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778418" ["articleid"]=> string(7) "6347560" ["chaptername"]=> string(8) "第13章" ["content"]=> string(10830) "
建昭十七年的腊月廿五,雪后初霁。晨光清冷,将巍峨宫阙的琉璃瓦与朱红宫墙映照得愈发肃穆庄严。承天门外宽阔的御道上,积雪早已被清扫干净,露出湿润的青石板。
此刻,此处却成了整个京城最煊赫的所在。各色品级的官家车马流水般汇聚,身着朝服补服的官员、盛装华服的命妇闺秀,依着礼制或骑马或乘车,在引礼内侍的指引下,井然有序地汇向那扇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巨大宫门。
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清冷雪气以及一种无声的、紧绷的威仪。
定国公府的青幄马车在御道旁一处相对宽敞的位置稳稳停下。前后两辆,规制皆显赫不凡。
谢执中与谢云澜也早已下马,父子二人身着深紫与青色的官袍,气度沉凝,静候车中人。
第一辆更为宽大稳重的马车车门打开,须发如雪、身着深紫云纹一品公服的谢观澜,在长随的搀扶下缓步踏出。他那双历经三朝沉浮、阅尽世事的眼眸,平静地掠过眼前喧嚣的宫门盛况,不见波澜。
随后,一只戴着雪白狐裘暖套的纤纤素手探出车门,轻轻搭在早已候在车旁的谢云澜伸出的手臂上。
霎时间,仿佛连呼啸的北风都为之一滞。
谢予昭身着雨过天青雀羽蓝妆花缎宫装,宽大的云袖与曳地裙摆上,银线淡金线绣制的忍冬缠枝纹在晦暗天光下流转着深海与晴空交织的梦幻光泽。
领口、袖口镶滚的雪白银狐毛蓬松柔软,愈发衬得那张脸莹白如玉,清丽绝伦。鸦羽般的乌发绾成端庄的朝云近香髻,发髻一侧簪着祖母顾令仪所赠的羊脂白玉忍冬花簪,温润内敛,另一侧则是累丝点翠镶东珠步摇,颗颗浑圆硕大的东珠垂落,随着她的动作折射出温润皎洁的光华,华贵而不张扬。
那双清澈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宫门前早已聚集的各府车马人群,无波无澜,沉静得如同江南深潭。
鸦雀无声的宫门前,骤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之声。无数道目光,惊艳、探究、好奇、揣测……如同无形的丝网,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嘶……那位便是……定国公府那位在江南养病的嫡长女?”
“错不了!竟是从谢首辅的车驾上下来的!这般容貌气度……难怪……”
“谢家明珠,掌上予昭……名不虚传!这般姿容,当真是……”
“不是说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吗?这瞧着……哪有半分病气?”
“嘘!慎言!没看谢首辅亲自带着吗?这份荣宠……”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波般扩散开来。谢予昭恍若未闻,只静静侍立在祖父身侧,微微垂眸,姿态恭谨。那支忍冬玉簪在她鬓边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无声的守护。
第二辆马车的帘子也被掀开。定国公夫人沈如晦身着绛紫色一品诰命大妆,神色端凝,由丫鬟扶着下了车。
紧随其后的谢雨柔,穿着一身按份例制备、虽也精致但用料与绣工明显逊于谢予昭的茜素红云锦宫装,发间那支她咬牙拿出的赤金点翠步摇,在谢予昭发间东珠温润的光华下,竟显出几分刻意堆砌的俗艳。
她低眉顺眼地跟在沈如晦身后,努力维持着柔顺的姿态,唯有交叠在身前、死死攥着锦帕的双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泄露着心底翻腾的嫉恨与难堪。
谢执中与世子谢云澜早已下马。谢执中身着二品锦鸡补服,端方持重。谢云澜则是一身清贵的翰林青袍,风姿如玉。父子二人快步迎上前。
谢观澜的目光落在孙女沉静的脸上,花白的须眉在寒风中微微拂动。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谢予昭拢了拢斗篷的领口,动作间是毫不掩饰的珍视。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谢予昭耳中,带着磐石般的安稳力量:
“阿韫,宫阙巍巍,自有其法度。谨记‘定、正、明、慈’四字。万事有祖父在,亦有谢家在。你只需如常,做你自己。”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在孙女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是,祖父。阿韫谨记。”
谢予昭屈膝,声音清越从容。
谢执中亦走到女儿面前,眼中是深沉的关切与信任:
“阿韫,持心如砥柱,行止合礼度。父亲与你大哥,就在前朝。”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沈如晦,带着嘱托:
“夫人,照顾好阿韫。”
沈如晦用力点头,眼神坚定如铁。
谢云澜则对妹妹露出一个温和而鼓励的笑容,低声道:
“阿韫,安心。大哥在。”
这厢骨肉至亲,殷殷关切,情真意切。轮到谢雨柔时,气氛陡然不同。
谢执中面色端肃,目光带着审视与告诫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雨柔,今日宫宴,谨守本分,安分守己。莫要行差踏错,徒惹是非。记住了?”
