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近乎灼热的赤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破釜沉舟般的勇气。
那光芒太亮，太直接，几乎烫人。
“师姐今日在台上，对着吴师叔他们说‘信我’的时候……”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压成一种砂砾相互摩擦般的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我好像……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咔’的一声轻响。好像……把憋了十几年、不敢喘、也喘不出来的那口气，终于……终于对着光，痛痛快快地喘出来了。”
话音落下，山道陷入一片更深的寂静。
虫鸣不知何时停了。
风也仿佛暂歇。
只有他方才那滚烫的、近乎剖白的话语，还沉甸甸地悬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带着未散的热度。
苏霖的脚步彻底慢了下来。
最终，她停下，完全转过身，面对着他。
此刻，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正从她身后斜斜漫过来，不再炽烈，而是温柔地给她周身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茸茸的、毛边般的金晕。
逆光之中，她的面容更加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的琉璃。
但唯独那双眼睛，清亮如洗，此刻盛满了惊愕、动容，以及一种更深邃的、难以名状的情绪，清晰地、分毫不差地倒映着林厌此刻那张因为情感倾泻而褪去所有掩饰、显得无比认真甚至有些脆弱的脸。
山风再次撩起她颊边更多的碎发，这一次，她仿佛忘记了去拂开。
心口处，像是被什么温热而汹涌的东西毫无预兆地狠狠撞了一下。
那力道不重，却酸酸涨涨，瞬间漫过她精心构筑的、一层又一层的心防壁垒，直抵最深处。
某种坚硬的外壳，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她张了张嘴，那句早已习惯的、用来保持距离与分寸的“同门之间，本该如此，你不必挂怀”，却意外地卡在了喉咙深处，带着陌生的滞涩感，怎么也吐不出来。
最终，所有未能成言的思绪，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几乎刚出口就要被风吹散的叹息，消散在渐起的夜雾里。
林厌就在这时，向前迈了极小、却极坚定的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未缩短多少，依旧保持着礼节性的空间。然而，某种无形的屏障仿佛被这一步踏破了。
晚风将他身上干净的、带着皂角清苦的气息，与她身上清冽微寒的药草冷香，微妙地、无可避免地搅在了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私密的氛围，将他们与周遭的暮色山林悄然隔开。
“我知道这话唐突，甚至……有些不知好歹。师姐或许听了，觉得可笑，或者负担。”
他微微仰起脸，目光清澈而执拗地望进她眼底，不肯有丝毫闪躲，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摊开在她审视之下。
“但对我来说，师姐是……是我踏入这山门之后，漫长而冰冷的几年里，第一个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一件可以随意使唤的工具、一个需要尽快摆脱的麻烦、或者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像一颗颗温润却坚硬的玉珠，轻轻砸在冰凉光滑的青石板上，也沉沉地砸在苏霖猝不及防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再难平复的涟漪：
“您是第一个，给了我一点点实实在在的‘好’，却没有在给出之后，立刻明示或暗示地要求我回报、索求代价的人。这份‘好’，它……太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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