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晴去深圳后的第三个月，我接到了李大康的电话。
他声音嘶哑，像破风箱：“陈昊，晴晴出事了......”
我正在公司开会，走到走廊接听，“慢慢说。”
“那个畜生......赵承宇把晴晴一个人扔在深圳，跑了！”李大康哭起来，“她租的房子到期了，没钱交租，被房东赶出来了......现在、现在在派出所......”
我闭上眼，“哪个派出所？”
“福田区......她说手机钱包都被偷了，借警察电话打来的。”李大康哽咽，“陈昊，叔叔求你，救救她......我们老两口买不起机票，家里的钱都被她掏空了......”
会议室的玻璃门映出我的脸，面无表情。
“你把派出所地址和电话发我。”我说，“我联系那边。”
“好好好......”李大康连声应着，“陈昊，叔叔这辈子欠你的......”
“先发地址。”
挂了电话，我回到会议室。项目汇报还在继续，PPT上的数据图表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我努力集中精神，但做不到。
会议结束，我立刻查了深圳的航班，今晚最后一班是十点。订票时手指有些抖，付完款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许静说得对，我做不到完全不管。
下班前，我给张浩发了条微信：“去深圳一趟，李晴出事了。”
他秒回：“你疯了？！”
“没疯，去看看。”
“陈昊，那是陷阱！她家就等着你心软呢！”
我知道。都知道。可万一呢？万一她真的走投无路，万一出事呢？
张浩打来电话，我接了。
“她爸妈为什么不去？”他劈头就问。
“没钱买机票。”
“那就让他们借钱！凭什么找你？”
“张浩。”我打断他，“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得去这一趟，不然这辈子都不安。”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行，你去。”张浩叹气，“但答应我，不管看到什么，别心软。给点钱让她回家，到此为止。”
“我答应。”
挂了电话，我开始收拾行李。简单的换洗衣物，充电器，钱包。出门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有种陌生的坚决。
去机场的路上，李大康又打来电话，说已经联系上深圳的警察，李晴会在派出所等我。
“陈昊，叔叔对不起你......”他又开始哭。
“别说了。”我说，“到了联系你。”
飞机起飞时，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海。我靠窗坐着，旁边是一对情侣，女孩靠在男孩肩上睡觉，男孩小心翼翼替她盖毯子。
曾几何时，我和李晴也这样。她怕冷，我总是多带件外套。
空乘送餐时，我要了杯咖啡，苦得清醒。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在宝安机场。深圳的夜温热潮湿，风吹在脸上像湿毛巾。我打车直奔福田区派出所。
派出所灯火通明，值班警察听了我的来意，指了指角落的长椅。
李晴坐在那里，蜷缩着，像只受伤的动物。她穿着皱巴巴的连衣裙，头发凌乱，赤脚——鞋子可能也被偷了。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看到我的瞬间，她眼睛亮了，随即涌出大颗的眼泪。
“陈昊......”她站起来，摇摇晃晃。
我走过去，闻到一股酸臭味。她瘦得脱相，手腕上的纱布脏兮兮的，渗着黄褐色。
“能走了吗？”我问警察。
“签个字就行。”警察递过登记表，“你是她什么人？”
“前夫。”
警察看了我一眼，没多问。
签完字，我带着李晴走出派出所。她跟在我身后，脚步虚浮。路边便利店还开着，我进去给她买了双拖鞋，一瓶水，一个面包。
她狼吞虎咽地吃面包，噎得直捶胸口。我拧开水递过去，她灌了一大口，咳嗽起来。
“慢点吃。”
她停住，眼泪掉在面包上，“陈昊......谢谢你......”
“别说话，先吃。”
吃完面包，她看起来稍微好了点。我拦了辆出租车，去最近的酒店。
车上，她缩在角落，一直偷看我。我想问她赵承宇的事，但没开口。先安顿下来再说。
酒店前台，我用身份证开了一间房。李晴没有身份证，警察开了临时证明。进房间后，我把背包放下。
“先去洗澡，衣服我一会去买。”
她站着不动，眼泪又下来了。
“怎么了？”
“陈昊......”她扑过来想抱我，我退后一步。
她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受伤。
“去洗澡。”我重复，“一身味道。”
她咬着嘴唇，转身进了浴室。水声响起，我坐在床边，点了支烟。深圳的夜景从窗户透进来，繁华得不真实。
手机震动，是许静：“到深圳了？”
“嗯。”
“见到人了？”
“见到了，在酒店。”
那头沉默了几秒，“陈昊，别让她住你房间。”
“开了两间。”
“那就好。”许静松了口气，“什么打算？”
“明天买机票送她回家。”
“她愿意？”
“不愿意也得愿意。”
浴室水声停了。我掐灭烟，“先不说了。”
“好，有事随时联系。”
挂了电话，李晴裹着浴巾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脸色因为热水有了点血色。她看着我，欲言又又止。
“睡衣在袋子里。”我指了指床头柜上的购物袋，“换上早点睡，明天早上的飞机。”
她打开袋子，拿出睡衣——最普通的那种，纯棉，保守。她摸着布料，眼泪又掉下来。
“陈昊......赵承宇他......”
