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847065" ["articleid"]=> string(7) "6360482" ["chaptername"]=> string(8) "第19章" ["content"]=> string(14678) "

孙立本心里咯噔一下,那感觉就像是一脚踩空了台阶,整个人直往下坠。

大圣朝的官场结构里,翰林院那可是个特殊的存在。那是清流中的清流,也就是穷鬼中的穷鬼。那帮人平日里眼高于顶,鼻孔恨不得朝天出气,除了修史、起草那些没人看的诏书,就是在那儿喝着馊茶水看邸报。一个个自命清高,嘴里全是天下苍生,实则兜比脸还干净,穷得叮当响。

让礼部跟这帮人抢饭碗?

“朕跟翰林院那帮学士说了。”林休半眯着眼,手里把玩着一块温润的玉佩,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今天晚饭是吃红烧肉还是清蒸鱼,“这件事,你们礼部可以做,翰林院也可以做。朕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礼部和翰林院各交一份方案上来。谁的方案简单、易行、省钱、见效快,朕就把这个项目交给谁。”

说到这里,林休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他竖起三根手指头,在孙立本眼前晃了晃。

“对了,朕让宸贵妃给这个项目拨了一笔专项资金。不多,也就几百万两吧,而且——上不封顶。”

轰!

孙立本感觉自己天灵盖都被掀开了,脑子里炸了个响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上……上不封顶?!

几百万两?!

要知道,礼部一年的预算才多少?那是抠抠搜搜、拆东墙补西墙才勉强凑出来的几十万两!这还是赶上科举大年才有这个数。平日里修个衙门漏雨的屋顶都得跟户部那帮铁公鸡磨半天嘴皮子。

要是这笔钱落到礼部手里,那是多大的政绩?那是能把礼部衙门那几根掉漆的柱子全换成金丝楠木的富贵啊!多大的油水……啊呸,多大的荣耀?

可要是落到翰林院那帮穷疯了的饿狼手里……

孙立本瞬间就明白了陛下的险恶用心。

这是在养蛊啊!

这就是赤裸裸的帝王心术!翰林院那帮人平日里就嫉妒六部有实权有油水,眼睛都红得跟兔子似的。要是让他们逮住这个千载难逢的一夜暴富的机会,那还不得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还不得把礼部往死里踩?

要是翰林院把这事儿办成了,以后文坛领袖的位置,还有他礼部什么事?他孙立本以后在朝堂上还抬得起头吗?

“陛……陛下……”孙立本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他的眼神变了。

之前那些什么推诿、困难、圣人之道、百年大计统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护食野狗般的凶狠,甚至带着一丝血丝,“此事……此事礼部当仁不让!教化万民本就是礼部职责所在,乃是祖宗家法赋予微臣的神圣使命!岂能劳烦翰林院那些……那些只会写死文章、不知民间疾苦的书生?”

他越说越激动,腰杆挺得笔直,仿佛下一秒就要为了教育事业抛头颅洒热血。

林休看着好笑,重新躺回软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行了,别在这儿跟朕表决心了。朕不听虚的,朕看的是方案。记住,朕要的是哪怕是个傻子,看一眼也能学会的法子。你要是给朕弄那些之乎者也、佶屈聱牙的玩意儿,那一文钱你也别想拿。”

“退下吧,朕困了,昨晚数钱数得手抽筋,得补个觉。”

孙立本是被那个“上不封顶”给砸晕了走出去的。

但他前脚刚跨出御书房的门槛,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紧接着,他就像是被烧着了尾巴的猫,提着那身并不方便的官袍就开始狂奔。

那是真的狂奔,丝毫没有尚书大人的体面,官帽歪了都顾不上扶,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快!回衙门!快!”孙立本一头钻进轿子,对着轿夫吼道,嗓子都破音了,“把所有侍郎、郎中、员外郎,哪怕是扫地的,都给我叫回来!谁敢回家睡觉,本官扒了他的皮!全员加班!今晚谁也别想睡!”

