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动作一顿，抬眼看他：“你懂箭？”
“略知一二。”陆炎道，“这种三棱箭，需用熟铁锻打三次，淬火时温度要精准。锈成这样，怕是存放时受了潮——库房该修修了。”
老吴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笑容里满是苦涩：“修？拿什么修？今年修缮的银子，三个月前就批下来了，可到现在，我一文钱没见着。”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锈灰，“石料送到了就走吧，我这忙。”
话虽如此，他却没挪步，眼神飘向库房方向，欲言又止。
陆炎心知机会来了。他压低声音：“吴库管，听说您儿子……三年前在双屿岛殉国了？”
老吴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你提这个作甚？！”
“没什么。”陆炎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说，“就是觉得，令郎为国捐躯，他用的军械，该是最好的才对。可要是有人连死人的钱都贪，连给将士保命的刀枪都敢动手脚……那真是，该千刀万剐。”
老吴的脸色变了，嘴唇哆嗦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你知道什么？”
陆炎不答，从怀中取出那半截刀条，递过去：“这个，您认得吗？”
老吴接过刀条，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如遭雷击：“这、这是……”他翻来覆去地看，手指摩挲着被磨平的铭文处，眼中渐渐涌出泪光，“这是我儿那批刀……那批刀的样式……我亲手验的收入库……”
“但铭文被磨了。”陆炎轻声说，“而且，这批刀最后没发到您儿子所在的部队，而是作为‘报废品’，送到了铁匠铺。”
老吴死死攥着刀条，指节发白。他抬头看着陆炎，眼神从悲愤转为锐利：“你是谁的人？想干什么？”
“我是想剿倭的人。”陆炎迎上他的目光，“也是想弄清楚，为什么咱们的军械会跑到倭寇手里的人。”
后院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废铁料的呜咽声。
老吴最终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放下了千斤重担。“跟我来。”他转身走向库房侧面一扇小门，掏出钥匙打开。
门内是一条狭窄的甬道，两侧堆满木箱，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老吴点燃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照亮前方。
“这里是丙字库，存放‘待修’和‘报废’军械的。”老吴声音低沉，“按制，每季要清点一次，该修的修，该熔的熔。可这三年来……”他冷笑，“只有进的，没有出的。”
他走到一排木箱前，撬开其中一个箱盖。里面整齐码放着二十柄腰刀，刀鞘崭新，刀柄缠绳连汗渍都没有。
“看编号。”老吴提起一柄刀，指着刀镡上刻的小字，“‘甲字三五四七’，这是去年新造的刀。按册子记录，这批刀因为‘锻造有瑕疵’，三个月前就该熔了重铸。可你看看——”他拔刀出鞘半寸，寒光凛冽，“这像是瑕疵品吗？”
陆炎接过刀细看。刀身平直，刃线清晰，淬火纹路均匀——分明是上品。
“这样的箱子，这里还有十七个。”老吴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三百四十柄好刀，就这么‘躺’在这儿。而前线将士呢？用的还是三年前的旧刀，刃口崩了都没得换！”
他又走向另一侧，打开几个长条木箱。里面是拆卸开的火铳部件，枪管、机匣、火绳盘……全都油光锃亮，保养得极好。
“火铳六十支，弩机四十副，弓一百张……”老吴一一指过，“都在这儿‘报废’。可你知道这些‘报废’的军械，最后去哪儿了吗？”
陆炎想起阿青那本册子：“铁匠铺？”
“一部分。”老吴点头，“还有一部分……”他走到甬道尽头，那里有一扇厚重的铁门，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会从这扇门运出去。每两个月一次，夜里，孙继业的亲兵来拉货。至于拉去哪儿……”他摇摇头，“我问过一次，差点被调去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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