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778424" ["articleid"]=> string(7) "6347560" ["chaptername"]=> string(8) "第19章" ["content"]=> string(24259) "
建昭十七年的腊月廿八,肆虐多日的风雪终于止歇。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缝隙,漏下几缕稀薄的、带着暖意的冬阳,洒在定国公府覆着厚厚新雪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松鹤堂内,暖意融融。谢观澜捻着佛珠,看着精神奕奕的长孙谢云澜与风尘仆仆却难掩兴奋的次孙谢云峥,沉声道:
“雪停了,难得你兄弟二人同时休沐。庄子里那几株百年老梅,雪后初霁时最是清绝,温泉也正好养人。带昭昭去松快松快吧。她回京后,也未曾好生散过心。”
他目光扫过下首安静坐着的谢雨柔,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雨柔也同去。一家人,莫要落了谁。”
谢云澜清俊的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迟疑,但祖父发话,他立刻躬身应道:
“是,祖父。孙儿定会照看好妹妹们。”
谢云峥则咧开嘴,露出爽朗笑容:
“祖父放心!包在孙儿身上!保管让阿韫玩得开心!泡个温泉,舒筋活络!”
他刻意加重了“阿韫”二字,对谢雨柔只是略略点头。
谢雨柔低眉顺眼地起身,声音细弱恭顺:
“雨柔谢祖父关怀,定会紧跟着兄长和姐姐,不敢添乱。”
垂下的眼睑却掩去了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
马车碾过官道厚厚的积雪,一路向北。车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终于撕开裂隙,久违的冬日暖阳慷慨地洒下金辉,将连绵起伏的雪原映照得一片刺目银白。
车帘被一只纤白的手悄悄掀开一角,清冽的风裹挟着雪后独有的、凛冽又干净的草木气息灌了进来。
“好大的雪!”
谢予昭轻声喟叹,眼眸映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雪色,亮得惊人。
她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寒清透的空气,连日来缠绕在眉宇间的沉凝似乎也被涤荡开些许。
对面坐着的林疏桐凑过来,笑嘻嘻地:
“可不是!憋了这些天,总算放晴了!今儿可得好好撒个欢儿!”
她搓了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车轮辘辘,终于在晌午时分,停驻在一处背山面谷、清幽雅致的山庄门前。
青瓦白墙的屋舍错落有致,覆着厚厚的雪顶,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几株虬枝盘曲的老梅倚着粉墙,红苞点点,幽香暗浮,正是“雪霁山庄”到了。
谢云峥率先利落地翻身下马,几步走到谢予昭的马车前,打起厚厚的棉帘,朝里伸出手臂,笑容爽朗如这破云的晴光:
“阿韫,疏桐,到了!快下来看看,这雪景可还能入眼?”
谢予昭搭着二哥结实的小臂下了车,厚厚的雪白狐裘斗篷将她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被冷风激得微红的小脸,清澈的眸子四下顾盼,满是新奇与欢喜。
林疏桐紧随其后,裹着杏子红的斗篷,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后面一辆稍小的马车帘子也掀开了,谢雨柔扶着春桃的手缓缓下来。
她穿着一身茜素红的锦缎斗篷,发间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柔顺笑意,目光却飞快地扫过前头被谢云峥护着、正与林疏桐指点雪景的谢予昭,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阴翳,随即又垂下眼帘,安静地立在一旁。
“大哥!”
谢云峥朝后唤了一声。
谢云澜也下了马,一身青袍外罩着玄色大氅,清俊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走到弟妹们中间:
“这庄子僻静,雪景尤佳。祖母和父亲母亲也是想着让你们出来松快松快筋骨。午后去后山赏梅,那里有一小片梅林,开得正好。庄子里引了温泉水,晚些时候你们几个女孩儿可以去泡泡,驱驱寒气,对身子好。”
“真的?有温泉?”
林疏桐惊喜地低呼一声,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谢予昭。
谢予昭也弯起了眉眼,用力点点头,脸颊上的红晕更深了些,是纯粹的期待。
连一直沉默的谢雨柔,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动。
山庄的管事早已带人迎候多时,恭敬地将一行人引入早已收拾停当的院落。
稍事休整,用过简单的午膳,年轻人便按捺不住,穿戴暖和,踏着咯吱作响的积雪,说说笑笑地朝后山那片梅林进发。
雪后初晴,阳光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空气清冽得如同最醇的冰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谢予昭起初还走得稳重,很快便被这无拘无束的天地和林疏桐的雀跃感染,脚步也轻快起来。
她团起一个松散的雪球,出其不意地朝前面开路的谢云峥掷去。
“啪!”