……

另一边,圣旨传到翰林院的时候,刚好是申时。

也就是下午三四点钟,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正是这帮翰林们最惬意的时候。

翰林院这个地方,清贵是真清贵,可以说是读书人心中的圣地;但穷也是真穷,除了那点死俸禄,半点外快没有。

平日里,这帮自诩天子门生的翰林们,除了修修史书、给皇帝起草点无关紧要的诏书,基本就没啥正经事。大家聚在一起,要么喝着几文钱一斤的劣质碎茶下棋,要么几个人凑钱买点瓜子花生,在那儿指点江山,顺便骂骂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实权大员,以此来寻找一点心理平衡。

“哎,听说了吗?李家那个商贾女,真的封了贵妃了。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编修摇着折扇,一脸痛心疾首。

“可不是嘛!满身铜臭味,竟然也能入主后宫,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呐!”旁边的人附和道,“我听说,那李家是用钱砸开的宫门。哼,商贾贱籍,也就是现在朝纲不振,才让他们钻了空子。”

“要我说,这就是咱们那位陛下的荒唐之处。重利轻义,为了点金银之物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一帮人骂得正起劲呢,仿佛自己是这浑浊世道里唯一的清醒者。

就在这时,传旨太监来了。

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院子里回荡。等那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念完,尤其是念到“专款专用,上不封顶”这八个字的时候,整个翰林院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时间仿佛静止了。

前一秒还在骂“铜臭味”、一脸清高的翰林们,下一秒,他们的眼神变了。

那不是读书人的眼神。

那是饿狼看见肉,那是光棍看见寡妇,那是久旱逢甘霖的光芒!绿油油的,瘆人得慌。

上不封顶……那可能就是几百万两!

几百万两啊!他们这辈子别说见,连做梦都不敢梦这么多钱!他们平日里为了几两银子的润笔费都能争个脸红脖子粗,现在突然有一座金山摆在面前,谁还管什么斯文?

“咳咳……”

翰林院掌院学士,一个七十多岁、平日里走路都要人扶、颤颤巍巍仿佛随时会驾鹤西去的老头,此刻竟然“噌”地一下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

那动作,矫健得像只成精的猴子,哪还有半点老态龙钟的样子?

“快!都愣着干什么!”掌院学士挥舞着枯瘦的手臂,唾沫星子横飞,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把藏书阁所有的门都打开!把所有关于教化、识字、蒙学的古籍都给我找出来!今晚谁也不许回家!通宵!我们要通宵!”

旁边有个年轻点的修撰弱弱地问了一句:“王大人,您刚才不是还说视金钱如粪土,说那李贵妃满身铜臭吗?”

“放屁!”

掌院学士回头就是一口啐过去,义正词严地吼道,“那是为了朝廷!为了陛下!为了天下苍生!这钱要是落到礼部那帮俗人手里,那才是糟蹋了!咱们这是在抢救国库资金,是为了让这笔钱真正用到实处!这是大义!懂不懂?快去干活!”

一时间,整个翰林院鸡飞狗跳。

平日里那些温文尔雅、走路都要迈方步的读书人,此刻全都疯了。

有人为了抢一本孤本蒙学古籍,差点跟同僚打起来,袖子都扯破了;有人把自己珍藏了十几年的极品好茶都贡献出来提神,也不心疼了;甚至还有人直接让家里送来了铺盖卷,直接铺在书案底下,摆明了是要在这儿安营扎寨,死磕到底。

这就是“卷”。

当巨大的利益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什么清高,什么体面,统统被抛到了脑后。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搞出一篇惊天地泣鬼神的文章,把那几百万两银子抢过来!

然而,在这热火朝天、如同菜市场般的喧嚣中,有一个角落却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翰林院藏书阁的最深处,也是最阴冷、最没人愿意去的地方。那里有一张积满了灰尘的书桌,仿佛被世界遗忘。

书桌旁,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叫苏墨。翰林院修撰,三年前的状元郎。

和周围那些衣冠楚楚、哪怕抢书也要保持发型不乱的同僚不同,苏墨看起来很……邋遢。甚至可以说,像个乞丐。

他的头发随便挽了个髻,也没用玉簪,就插着根断了一半的木头筷子。官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里面发黄的中衣,上面还沾着墨点。他的眼圈黑得像熊猫,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颓废、厌世,却又夹杂着某种狂躁的诡异气质。

此刻,他正拿着一个铜盆,把一叠写满了字的宣纸往里面扔。

火苗舔舐着纸张,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映照着他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贪婪,只有一种让人心悸的冷静与狂热。

“苏墨!你疯了?”