那“徒惹是非”、“搅扰清宁”八字,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谢雨柔心上。
她脸上强挤出的柔顺笑容瞬间僵硬,指甲更深地陷进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她死死低着头,声音细弱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父亲。女儿……记住了。”
沈如晦更是连眼风都未多给她一个,只冷冷丢下一句:
“跟紧了,少说话。”
便不再看她。
这云泥之别的待遇,落在周围那些早已竖起耳朵、目光如炬的命妇女眷眼中,更是激起无声的波澜。
看向谢予昭的目光愈发复杂,看向谢雨柔的则多了几分了然与不易察觉的轻蔑。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响起:
“予昭妹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左都御史府的马车旁,一位身着鹅黄色缠枝莲纹锦袄、外罩杏子红斗篷的少女,正提着裙摆,像只轻盈的蝶儿般朝这边快步跑来。
她容貌明丽,眉眼间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爽朗与英气,正是谢予昭在江南便结识的手帕交——左都御史嫡女林疏桐。
林疏桐跑到近前,先是对着谢观澜、谢执中、沈如晦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声音清脆:
“疏桐见过谢阁老,谢尚书,谢夫人!给各位长辈请安!”
姿态落落大方,礼数周全。
谢观澜含笑颔首:
“林小姐不必多礼。”
林疏桐起身,目光便热切地黏在了谢予昭身上,几步上前,亲昵地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惊艳与重逢的喜悦:
“好妹妹!可算见着你了!我前些日子随母亲去庄子上猫冬,一回来就听说你回京了,母亲又说你在准备宫宴不让我去打扰,可把我憋坏了!”
她语速快而清脆,带着一股鲜活气:
“瞧瞧,这身衣裳衬得你越发像画上走下来的仙子了!江南的水米果真养人!”
谢予昭见到故友,沉静的眼眸中也漾开真切的笑意,反握住她的手:
“疏桐姐姐,别来无恙。”
她随即转向已走过来的左都御史林大人及其夫人,与谢雨柔一同,端端正正地屈膝行礼:
“予昭(雨柔)见过林世伯、林伯母。”
林大人面容清癯,颔首回礼,目光在谢予昭身上略一停留,带着长辈的温和赞许:
“谢小姐一路辛苦,气色甚好。”
林夫人与沈如晦本就是闺中密友,此刻更是亲热地挽住沈如晦的手臂,笑道:
“如晦,你可真有福气!瞧瞧予昭这通身的气派,真真是把咱们京里这些丫头都比下去了!疏桐回来就念叨,说江南的梅花糕不如予昭妹妹小厨房做的半分香甜,可见是念着妹妹呢!”
沈如晦脸上终于露出轻松的笑意,拍了拍林夫人的手:
“这孩子打小就嘴刁,在江南倒是被老夫人惯出了些好手艺。回头让她做了,定给你们送去尝尝。”
林疏桐闻言,立刻笑着凑趣:
“那可说定了!谢伯母,我明日就去府上叨扰予昭妹妹!”
她拉着谢予昭的手轻轻摇晃,带着小女儿的娇憨:
“好妹妹,江南一别,京中可新开了好些有趣的铺子,改日我带你逛去!保准比二哥带你去的那些炙羊肉铺子有趣!”
谢予昭莞尔,清冷的眉眼在故友的亲昵中柔和下来:
“好,都听姐姐的。”
她们这边笑语晏晏,气氛融洽。被冷落在一旁的谢雨柔,只觉得每一句笑语都像针扎在心上。她看着林疏桐与谢予昭旁若无人的亲昵,看着林夫人对沈如晦的亲热,看着周围人或明或暗投向谢予昭的惊艳目光……一股强烈的孤寂与怨毒几乎要将她吞噬。
她死死低着头,努力维持着脸上那抹快要挂不住的柔顺笑容,指甲已在掌心掐出深深的血痕。
引礼内侍尖细悠长的唱喏声响起,打破了宫门前的暗涌:
“命妇闺秀,入凤仪宫觐见皇后娘娘——”
“百官诸臣,入乾元殿朝贺陛下——”
宫门,那两扇沉重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尽风波的朱漆大门,在晨光与雪色中,缓缓开启。
人群开始有序地朝宫门内移动。
谢观澜最后深深看了孙女一眼,那目光沉甸甸的,饱含了无声的期许与力量。他转身,与谢执中、谢云澜一同,随着其他重臣,走向另一侧通往金銮殿的宫道。
巍峨的宫门如同巨兽之口,将身着各色品级大妆的男人们的身影缓缓吞没。
沈如晦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谢予昭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传递过去。
她挺直背脊,目光扫过身旁的林夫人母女和……低眉顺眼的谢雨柔,声音沉稳:
“走吧。”
谢予昭感受到母亲掌心传来的温热与坚定,也回握了一下。
她抬眼,望向前方那朱红深沉、金钉闪耀的巍峨宫门,风雪在门洞内打着旋儿。发间那支羊脂白玉忍冬簪触感冰凉,却仿佛带着祖母掌心最后的暖意。
宫阙深深,灯火初照。她挺直了纤细却坚韧的背脊,随着母亲和手帕交的脚步,踏入了那片风雪弥漫、暗流汹涌的煌煌之地。
一步踏出,身后是谢家无声铸就的坚实壁垒,身前,是属于她谢予昭的第一场,避无可避的宫阙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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