雪球在谢云峥墨色的披风肩头炸开,溅起一片细碎的雪沫。
“好哇!阿韫你胆儿肥了!”
谢云峥猛地回头,佯怒地瞪圆了眼,随即露出一个“狞笑”,弯腰飞快地捞起一大捧雪:
“看招!”
一个结实的雪团呼啸着朝谢予昭飞来。
谢予昭惊呼一声,笑着往旁边躲闪,却不小心踩在松软的积雪里,身子一歪。
紧跟在她身侧的谢云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妹妹的手臂:
“小心!”
“大哥救命!”
谢予昭顺势躲到谢云澜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朝二哥吐了吐舌头,眉眼弯弯,带着狡黠娇憨。
林疏桐看准机会,团了个雪球,蹑手蹑脚绕到谢云澜侧后方,猛地将雪球塞进了他后颈的衣领里!
“嘶——”
冰冷的雪团贴着肌肤滑下,冻得谢云澜一个激灵,倒吸一口冷气,端方持重的翰林修撰形象瞬间破功。
他哭笑不得地转身,看着林疏桐叉腰得意大笑的模样,无奈地摇头:
“疏桐妹妹!你……”
“哈哈!云澜哥,兵不厌诈嘛!”
林疏桐笑靥如花,拉着谢予昭就跑,
“昭昭快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先撤!”
谢云峥哪里肯放,大笑着追上去:
“跑?看你们往哪跑!大哥,帮我堵住她们!”
一时间,寂静的山林小径上充满了少年人清越的笑声和追逐打闹声。雪球翻飞,笑声撞在覆雪的松枝上,震落簌簌晶莹的碎屑。
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谢予昭跑得脸颊绯红,气息微促,眼睛里却盛满了纯粹的、飞扬的神采,像挣脱了樊笼的鸟儿,尽情舒展着羽翼。
她偶尔被二哥追得紧了,便躲到大哥身后,扯着他的衣袖,软声求援:
“大哥!二哥欺负人!”
谢云澜一面要防着林疏桐的“偷袭”,一面又要护着妹妹,清俊的脸上满是无奈又纵容的笑意。
谢雨柔远远跟在后面,由春桃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被踩实的雪径上。
她看着前面那三个追逐嬉闹的身影——谢云峥爽朗大笑,谢云澜满眼宠溺,谢予昭巧笑倩兮,林疏桐活泼灵动——他们之间那种毫无隔阂、亲密无间的氛围,像一根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心上。
她脸上努力维持着温婉的笑意,交叠在袖中的双手却死死攥着暖炉套子,指节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将那柔软的锦缎掐破。
她咬紧牙关,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酸涩与怨毒,一遍遍在心里告诫自己:忍耐!一定要忍耐!
嬉闹间,一行人已深入后山。绕过一处覆满白雪的巨大山石,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疏朗的梅林展现在眼前。虬枝盘曲的老梅在积雪映衬下,红梅如胭脂点染,白梅似玉琢冰雕,清幽冷冽的香气在寒风中无声浮动,沁人心脾。
然而,梅林深处,另一行人的身影也同时映入了谢家兄妹的眼帘。
为首那人身姿挺拔如松,一袭玄色蟠龙纹常服,外罩墨色狐裘大氅,玉冠束发,面容俊美沉静,正是太子萧庭琛。
他身侧是六皇子萧景澈,一身石青色锦袍,眉宇间带着几分旅途风尘,却难掩清贵气度。
安阳公主萧明珞裹着件火红的狐狸毛斗篷,像只活泼的小鸟,正踮着脚想去够一枝高处的梅花。
陈砚之、萧景然两位世子则落后半步,闲谈着什么。
猝然相逢,两边俱是一静。方才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谢云澜反应最快,立刻收敛神色,率先躬身行礼:
“臣谢云澜(谢云峥),参见太子殿下、六皇子殿下、安阳公主殿下、陈世子、晋王世子。”
声音沉稳,带着官场历练出的从容。
谢予昭、林疏桐和谢雨柔也连忙跟着屈膝行礼: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各位殿下、世子。”
萧庭琛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在谢予昭因奔跑而泛着红晕、眼眸晶亮的脸庞上停留了一瞬。
那沉静如寒潭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波澜掠过。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
“免礼。雪霁天晴,诸位也是来赏梅?”
