!去跪着求他啊!看他会不会可怜你们!!”

我母亲的哭骂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瞪大眼睛看着状若疯狂的大儿子。我父亲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房间里只剩下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和我母亲粗重的喘息。

去找张硕?怎么找?电话拉黑,上门报警,跪地哭求也被警察带走……那个他们曾经可以随意拿捏、予取予求的儿子,如今像一座冰冷的铁山,隔绝了他们所有的哭喊、咒骂和哀求。

他们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一个事实:那个曾经的人形ATM,那个他们以为可以吸血一辈子的摇钱树,真的彻底关机了。不仅关了机,还反过来,用最冷酷的方式,让他们把曾经吸进去的血,连本带利地吐出来,甚至搭上了自己安稳的生活,和所剩无几的尊严。‍⁡⁡⁣⁣

绝望,如同这冬夜刺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他们彻底淹没。

而就在这时,破旧的房门,被人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谁?!”张强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转身,紧张地盯着门口。我父母也吓得一哆嗦,停止了哭泣,惊恐地望过去。

这么晚了,会是谁?催债的?不是都被抓了吗?警察?还是……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张陌生的、穿着快递制服的脸探了进来:“张强家?有法院传票,签收一下。”

法院……传票?

张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我父母也茫然地张大了嘴。

快递员似乎对这种反应见怪不怪,熟练地将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塞到张强手里,然后递过签收单。

张强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笔,胡乱划了几下。快递员收回单子,转身走了,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渐渐远去。

张强呆呆地抱着那个文件袋,像抱着一个烧红的烙铁。他不敢打开,却又不得不打开。

在父母惊恐的目光中,他哆嗦着手,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里面是几份装订整齐、盖着法院鲜红大印的文件。

最上面一份,是起诉状副本。原告:张硕。被告:张强,王彩娟,张建国,刘桂芬。案由:名誉权纠纷,诽谤。诉讼请求:判令四被告立即停止侵害、赔礼道歉、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并连带赔偿原告经济损失及精神损害抚慰金共计人民币……七十五万元。

七十五万!正好是他过去十年从张硕那里“借”走(或者说拿走)的大致数目的一半!

张强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颤抖着翻开第二份。

同样是起诉状副本。原告:张硕。被告:张强,王彩娟。案由:民间借贷纠纷。诉讼请求:判令二被告归还原告借款本金共计人民币六十八万三千元,并支付相应利息……

六十八万!这是他记忆中,以各种名义从张硕那里“借”而从未归还的钱的粗略总和!连本带利!

还有第三份,是一些法律文书的送达回证,以及一份《关于张硕先生履行赡养义务的情况说明及律师意见》,里面详细罗列了过去十年张硕对我父母的转账记录,附有银行流水截图,并明确指出,该金额已远超法定赡养标准,属于自愿赠予或超额履行,张硕先生对此无任何法律上的返还义务。

同时,律师函警告我父母,若再就赡养问题对张硕先生进行骚扰、诽谤或提出无理要求,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

“噗通”一声,张强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那几份文件散落一地,像几片沉重的墓碑,压垮了他最后的神经。‍⁡⁡⁣⁣

我父亲颤巍巍地捡起一份,老花眼眯着,吃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字。

看着看着,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我母亲也爬过来,抢过一张,她不认识多少字,但“赔偿七十五万”、“归还六十八万”这些加粗的数字,像烧红的铁钉,刺进她的眼睛。

“天……天杀的……”我父亲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不成调的哀嚎,整个人向后仰倒,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扭曲起来。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了?!”我母亲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去。

张强瘫在地上,看着父亲痛苦的样子,看着散落一地的法院传票,听着母亲惊慌的哭叫,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全完了。

钱,房子,工作,名声,家庭……一切都没了。

还背上了可能一辈子都还不清的巨额债务。

而这一切,似乎都是从他们再次把手伸向张硕,索要那两万块“兴趣班”费用被拒绝开始的。

不,或许更早。

是从他们把张硕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并变本加厉地索取开始的。

是从他们为了钱,可以毫无底线、甚至害人性命开始的。

冰冷的悔恨,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脏。但其中,夹杂更多的,却是对张硕刻骨的怨毒和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不帮我们?

我们是你的亲人啊!

你怎么能这么狠?!

然而,无论他心中如何嘶吼,如何怨恨,现实就是,法院的传票冰冷而真实地躺在地上。

高利贷的债务依然如山压顶。妻子在拘留所。‍⁡⁡⁣⁣

父母可能急病倒下。

儿子有家不敢回。

而他,张强,一无所有,前途一片黑暗。

寒冬的夜晚,冷风从未封好的窗户破洞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曳不定,将屋里三人绝望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拉长,如同地狱里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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