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那通充满绝望和最后一丝侥幸的电话，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连个像样的涟漪都没能激起，就沉没了。我的冷酷回应，大概彻底击碎了他内心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在他们摆出凄惨姿态时心软，然后打开钱包，拯救他们于“水火”。
但他大概忘了，他们曾经亲手把我推进的，是真正的水火，是家破人亡的地狱。
我照常上班、下班，规划着未来的投资，甚至开始留意一些婚恋信息——这一世，我要主动去寻找小雅，绝不能再错过。网络上的喧嚣，在我律师声明发出、公司表态后，虽然仍有零星的咒骂，但热度已不如前几天。那几个跳得最欢的营销号，似乎也察觉到了风向不对，开始悄悄删除一些过于极端的言论，或者将视频设置为私密。严谨说，这是对方心虚的表现，也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更加汹涌。严谨安排的人反馈，张强和王彩娟的矛盾已经彻底公开化，从争吵升级到了动手。王彩娟抓花了张强的脸，张强则砸了她最心爱的梳妆台和几个名牌包（虽然大部分是A货）。我爸妈那边也没能幸免，王彩娟认定是老两口怂恿张强借钱，或者至少是知情不报，三天两头跑去哭闹，要他们拿钱出来“救儿子”，否则就带着孙子回娘家，再也不回来。老两口那点可怜的积蓄，在几次“救急”和应付高利贷的恐吓性“利息”后，早已见底，哪里还掏得出钱来填补那个无底洞？
“鑫鑫财富”的催收，则愈发“专业”和“凌厉”。不再仅仅是泼油漆写大字，而是开始“贴心”的“全方位服务”。
张强单位的领导、同事，甚至他儿子张子轩的班主任，都“意外”接到了关于张强欠下巨额高利贷、无力偿还的“好心提醒”电话。
我父母所住的老小区，也时常有面目不善的生面孔晃悠，逢人就“闲聊”几句张家儿子欠债不还、惹上黑社会，老两口恐怕要晚年不保的“八卦”。
街坊邻居的目光，从最初的同情，逐渐变成了畏惧、鄙夷和唯恐避之不及。
人言可畏，但当这“人言”的内容从“不孝子逼死父母”变成“赌棍儿子欠高利贷连累全家”时，风向就彻底变了。
我父母试图再卖惨，说是我这个有钱儿子见死不救，但这次，响应者寥寥。
甚至有人当面讥讽：“拉倒吧，你大儿子借高利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弟弟？现在窟窿堵不上了，想起还有个弟弟能吸血了？人家之前给你们打了百八十万，还不够仁至义尽？换我，我也躲得远远的！”
舆论的反噬，开始显现它锋利的獠牙。当初他们试图用舆论压垮我，如今，这舆论正调转枪口，将他们自己射得千疮百孔。
就在这内外交困、焦头烂额之际，我那“聪明”的嫂子王彩娟，做出了一个堪称“神来之笔”的昏招。
她竟然主动联系了之前帮她策划“直播维权”的那个远房表弟所在的MCN机构，提出要“二次合作”！这次的主题，不再是“声讨不孝子”，而是“控诉黑心高利贷与无能丈夫，单身母亲走投无路求助社会”！
她大概是看到第一次直播闹剧虽然没从我这里榨出钱，但那个表弟的账号因为那件事涨了不少粉，赚了些打赏和流量费，便觉得找到了新的“财富密码”——
既然从弟弟这里榨不出油水，那就利用自己的“悲惨遭遇”，博取网友同情，搞网络乞讨，哦不，是“网络募捐”！
她让表弟帮她精心策划了一套说辞：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被无能丈夫欺骗、欠下巨债、被黑社会威胁、还要照顾年幼孩子和年迈公婆的苦情女人。
言辞间，当然不忘暗示一下那个“有钱却冷血”的小叔子见死不救，但重点放在渲染高利贷的可怕和自己的走投无路上，声泪俱下地恳求“广大好心网友”伸出援手，帮她还债，救她全家。
为了效果逼真，她还让催债的人配合演出，拍了几段“被暴力催收”的模糊视频——
当然，是打了码的“情景再现”。视频里，她“憔悴不堪”（，搂着吓得哇哇哭的张子轩，对着镜头哭诉，我父母则在一旁唉声叹气，扮演背景板。
这套组合拳打出来，配合水军的推动和之前事件的余热，还真掀起了一波小热潮。
“可怜天下父母心”、“心疼这个女人和孩子”、“高利贷太可恶了”、“那个弟弟虽然不是人，但这家人也确实惨”……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还真有一些“善良”的网友被打动，给她所谓的“捐款渠道”打钱，虽然数额不大，但积少成多，也让她看到了一丝“甜头”和“希望”。