“回殿下,”谢云澜恭敬答道:
“正是。难得休沐,家中妹妹想出来透透气,便来此间看看雪中寒梅。”
“呀!予昭姐姐!”
安阳公主萧明珞看清来人,顿时忘了梅花,像只欢快的小鹿般蹦跳着跑了过来,亲昵地挽住谢予昭的手臂:
“好巧呀!你也来啦!”
她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谢予昭:
“姐姐你穿这身白狐裘真好看!像雪里的仙子!”
谢予昭被她的热情感染,唇边也漾开温软笑意:
“公主殿下谬赞了。”
又向萧明珞介绍身边的林疏桐:
“这位是左都御史府的林疏桐小姐,臣女的手帕交。”
林疏桐落落大方地行礼:
“臣女林疏桐,见过安阳公主殿下。”
萧明珞眼睛亮晶晶的,看看谢予昭,又看看林疏桐,笑道:
“都好!予昭姐姐的朋友肯定也是好的!
萧景澈目光落在谢予昭身上,带着几分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更多的却是惊艳与了然。
他温文回礼:
“谢小姐安好。久闻谢家明珠风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态度客气而尊重,显然已知晓宫宴之事,心中明了这位未来皇嫂的分量。
“六殿下谬赞。”
谢予昭屈膝回礼,声音清越:
“臣女愧不敢当。”
陈砚之摇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玉骨折扇,笑眯眯地插话:
“这可真是赶巧了!殿下,您看这梅林雪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既然遇上了,不如一道赏玩?”
他目光扫过谢云峥:
“云峥老弟箭术了得,待会儿说不定还能猎几只山鸡野兔,晚上添个野味?”
谢云澜和谢云峥对视一眼,太子在此,自然不好推拒。
谢云澜拱手道:
“殿下若不嫌臣等叨扰,自当遵命。”
萧庭琛的目光掠过谢予昭沉静温婉的侧脸,淡淡颔首:
“可以。”
一行人便合为一处,沿着覆雪的林间小径缓缓而行。
安阳公主拉着谢予昭和林疏桐走在前面,叽叽喳喳地说着宫里新得的玩意儿。
太子与谢云澜、萧景澈稍后几步,低声交谈着朝中无关紧要的闲事。
谢云峥则与陈砚之、萧景然走在一处。萧景然笑容温润,指着不远处几株开得极盛的绿萼梅,温声道:
“云峥兄,砚之兄,你们瞧那几株绿萼,雪里透碧,清雅别致,倒是一绝。”
唯有谢雨柔,依旧沉默地缀在队伍最后,由春桃扶着。
她努力想靠近安阳公主或几位皇子的圈子,却总被无形的距离隔开。
看着前方谢予昭被安阳公主亲昵挽着、谈笑风生的身影,听着太子殿下偶尔传来的低沉话语,她只觉得每一句笑语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心里,疼得她指尖都在袖中微微颤抖。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
行至一片较为开阔的林间空地,旁边是稀疏的灌木丛,积雪覆盖下隐约可见一些小兽活动的踪迹。
晋王世子萧景然停下脚步,笑着提议:
“此处视野开阔,雪地也平。听闻云峥兄箭术超群,砚之亦是好手。不如露一手,猎几只野兔山鸡,晚上添个野趣,如何?”
他语气温和,带着世家子弟惯有的闲适。
陈砚之立刻来了精神,摩拳擦掌:
“好主意!云峥老弟,比比?”
谢云峥少年意气,又是武将路子,自然跃跃欲试,但目光下意识地就看向谢予昭,带着询问。
谢云澜眉头微蹙,看向妹妹:
“阿韫,林子虽不算深,但到底有些寒气,你……”
他话未说完,谢予昭已转过身来。方才赏梅时的沉静温婉褪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期待,像落了星子般亮晶晶的。
她几步走到谢云澜身边,竟是伸出手,轻轻拽住了大哥深青色官袍的袖口,微微仰着小脸,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江南特有的婉转尾音,像浸了蜜糖的丝线,轻轻缠绕过去:
“大哥……我想去看看。”
她晃了晃谢云澜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里是毫不作伪的央求:
“二哥箭术那么好,肯定能猎到!我保证,就跟在你身边,不乱跑,绝不吹风受寒,好不好?就一会儿……大哥最好了……”
那“大哥最好了”几个字,被她拖长了调子说出来,带着一股子娇憨的依赖,听得人心尖都跟着发软。
谢云澜哪里招架得住妹妹这般撒娇?方才还端着的兄长威严瞬间土崩瓦解。
他看着谢予昭因期待而显得格外生动的小脸,又瞥见她发间那支在雪光下愈发温润的忍冬玉簪,心中那点担忧终究败下阵来。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却满是纵容,伸手替她拢了拢狐裘的领口,声音温和下来:
“你呀……说好了,只许看一会儿,跟紧大哥,不许乱跑。”
“嗯嗯!保证听话!”