“明天再说。”我打断她，“我住隔壁，有事敲门。”
我转身要走，她突然冲过来抓住我的手。
“别走......”她哭得发抖，“我害怕......他打我......你看......”
她掀开浴巾一角，背上、腿上，青紫交错。有些是新的，有些已经褪成黄褐色。
我盯着那些伤痕，胃里一阵翻涌。
“什么时候的事？”
“上个月开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赌输了就喝酒，喝了酒就打我......钱都输光了，他让我去借......我不肯，他就......”
她说不下去，蹲下去抱住自己。
我站在那里，血液一点点冷下去。许静给的资料在脑海里闪过：家暴，酗酒，赌博。
全中。
“为什么不报警？”我问。
“他、他说我要是报警，就杀了我爸妈......”她抬头看我，眼睛红肿，“陈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没说话，拉开她的手，去浴室拿了条干毛巾扔给她。
“擦干头发，睡觉。”
她跪坐在地上，仰头看我，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陈昊......我们还能......”
“不能。”我说得很清楚，“李晴，我帮你，是因为人命关天。但帮你回家之后，我们两清。”
她嘴唇颤抖，“你就这么恨我？”
“不恨。”我摇头，“但也不爱了。”
她瘫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我走出房间，关上门。靠在走廊墙上，深吸一口气。烟瘾又犯了，但我没抽。
手机震动，李大康：“陈昊，接到晴晴了吗？”
“接到了，在酒店。”
“她怎么样？”
“身上有伤，赵承宇打的。”
电话那头传来摔东西的声音和李母的尖叫。
“畜生！那个畜生！”李大康怒吼，“我要杀了他！”
“明天送她回去。”我说，“你们准备好接人。”
“好好好......陈昊，叔叔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我挂了电话，回到自己房间。洗澡，上床，关灯。黑暗中，李晴身上的伤痕在眼前挥之不去。
三年夫妻，就算不爱了，看到她被打成这样，心里还是堵得慌。
迷迷糊糊睡着，半夜被敲门声惊醒。
“陈昊......陈昊......”李晴在门外哭。
我开门，她穿着睡衣，赤脚站在走廊里，浑身发抖。
“做噩梦了......”她哭道，“他追我......要杀我......”
我叹气，“进来吧。”
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溜进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抱着膝盖。我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捧着，手还在抖。
“睡吧，我在这儿。”
“你能......陪我说话吗？”她小声问。
“说什么？”
“说说你......这几个月......”她抬眼，“你好吗？”
“挺好。”
“听说你卖了房子，搬了新家？”
“嗯。”
“有......新的女朋友吗？”
我看着她，“李晴，这跟你没关系。”
她低下头，“我知道......我只是......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我说，“卖房的钱存着，工作顺利，每周去父母家吃饭，偶尔和朋友聚会。简单，但踏实。”
她眼泪掉进杯子里，“我以前......怎么就没珍惜......”
我没接话。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赵承宇他......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突然开口，“他说他是海归精英，其实在澳洲就被开除了。他说他家做生意，其实他爸早就破产了。他说爱我，其实只是看中我傻，好骗......”
她断断续续说着，说赵承宇如何甜言蜜语，如何画大饼，如何一步步掏空她的钱，最后动手打她。
“我想过回家的......”她哽咽，“可没脸回去。爸妈为了我已经抬不起头了，我再这样回去，他们......”
“你爸妈只希望你活着。”我说，“其他的，不重要。”
她抬头看我，眼睛在黑暗中亮晶晶的，“陈昊......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了吗？”
我想了想，诚实回答：“想是想过，但不是想你回来。是想那段日子，想那个曾经认真爱过你的自己。”
她捂住脸，无声哭泣。
“睡吧。”我说，“明天还要早起。”
她躺到另一张床上，背对着我。过了很久，她说：“陈昊，对不起。”
“嗯。”
“真的对不起。”
“知道了。”
又过了很久，她睡着了，呼吸渐渐均匀。我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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