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778423" ["articleid"]=> string(7) "6347560" ["chaptername"]=> string(8) "第18章" ["content"]=> string(13113) "
雪下得更大了。
承天门厚重的朱漆大门在卯时初刻缓缓开启,身着各色补服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出。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北风卷着,打着旋儿扑在人的脸上、官袍上,寒气刺骨。
金砖铺就的御道很快又覆上了一层新白,脚步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咯吱声。
谢观澜一身深紫仙鹤补服,须发皆沾了细雪,步履依旧沉稳。谢执中紧随其后,父子二人沉默地穿过风雪,走向停靠在宫墙阴影下的定国公府青幄马车。
车轮碾过积雪,辘辘驶向府邸,车厢内暖炉的热气驱不散那份沉甸甸的凝重。
麟德殿宫宴的喧嚣犹在耳边,帝后的盛赞,太子那首力透纸背的题诗,如同无形的烙印,灼热地烙在谢家这盏“灯火”之上。
御书房内,地龙烧得极旺,驱散了窗外的酷寒。皇帝萧聿修端起御案上的热茶,轻轻撇了撇浮沫,目光落在下首侍立的太子萧庭琛身上。
年轻的储君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风雪未能在他沉静的脸上留下半分痕迹。
“琛儿,”
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昨日麟德殿上,谢家那丫头……你如何看?”
萧庭琛抬起眼,迎向父皇深邃的目光。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无波无澜,声音平稳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件早已思虑周全之事:
“回父皇,谢氏女予昭,心性坚韧,聪慧通透,临危不乱,进退有度。其画其言,皆显格局与慈悲,非寻常闺阁可比。”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补充道:
“其应对三皇妹刁难,四两拨千斤,更见机敏。‘谢家灯火’之喻,名实相符。堪为东宫良配。”
皇帝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
“朕亦作此想。谢观澜教得好孙女。此女气度沉凝,有大家风范,置于东宫,可安内闱,可稳前朝。”
他呷了口茶,目光扫过窗外纷飞的大雪:
“只是,年岁尚小,及笄在即春时。此事……不必操之过急。谢家满门清贵忠直,既已心照不宣,便不会另生枝节。且待春来。”
“父皇圣明。”
萧庭琛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沉静无波:
“儿臣亦作此想。徐徐图之,方是正理。”
“徐徐图之”四字,再次出口,带着储君对自身判断的掌控权。
父子二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风雪帝京的棋局之上,名为“谢予昭”的那颗至关重要的棋子,落位已定,只待春风送暖,尘埃落定。
定国公府,松鹤堂。
暖阁里,黄铜炭盆烧得正旺,红亮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毕剥声,干燥洁净的暖意无声蒸腾,将窗外呼啸的风雪彻底隔绝。
谢老夫人顾令仪靠着一个墨绿色绣忍冬缠枝纹的锦缎大引枕,腿上搭着厚厚的紫羔皮褥子,手中捻着一串温润的佛珠。沈如晦坐在下首的绣墩上,背脊挺直,一身家常的绛紫色锦袄,眉宇间带着当家主母的利落,却也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凝重。
婆媳二人面前小几上的热茶,袅袅白气升腾,却无人去碰。
厚重的锦帘被轻轻掀起,带进一丝清冽的寒气。谢予昭裹着一件厚实的雪白狐裘斗篷走了进来,发间簪着那支温润的羊脂白玉忍冬簪,小脸被室内的暖意熏得微红,更显清丽。
“祖母安好,娘亲安好。”
她屈膝行礼,声音清甜软糯,带着晨起的温顺。
“阿韫来了,快过来。”
顾令仪脸上立刻漾开慈和的笑意,朝她招招手,又对侍立一旁的顾嬷嬷道:
“去把煨着的杏仁茶给小姐端一碗来,暖暖身子。”
谢予昭依言走到祖母身边,在炕沿坐下。沈如晦的目光胶着在女儿脸上,贪婪又心疼地流连着,仿佛要将她此刻安宁的模样深深镌刻进心底。
“雨柔呢?”
