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仿佛在寻找最准确的词句来形容那种感受，眼神有些放空，望向她身后深邃起来的夜空。
“亮得我有时候甚至不敢直视，怕看久了，眼睛会疼，梦会醒。可又像飞蛾忍不住要扑向烛火，心里总有个声音撺掇着，想再靠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多沾一点那光的热度和气味也是好的。”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回她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师姐或许早已不记得随手给过多少，施予过哪些微不足道的善意。可对我而言……每一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毫发毕现。不是因为我要算计什么、图谋什么，而是因为……”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随即变得异常平静，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更汹涌的暗流。
“那些，是我活到今日，在这人世间，仅有的、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在活着、在被看见、在被温和对待的……证据。”
暮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浓稠起来，最后一丝橘红的暖色彻底被清泠泠的月光吞噬。
天际，一弯纤巧的月牙不知何时已悄然悬起，洒下如水的、带着凉意的银辉，与尚未完全退却的暮霭交织，在山林间铺开一层朦胧的纱。
月光同样落在苏霖的脸上。
她怔怔地、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略矮一些的少年。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温柔的手骤然攥紧，又缓缓地、极度不舍地松开。
随即，一股陌生而汹涌的暖流，毫无道理地冲破所有理智的堤防，轰然漫上，瞬间冲得她眼眶发热，鼻尖发酸，连垂在身侧的指尖都感到一阵冰凉的麻痹。
她不是没有听过感恩戴德的话。
身为百草园主事，哪怕只是暂代，她也见过形形色色的弟子，听过或真挚或虚伪的谢意，甚至更多隐含着欲求的奉承。
可是，从未有人，如此刻这般。
如此赤裸，如此颤抖，如此不加雕琢地，将一颗破碎不堪、却又努力用最后的力量将自己一片片拼凑起来的心，血淋淋地、却又无比珍重地捧到她面前。
原因，仅仅是因为她在那颗心上，留下了几个无意中、甚至可能她自己都未曾留意的、温暖的指纹。
就只是……这么简单。
却又，这么重。
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无法思考。
长久以来，如影随形、压在她心头的某些无形之物——那些关于身份、关于责任、关于孤独、关于不得不坚硬的壳——仿佛在这一刻，被他这近乎莽撞的、不计后果的真诚，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撬开了一丝再也无法完全闭合的缝隙。
光，从那里涌了进来。
不是炽烈的日光，而是眼前这少年眼中，那清澈执拗的、带着体温的微光。那光里，有着令人心尖发颤、鼻尖发酸的暖意。
“……傻话。”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比叹息更轻，更飘忽，尾音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法掩饰的哽咽与颤抖。
她几乎是仓惶地别过脸去，不敢再与他对视，不敢再看他那双过于灼亮、仿佛能洞穿一切虚饰的眼睛。
目光无处安放，只好投向道旁被月光照得幽幽发亮的、湿漉漉的深色苔藓。
声音闷闷地从侧脸传来，却柔软得完全不像她平日说话的调子，倒像某种小动物受伤后无意识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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