当严谨把相关链接和截图发给我，并告诉我王彩娟居然真的收到了一些捐款时，我差点没笑出声。
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蠢到了极致。
“她这是在找死。”严谨在电话那头也乐了，“公开承认欠高利贷，还利用这个募捐？先不说这募捐本身合不合法，单就她承认债务、并且有‘还款意愿和能力’，就够‘鑫鑫财富’那帮人兴奋的了。
而且，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她这算非法公开募捐吧？金额达到一定标准，够喝一壶的。”
“不止，”我补充道，眼神冰冷，“她那个表弟所在的MCN，搞这种剧本炒作、煽动情绪、非法募捐，真当网信办和公安机关是吃素的？之前那波诽谤我的账还没算，现在又自己递刀子上来。严律师，之前让你收集的所有证据，包括他们策划第一次直播诽谤的，以及这次非法募捐的，都准备好了吧？”
“早备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严谨摩拳擦掌。
“报警。同时，向网信办、市场监管、还有那个平台，实名举报。罪名嘛……诽谤、寻衅滋事、欺诈、非法集资……能靠上的都靠上。证据链做扎实，把那个MCN和你嫂子表弟，还有那几个主要推手账号，一并送进去。”我顿了顿，“另外，匿名给‘鑫鑫财富’透个风，告诉他们，他们的‘优质客户’张强先生，最近在网上搞募捐，好像筹到点钱准备还债了，让他们‘关注’一下。”
“明白！这是要让他们狗咬狗，一嘴毛。”严谨笑道，“我这就去办，保证让他们这个年，过得‘丰富多彩’。”
报警和举报材料递上去的第三天，效果就立竿见影了。
首先是我老家那边的派出所，联合网安部门，直接上门，带走了正在家里对着手机镜头“哭诉”、并展示“热心网友”捐款记录的王彩娟，以及她那个负责拍摄和运营的表弟。
理由是涉嫌诈骗、非法利用信息网络和寻衅滋事。
我父母和张强当时也在场，吓得面如土色，张强还想阻拦，被警察一句“妨碍公务一起带走”给怼了回去。
几乎同时，那家MCN机构也被相关部门突击检查，负责人被控制，办公电脑、账目被查封。
几个跳得最欢、收钱办事的营销号被永久封禁。
王彩娟搞的那个“捐款渠道”也被迅速冻结，已收到的捐款被暂时监管，等待后续处理。
网络上，关于这件事的风向瞬间逆转。之前同情王彩娟的网友，发现自己被当了枪使，爱心被利用，愤怒之情可想而知。
“骗子！”“消费同情心！”“一家子戏精！”“活该！”之类的骂声淹没了之前那些“同情”的言论。之前骂我骂得最凶的那些人，很多要么闭嘴，要么删评，要么灰溜溜地转而开始骂王彩娟一家“不是好东西”。
而“鑫鑫财富”那边，在得到“匿名提醒”后，果然“关注”到了王彩娟的募捐行为。
他们才不管你这钱是怎么来的，是骗是捐，在他们眼里，这就是张强的“还款能力”。于是，催收力度瞬间升级。
从前几天的电话骚扰、“温和”恐吓，变成了真正的暴力威胁。张强在单位厕所里被“偶然”遇到的“陌生人”堵住，“轻轻”地“碰”断了两根肋骨；我父母家的玻璃，在一个深夜被全部砸碎，老两口吓得躲到邻居家瑟瑟发抖，邻居也嫌晦气，不肯久留。
张家，彻底陷入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绝境。
直到这时，我那一直躲在幕后的父母，或许是真的怕了，或许是被逼到了绝路，做出了一个让我都有些意外的决定——
他们竟然再次找到了我，不是打电话，不是发短信，而是直接跪在了我公司楼下！
这次，他们没有哭闹，没有骂街，就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我父亲张建国手里还举着一块粗糙的纸板，上面用红色的大字写着：“儿子，爸妈知道错了，求你救救你哥，救救这个家吧！”
正值下班高峰期，人来人往，这一幕吸引了不少目光。有人指指点点，有人拍照拍视频。
保安上前劝阻，他们也不走，就是跪着，低着头，一副悔恨万分、任凭处置的模样。
前台小姑娘再次内线电话打到我办公室，声音都带着哭腔：“张哥……您父母又来了，这次……这次跪在楼下，好多人围着看……怎么办啊？”
我走到窗边，向下望去。果然，楼下的广场上，我那曾经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在邻居面前炫耀儿子有本事的父母，此刻像两片枯槁的落叶，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初冬的寒风吹动着他们花白的头发，举着牌子的手似乎在微微发抖。
