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扫过队伍。王铁柱腰伤未愈，但坚持骑马，此刻龇牙咧嘴地坐在马背上。赵小乙当了什长，正一本正经地整理手下九人的装备。苏青黛坐在一辆装药材的马车前，怀里抱着药箱，目光平静地望着前方。
伤兵营里，李德彪被留下——他的伤势太重，经不起长途颠簸。周铭安排了两个人照顾他，等他能行动了，再押往宁波。这是变相的保护。
“出发！”周铭挥手下令。
队伍缓缓开拔，车轮碾过泥地，发出吱呀的声响。士兵们的脚步声整齐而沉重，像一首无声的挽歌。
走出营门约半里，陆炎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晨光中，废弃的营地像一座巨大的坟墓。而在营地后方，那座后山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炭窑还在那里，里面埋藏的秘密已经重见天日，但更大的秘密，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陆总旗。”周铭策马与他并行，声音很低，“这一路到宁波，要走三天。这三天里，你要做一件事。”
“请把总吩咐。”
“仔细观察每一个人。”周铭的目光扫过队伍，“记住他们的习惯、小动作、说话方式。到了宁波大营，我们这五十一个人，就是彼此唯一的依靠。而内鬼……可能就在其中。”
陆炎心头一凛，缓缓点头。
队伍沿着官道南下。路两旁，田野里的秧苗已经返青，农人在田间劳作。更远处，海的方向，天空是压抑的铅灰色。
赵小乙骑马凑过来，少年脸上既有兴奋也有不安：“火长……咱们到了宁波，真要去打双屿岛吗？”
“也许。”陆炎没有给出肯定答案。
“那……咱们能赢吗？”
陆炎看向前方蜿蜒的道路，道路尽头隐没在群山之后。他想起了穿越那天的悬崖，想起了第一锅肉汤的香气，想起了双月湾沙滩上的血战。
“不知道。”他诚实地说，“但总得有人去试试。”
王铁柱在一旁咧嘴笑了，虽然扯痛了伤口，还是瓮声道：“怕个鸟！咱们连弗朗机铳都抢过，还怕几个倭寇？”
队伍里响起几声压抑的笑，气氛稍稍轻松。
但陆炎注意到，在队伍末尾，一个一直沉默寡言的老兵，正不自觉地反复摩挲着刀柄。他的动作很轻，但频率固定——三下停，两下，再一下。
那是一种密码？还是只是无意识的习惯？
陆炎将这张脸和这个动作牢牢记在心里。
日头渐渐升高，将队伍的影子拉长投在官道上。前方，道路转过一个山坳，宁波府的方向被山峦遮挡。
而在更远的南方，海面上，几艘没有挂旗的帆船正悄然驶向双屿岛。
其中一艘船的船舱里，刀疤脸——岛津义弘——正跪坐在榻榻米上，用白布缓缓擦拭手中的倭刀。刀身映出他阴鸷的脸，左颊的伤疤在昏暗光线中更显狰狞。
舱门被拉开，一个汉人打扮的中年人躬身进来，用流利的倭语低声道：“岛津大人，宁波传来消息，‘剿倭营’三日后抵达。许三爷让您早做准备。”
岛津义弘头也不抬：“那个叫陆大牛的……还活着？”
“活着，而且升了总旗。”
刀锋在布巾上擦过，发出“沙沙”的轻响。
“很好。”岛津义弘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我会亲自……斩下他的头。”
船身随着海浪轻轻摇晃。舱外，海天相接处，乌云正在汇聚。
而在北上的官道上，陆炎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像是被什么凶兽在暗中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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