谢予昭立刻用力点头,眉眼弯弯,得逞的笑意如同春花初绽。
这一幕兄妹间温情脉脉又带着小狡黠的互动,清晰地落入了不远处萧庭琛的眼中。
太子殿下负手而立,玄色狐裘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孤高。
他面上依旧沉静无波,目光落在谢予昭拽着兄长衣袖轻轻摇晃的纤白手指上,又掠过她仰着脸、眼眸晶亮撒娇的生动模样,最后停驻在她得逞后那粲然一笑的瞬间。
那笑容,干净、明媚,带着不设防的亲昵与娇憨,与宫宴上沉静作画、应对得体的世家明珠判若两人。
像冰封雪原上骤然绽放的一朵小花,带着鲜活滚烫的生命力,毫无预兆地撞进眼帘。
萧庭琛深邃的眼眸深处,那如同古井般不起波澜的幽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捕捉的涟漪悄然荡开。
心口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被那笑容的温度轻轻熨帖了一下,升起一种陌生而奇异的微痒。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谢云澜会败下阵来。
这盏“谢家灯火”,原来并非只有沉静坚韧的光华。
那温暖明亮的光晕之下,竟也藏着如此……鲜活灵动的火焰。
一种从未有过的念头,如同破土的嫩芽,悄然钻出理智的冻土——若这娇憨灵动的模样,这带着蜜糖般尾音的央求,这全然信任依赖的眼神……是对着自己……
萧庭琛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中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开。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重新投向远处覆雪的灌木丛,只是那向来沉凝的侧脸线条,似乎在不经意间,柔和了极其细微的一瞬。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陈砚之见谢云澜应允,兴奋地一拍手,招呼着随从去取弓箭。
谢云峥早已按捺不住,接过侍卫递来的硬弓,掂量了一下,意气风发:
“砚之兄,待会儿可别让着我!”
谢雨柔站在人群边缘,看着谢予昭轻而易举就得到了她渴望的一切关注和纵容,看着她笑容明媚地站在光下,而自己如同被遗忘在阴影里的尘埃。
那被压抑的嫉恨与怨毒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防,在她眼底凝聚成一片冰冷的、择人而噬的寒潭。
雪霁山庄的傍晚,暮色温柔地笼下来,覆雪的山峦轮廓柔和,像一幅晕开的水墨。
檐角的冰凌在夕阳余晖里融出点点水光,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出清脆的声响。
几盏暖黄的风灯已早早点亮,晕开在渐浓的夜色里,映着山庄窗棂透出的朦胧光晕,静谧而温暖。
山庄正堂里,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驱散了外间最后一丝寒气。
一张宽大的花梨木圆桌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当中最显眼的,便是那只烤得金黄酥脆、滋滋冒油的野兔和一盆鲜香浓郁的野鸡汤——正是谢云峥和陈砚之半下午的“战果”。
“来来来,尝尝这个!”
谢云峥意气风发,亲自撕下一条烤得焦香四溢的兔腿,放到谢予昭面前的青瓷碟子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阿韫快尝尝,二哥亲手猎的,亲手烤的!保证比京城酒楼里的还香!”
野兔肉特有的浓郁香气混合着果木炭火的焦香扑面而来。
谢予昭眼睛一亮,也不客气,拿起银箸夹起一小块,小心地吹了吹,送入口中。外皮酥脆,内里鲜嫩多汁,带着山野的独特风味,确实美味。
她满足地眯起眼,对着谢云峥竖起大拇指,含混不清地赞道:
“唔!好吃!二哥真厉害!”
少女腮帮子微鼓,眼眸弯成月牙,那毫不作伪的满足笑容,在暖黄灯火下格外生动。
坐在她斜对面的萧庭琛执箸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她沾着一点油光的唇角停留了一瞬,随即不动声色地移开,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
“那是!”
谢云峥得了妹妹夸奖,更是眉飞色舞。
安阳公主早被香气勾得食指大动,也学着谢予昭的样子,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嚷着:
“唔!好吃!谢二公子好本事!”
陈砚之笑着摇头,动作却利落地给自己夹了一大块:
“明珞慢点,小心烫!云峥老弟这手艺,确实没得挑!这趟来得值了!”
