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选择“和盘托出”，既是世家忠君的本分，也是对帝王掌控力的无声回应。
萧聿修脸上的笑容深了些许，显然对谢观丞的坦诚和识趣颇为满意：
“年关？嗯，正是阖家团聚的好时节。老夫人操劳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届时令孙女回京，想必京中又要多一位闺秀典范了。”
一句“闺秀典范”，既是赞誉，也隐含着对谢家教养的期许。
“陛下过誉了。”
谢观丞再次起身行礼：“臣代家中老幼，叩谢陛下天恩。”
“爱卿不必多礼。”
萧聿修抬手虚扶：“此事便如此定下吧。阁老可先退下，户部那边，谢尚书想必已在候着了。”
“臣告退。”
谢观丞躬身退出御书房，背脊挺直，步伐依旧沉稳，唯有袖中微凉的指尖，泄露了方才御前应对耗费的心力。
御书房厚重的门扉在谢观丞身后无声合拢。
殿内只剩下皇帝与太子父子二人。
方才的温和气氛仿佛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散发出的无形压力。
萧聿修脸上的笑意淡去，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太子萧庭琛身上，带着审视与考量：“太子。”
“儿臣在。”萧庭琛垂首应道，姿态恭谨。
“方才谢阁老的话，你都听见了。”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谢家这位养在江南的长孙女，即将归京。”
“是，儿臣听见了。”
萧庭琛的回答平静无波。
“谢家，”萧聿修缓缓站起身，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宫阙层叠：
“世代簪缨，清流砥柱，门生故吏遍及朝野。谢观丞是帝师，谢执中掌天下钱粮，谢云澜在翰林院前途无量，谢家老二……听说也颇具将才。一门显赫，根基深厚啊。”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盯住太子：
“这样的家族，其嫡长女的分量，你当明白。她注定不会只是一个普通的世家闺秀。她的归宿，牵动着朝局的平衡，更关乎东宫未来的安稳。”
皇帝的话语直白而冰冷，将世家联姻的政治本质赤裸裸地剖开。
萧庭琛抬起头，迎向父皇的目光。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惊愕，没有抗拒，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冷酷的理智：
“儿臣明白。谢氏满门荣宠，其长孙女……便是谢家未来数十年的‘灯火’。”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父皇话中的核心——谢家的价值，以及那位嫡长女作为家族象征的重要性。
“很好。”
萧聿修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明白就好。待其回京，你需细细观察。观察她的品性、才学、心志，看她是否担得起‘太子妃’这三个字的重任，是否……能成为照亮你前路的那盏灯，而非引火之物。”
“灯火”之喻，此刻被赋予了更复杂的政治含义。
萧庭琛微微躬身，声音沉稳依旧：
“父皇放心。儿臣自会……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四字，既表达了审慎的态度，也隐含着他作为储君对自身判断的掌控权——他会观察，会衡量，最终的决定，将基于他自己的判断，而非仅仅是父皇的旨意或家族的压力。
萧聿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挥了挥手：“去吧。”
“儿臣告退。”
萧庭琛行礼退出。
御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内里的沉凝。他站在廊下，秋日的阳光落在他玄色的衣袍上，却似乎驱不散那份与生俱来的孤高与深沉。
江南，谢家长孙女……一个模糊的影子悄然落入这位年轻储君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对权力版图精准计算下的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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