一个路过的编修抱着一摞书,看到这一幕,惊得差点把书扔了,“你在烧什么?那……那不是你花了半年心血写的《咏梅百首》吗?你以前不是说,这是你要流芳百世的佳作吗?这可是你的心血啊!”

苏墨头都没抬,手里继续机械地扔着纸。

“烧了。”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硬,“都是些无病呻吟的垃圾,留着占地方,还不如烧了取暖。”

“垃圾?”编修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你受什么刺激了?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查资料写教化方案,想办法去分那几百万两银子,你倒好,在这儿烧诗?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苏墨终于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编修。

那个眼神,让编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不是看人的眼神,那是看死人、看傻子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与嘲弄。

“你们以为,陛下要的是什么?”苏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那笑容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森然,“你们翻遍了《四书五经》,找出一堆‘之乎者也’,堆砌出一篇花团锦簇、对仗工整的文章,就能拿到钱了?就能教化万民了?”

“难道不是吗?”编修不服气地反驳,脖子一梗,“文章千古事,陛下既然要教化万民,当然要有煌煌巨著作为根基!我们要用圣人的道理去感化那些愚民!”

“蠢货。”

苏墨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他站起身,一脚踢开了面前的火盆。未燃尽的纸灰飞扬起来,像是一场黑色的雪,落在他的肩头,他却毫不在意。

“时代变了,大人。”

苏墨走到窗前,推开积灰的窗户。冷风灌进来,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灭他眼中的火。他看着远处灯火辉煌的皇宫方向,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那位陛下……他和先帝不一样。他和所有的皇帝都不一样。”

苏墨喃喃自语,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他能在谈笑间灭了国舅,能为了搞钱不惜纳商贾女为妃,能开银行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能搞严打把权贵当猪杀……你觉得,这样一位务实到极点、甚至有点离经叛道的帝王,会喜欢你们那些假大空的酸文章?”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那个编修,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

“他要的不是锦绣文章,是刀!”

“是能砍断愚昧枷锁的刀!是能让那亿万泥腿子瞬间变成有用之材的工具!是效率!是速度!是结果!他要的是那种——哪怕是杀猪的屠夫,看一眼也能懂的文字!”

编修被他的气势镇住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你打算写什么?不写圣人文章,还能写什么?”

苏墨没有回答。

他转身回到书桌前,一把扫开桌上堆积的杂物。

铺开一张崭新得发白的宣纸,用镇纸压好。

他提起笔,饱蘸浓墨。

他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那一刻,他身上那股颓废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宗师般的沉稳与锋利。

他没有写那些歌功颂德的排比句,也没有引用任何圣人语录。

他在纸的正中央,写下了六个大字。字迹如刀劈斧凿,透着一股要把这旧世界撕裂、把这腐朽文坛捅个对穿的狠劲——

《汉字简化可行性》

编修凑过去看了一眼,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看清那六个字的意思后,顿时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瞪出来。

“简……简化汉字?!”

编修的声音都变了调,指着苏墨的手指直哆嗦,像是看到了鬼,“苏墨!你……你是要造反吗?!这是老祖宗留下的文字!每一个字都是有定数的!你敢改动一笔,就是数典忘祖!就是离经叛道!满朝文武的口水都能把你淹死!你这是在掘儒家的根啊!”

“数典忘祖?”

苏墨冷笑一声,手中的笔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墨汁四溅。

“如果守着老祖宗的东西等死就是孝顺,那这大圣朝早就亡了。”

他盯着纸上那些在这个时代看来惊世骇俗的文字,眼中的狂热愈发炽烈。

“那些字太难了。笔画繁杂,难写难认。百姓为了活命已经拼尽全力,哪有时间去记那些复杂的笔画?要想开启民智,要想在这三年内完成陛下都不敢想的壮举,就必须把门槛砍掉!”

“三天后,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教化’。”

“我会让那帮满口仁义道德的老顽固知道,他们的时代……结束了。”

窗外,夜色深沉,寒鸦惊起。

翰林院的大堂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而在这一隅阴暗的角落,一个疯子,正磨刀霍霍。

他准备给这个世界的大动脉上,来那么狠狠的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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