顾令仪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回祖母,方才过来时,见雨柔妹妹身边的春桃神色匆匆,似是有事寻她,妹妹便先回芳菲院了。”
谢予昭温声回答,眼神清澈。
顾令仪与沈如晦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很好。
暖阁内一时只剩下炭火的微响。顾嬷嬷端上温热的杏仁茶,甜香的气息弥漫开来。谢
予昭捧着小巧的粉彩瓷碗,小口啜饮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沉静得如同一幅工笔画。
沈如晦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喉头有些发哽。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她伸出手,轻轻覆在女儿微凉的手背上,那触感让她心尖又是一颤。
开口时,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阿韫,”
她唤道,目光紧紧锁住女儿清澈的眼眸:
“昨日宫宴……皇后娘娘单独留下娘亲,说了好些话。”
谢予昭捧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迎上母亲的目光。
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悲悯的了然。
沈如晦心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却被她强行压下。她是沈如晦,是将军府的女儿,是定国公夫人!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决心与一丝痛楚交织的复杂:
“娘娘她……对你是万分的满意。她说你气度、才情、心性,无一不是……无一不是东宫女主人的绝佳人选。”
“东宫女主人” 五个字,她说得极慢,极重,如同重锤敲击在寂静的暖阁里。
“娘娘说……”
沈如晦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哽,却又被她迅速压平:
“太子殿下性子沉,身边正需一个聪慧知心的人。阿韫……陛下与娘娘,还有太子殿下……他们的心意,已是……已是定局了。”
她说完,紧紧盯着女儿,仿佛在等待一场预料之中的风暴。
暖阁内,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毕剥声,窗外风雪的呼啸似乎也遥远了。
谢予昭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受惊。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杏仁茶碗,瓷器与紫檀炕桌相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她抬起头,目光在祖母布满岁月痕迹却依旧睿智慈和的脸庞上、在母亲强忍痛楚却坚毅决然的眼眸中一一掠过。
没有预想中的惊惶失措,没有委屈的泪水,更没有歇斯底里的抗拒。
她的唇角,甚至缓缓地、极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欢愉,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一种洞悉世事的通透,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释然。
“祖母,娘亲,”
她的声音清越如初春的溪水,平静地流淌在寂静的暖阁里:
“不必忧心,阿韫……都明白。”
她微微侧首,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大雪,仿佛穿透了那茫茫雪幕,看到了回京那日骤然降临的归期,看到了祖母眼底深藏的凝重,看到了父亲信中那句突兀的“万事有娘亲在”,看到了二哥亲率精锐护卫的阵仗……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终于拼凑成完整的图景。
“从江南启程那日,祖母说提前回京是为团圆年关……阿韫便知,祖母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江南水乡浸润过的温润,却字字清晰,敲打在顾令仪和沈如晦的心上:
“父亲信中那句‘万事有娘亲在’,大哥那句‘执笔驱之’,还有二哥那般阵仗……阿韫便知,京城等待我的,绝非仅仅是阖家团圆。”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满眼痛惜的祖母和母亲,眼神澄澈而坚定:
“祖父说过,阿韫自身便是谢家的灯火。这盏灯,生来便有照亮一方的担当。江南十年,祖父母授我诗书礼仪,教我山之格局,溪之慈悲,磨我心性智慧,为的……又岂是让我做一个只知承欢膝下的娇弱女儿?”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发间那支冰凉的忍冬玉簪,仿佛汲取着某种力量:
“阿韫是谢家的女儿,骨子里流着谢家的血。这份责任,阿韫认。这盏灯,阿韫会好好地、稳稳地燃下去。无论前路是坦途还是荆棘,阿韫自有立身处世的‘中’字在心。父亲说过,‘立身正,则家业正’。阿韫定会守住本心,护住谢家,亦……照亮阿韫该照亮的方寸之地。”
一番话语,清越从容,掷地有声。没有怨怼,没有恐惧,只有坦然的接受与沉甸甸的担当。她将那份沉重的政治联姻,视为“灯火”的宿命与责任,更以“立身中正”为剑,护己护家。
顾令仪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欣慰与更深的心疼,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沿着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颊无声滑落。她伸出手,颤抖着握住孙女的手,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却带着无比的骄傲:
“好孩子!好孩子!祖母就知道……祖母的昭昭,担得起!担得起这‘灯火’二字!”
那份悬了多日、甚至悬了十一年的心,终于在这一刻被孙女沉静而强大的光芒彻底熨帖抚平。
沈如晦猛地别过脸去,用力眨回眼中的湿意。她深吸一口气,再转回头时,脸上已不见泪痕,只剩下属于将门虎女的刚毅与决然。
她反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那力道几乎要捏碎谢予昭的指骨,却又带着一种倾尽所有的守护力量。
“娘的阿韫……”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好!娘的好女儿!记住你今日的话!守住你的‘中’!谢家是你的后盾,娘拼了命,也会护住你!谁想动你,先问过娘手中的刀!”
这一刻,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叱咤边关的将军府嫡女,杀气凛然,只为护住心尖上的珍宝。
暖阁内,炭火静静燃烧。祖孙三代的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与温暖。窗外的风雪似乎也被这室内的坚韧驱散了几分寒意。
过了许久,顾令仪才松开手,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脸上重新挂起温婉的笑意,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她看向沈如晦,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和缓与通透:
“如晦,阿韫是个明白孩子,比我们想的更通透。此事……就这样吧。趁着年节,趁着还未……让她多松快松快。别总拘着她,她的身子骨,比你想象的要结实得多。江南十年,不是白养的。能自在的时光……不多了。”
沈如晦心头一刺,用力点头:
“母亲放心,儿媳明白。儿媳不会拘着她。”
她顿了顿,将话题引开,声音带上了主母操持事务的利落:
“年关将近,府里一应采买、人情往来、祭祖事宜,儿媳已大致安排妥当,稍后把单子送来请母亲过目。今年是阖家团圆的年,定要好好热闹一番。”
顾令仪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你做事,我一向放心。看着安排便是,不必事事问我。”
她说着,脸上倦意更浓,轻轻挥了挥手:
“好了,我也乏了。你们娘俩也回去歇歇吧。”
“是,母亲好生歇息。”
沈如晦起身,恭敬行礼。
谢予昭也起身,对着祖母深深一福:
“祖母好好休息,阿韫晚些再来看您。”
顾令仪含笑点头,目光慈爱地目送母女二人离去。
厚重的锦帘落下,隔绝了暖阁内的炭火气息。沈如晦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廊下,任由清冽的风雪气息扑面而来。
她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声的叹息。她伸出手,替女儿拢了拢狐裘斗篷的领口,动作轻柔得近乎小心翼翼。
“阿韫,”
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揽月阁歇着吧。娘……晚点去看你。”
“是,娘亲。”
谢予昭微微颔首,声音依旧温软。她转身,带着听雪和秋月,踩着廊下新积的薄雪,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小院。
雪白的狐裘在风雪中划出一道清寂的弧线,发间的忍冬玉簪在晦暗的天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坚韧的微光。
风雪无声,宫阙的棋局已定。那盏名为谢予昭的灯火,在松鹤堂的暖意与风雪廊下的清寒交织中,默然点亮了自己选择的、注定不平凡的前路。前方是深宫似海,亦是属于她的,灯火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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