看上去，确实凄惨可怜。
若是十年前的我，看到这一幕，只怕早已心碎，不顾一切冲下去，将他们扶起，然后答应他们的一切要求。
可现在，我心里只有一片冰封的湖，不起丝毫波澜。
鳄鱼的眼泪，流得再多，也是咸的，改变不了它吃人的本性。
“报警。”我对前台说，声音平稳无波，“就说有人扰乱公共秩序，以极端方式道德绑架，涉嫌寻衅滋事。把之前他们诽谤我的报警回执和这次的情况一并说明。请警方依法处理。”
“啊？又……又报警？”小姑娘有些迟疑，“他们……毕竟是您父母，年纪也大了，跪在那里……”
“正因为年纪大了，才不该用这种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来胁迫他人。”我打断她，语气依旧冷静，“报警是对他们最好的处理方式。警察会把他们带走，进行批评教育，如果他们身体不适，也会送医。这比他们在寒风中跪着，或者我下去跟他们纠缠不清，要好得多。”
“……好，好的，张哥，我明白了。”前台小姑娘似乎被我说服，或者至少是不再质疑我的决定。
我挂断电话，没有再看楼下那场闹剧。我知道，警察很快就会来。这一次，他们跪地求饶的戏码，不会再有观众买账，只会让他们自己，更加狼狈不堪。
果然，不到十分钟，警笛声再次响起。警察的效率很高，在了解情况后，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将我父母“请”上了警车，带回了派出所。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批评教育，因为他们的行为已经涉嫌多次扰乱公共秩序，且在此前的网络诽谤案中，他们也是参与者。
等待他们的，将是进一步的调查，以及可能的行政处罚。
我站在高高的楼上，俯瞰着警车离去，围观人群渐渐散去。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闹剧从未发生。
手机震动，是严谨发来的信息：“你爸妈被带去派出所了。‘鑫鑫财富’那边也加了把火，把张强‘请’去‘喝茶’了，估计不吐出点真金白银，是出不来了。王彩娟和她表弟，涉嫌诈骗和非法集资，金额虽然不算特别巨大，但影响恶劣，够他们喝一壶的，起码拘留罚款是跑不了的。另外，那个MCN被查，拔出萝卜带出泥，之前收钱黑你的几个大V，也被约谈了。网络清净多了。”
我回复：“辛苦。下一步，等他们从里面出来，或者取保候审之后，把我们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们。”
“礼物？”严谨问。
“嗯。”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幽深，“起诉书。告张强、王彩娟、我父母，诽谤，侵犯名誉权，精神损害。索赔金额，就按我过去十年转账总额的一半来算吧。另外，单独起诉张强和王彩娟，追讨之前以各种名义‘借’走、但从未归还的款项，连同利息。至于我父母那部分‘赡养费’，既然他们觉得我给得不够，那就让法院裁定，我到底该给多少，又已经给了多少。”
电话那头，严谨沉默了几秒，然后吹了声口哨：“杀人诛心啊，老张。你这不仅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吐出来，还要把他们扒光示众，连底裤都不留。不过……我喜欢。对付这种没皮没脸的人，就得用法律这根鞭子，抽得他们皮开肉绽，才知道什么叫疼，什么叫怕。我这就去准备材料，保证让他们收到一份毕生难忘的‘新年大礼包’。”
放下手机，我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映着窗外的灯火。
上一世，我被他们抽干了血，敲骨吸髓，最后连命都搭上。
这一世，我要他们连本带利，把从我这里拿走的一切，都吐出来。不，不止是钱。还有他们那虚伪的亲情，恶毒的心肠，以及安稳的生活。
仙人掌的刺，不仅是为了防御。当被逼到绝境，它也会主动出击，将那些贪婪的附着物，彻底剥离、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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