席间气氛热闹起来。萧景澈温文尔雅,尝过后也赞了几句。
萧景然笑容温润,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目光偶尔扫过席间众人。
谢雨柔安静地坐在沈如晦下首的位置,面前碟子里也放着一小块兔肉。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不时附和着众人的话语。
然而,每当她看到谢予昭被谢云峥逗得展颜欢笑,看到太子殿下虽沉默却似乎格外关注那个方向,看到安阳公主与谢予昭亲昵低语,那笑容便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僵硬地挂在脸上。
袖中的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将一方锦帕绞得死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予昭姐姐,”
安阳公主咽下口中的肉,凑近谢予昭,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期待的光:
“你答应过我的,以后出来玩要叫上我!可不能忘了!下次你们去哪儿?带上我好不好?宫里闷死了!”
她扯着谢予昭的衣袖轻轻摇晃,撒娇的姿态与下午谢予昭央求谢云澜时如出一辙。
谢予昭莞尔,抽出自己的帕子,替安阳公主擦了擦嘴角沾的一点油渍,动作自然温柔:
“好,公主想去哪里玩?等开了春,京郊的桃花、杏花也该开了,听说西山的梨花沟景致最好。”
“真的?那就说定了!梨花沟!”
安阳公主高兴地拍手。
谢雨柔看着这亲昵的一幕,听着她们轻松地约定着下一次的游玩,心口那股冰冷的怨毒几乎要冲破喉咙。
凭什么谢予昭就能轻易得到公主的青睐?就能成为所有人目光的中心?连未来的出游都安排得如此顺遂?
她用力地咀嚼着嘴里的兔肉,味同嚼蜡,只觉得那鲜美的滋味都变成了苦涩的毒药。
一顿饭在看似融洽的气氛中接近尾声。
侍女们撤下残羹,奉上清口的香茗和山庄自制的梅花糕、蜜渍梅子等茶点。
太子萧庭琛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地扫过席间。他的视线在谢予昭身上停留了一瞬。
她正小口啜着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过于精致的眉眼,只留下一个恬静的侧影,方才宴席上的鲜活灵动沉淀下来,又恢复了那份世家贵女的沉静温婉。
“天色不早,我等也该告辞了。”
萧庭琛的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席间的闲谈。
陈砚之立刻接道:
“是啊,雪路难行,早些回去稳妥。今日叨扰了,改日我做东,请诸位去京郊马场跑两圈!”
谢云澜、谢云峥连忙起身相送:
“殿下、世子言重了,今日相逢是缘,招待不周,还望海涵。”
众人起身,寒暄着走出温暖的正堂。
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山庄庭院里已是灯火点点,与天幕上悄然浮现的寒星交相辉映。
萧庭琛在阶前停下脚步,玄色大氅在夜风中微微拂动。
他转过身,目光越过躬身相送的谢家兄弟,落在稍后一步的谢予昭身上。夜色里,她裹着雪白的狐裘,发间那支羊脂白玉忍冬簪在檐下风灯的光晕里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如同雪地里悄然绽放的一点暖色。
“雪路湿滑,返程小心。”
太子殿下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这话似是对所有人说,但那沉静的目光,却只落在谢予昭一人身上,带着一种无需言明的、沉甸甸的分量。
谢予昭心尖微颤,抬眸迎上那道深邃的目光。灯火在他眼中跳跃,映出几分难以捉摸的幽深。
她微微屈膝,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清越:
“谢殿下关怀,臣女谨记。”
萧庭琛几不可察地颔首,不再多言,转身带着萧景澈、安阳公主等人,在随从的簇拥下,踏着庭院中清扫出的路径,朝山庄大门走去。
玄色与石青的身影很快融入山庄门外的沉沉暮色与点点灯火之中。
谢予昭立在阶上,望着那消失在夜色里的车马仪仗,夜风卷起她斗篷的边缘。
方才宴席间的热闹与温暖仿佛倏然远去,只留下庭院里清冷的雪气和檐下风灯摇曳的光晕。
“小姐,外头冷,进去吧。”
听雪轻声提醒,将一件更厚的银鼠斗篷披在她肩上。
谢予昭收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转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廊柱的阴影里,谢雨柔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山庄大门的方向,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那身影孤零零地立着,像一株被遗忘在寒冬里的枯草,周身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冰冷沉寂的气息。
山庄的灯火在身后温暖地亮着,前方的归途却已隐入风雪未歇的沉沉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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