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778416" ["articleid"]=> string(7) "6347560" ["chaptername"]=> string(8) "第11章" ["content"]=> string(14924) "
暮色四合,定国公府门前风灯次第点亮,晕开团团暖黄光晕。
青幄马车辘辘驶回,车帘一掀,谢予昭裹着那身银红妆花缎斗篷轻盈跃下,步履轻快,带着一身未散的烟火气,怀中似还揣着市井的暖意与喧嚣。
“祖母!娘亲!”
人未至,声先闻,那清甜软糯的嗓音浸着显而易见的雀跃,一路穿过庭院,直扑松鹤堂暖阁。
暖阁内烛火通明,顾令仪正靠着引枕与沈如晦低声说着府中年底的人情安排,闻声都抬眼望来,脸上俱是笑意。
暖阁帘子被猛地掀开,裹挟着外间一丝清冽寒气,谢予昭像只归巢的雀儿般奔了进来。
她一把摘下帷帽,随手递给跟进的听雪,那张被暖意熏得微红的脸上,一双眸子亮得惊人,如同盛满了揉碎的星子。她几步扑到临窗大炕前,挨着顾令仪坐下,献宝似的从袖中摸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祖母,娘亲,快看!”
她声音里满是孩子气的得意,献宝般将油纸包捧到顾令仪面前:
“我特意给您带的!还热乎着呢!”
油纸包里,躺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糖人儿。并非寻常的飞禽走兽,而是一朵含苞待放、姿态优美的忍冬花!糖浆熬得金黄透亮,勾勒出的花瓣和缠绕的枝叶纤毫毕现,在烛光下折射出温润甜蜜的光泽。
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憨态可掬的兔子糖人,显然是给母亲沈如晦的。
顾令仪看清那朵忍冬糖花,先是一怔,随即眼中漫上无法抑制的暖意与欣慰。
她接过那朵精巧的糖花,指尖触到微温的糖壳,仿佛触到了江南老宅窗外那年年凌冬不凋的花枝。她抬头,望着孙女被灯火映得愈发明艳的脸庞,笑意从眼底深深漾开:
“好孩子,难为你有这份心。这花儿捏得真好,像我们松鹤堂檐下那株老梅旁的忍冬。”
“可不是嘛!”
谢予昭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那捏糖人的老师傅手艺可绝了!我就比划着说,要一朵冬天里也开得精神的花儿,要像祖母绣在帕子角上的那样!他几下就捏出来了,分毫不差!”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还学着那老翁沙哑的吆喝声:
“‘吹个糖人儿咧,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心里想的,老汉都能给您吹出来!’”
她学得惟妙惟肖,那点市井的烟火气被她模仿出来,带着少女独有的娇憨活泼,惹得顾令仪和沈如晦都忍不住笑出声。
暖阁里顿时充满了轻快的笑声,连侍立一旁的顾嬷嬷和听雪、秋月也抿着嘴乐。
沈如晦一边笑着,一边伸手接过女儿递来的小兔子糖人,指尖却习惯性地探向谢予昭的手背和脸颊:
“外头风大,冻着没有?斗篷够不够暖?手炉还热不热?”
语气里是化不开的关切。
“娘亲放心,暖和着呢!”
谢予昭顺势依偎过去,将微凉的脸颊在母亲温暖的手心蹭了蹭,像只撒娇的猫儿:
“二哥可仔细了,寸步不离的。那风根本吹不着我!”
她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述下午的见闻:
“娘亲,您不知道,东市可热闹了!新开了好些铺子,有家胡姬开的酒肆,门口飘着异域的香料味儿,可好闻了!还有西市口那家炙羊肉铺子,排了好长的队,香气飘得半条街都是!二哥说改日带我去尝尝……”
她声音清亮,眉飞色舞,将在江南十年未曾见过的京城鲜活烟火气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沈如晦听着,看着女儿神采奕奕、眼眸晶亮的模样,昨日那点担忧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柔软与庆幸。
她抬手,温柔地将女儿鬓边一丝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眼中是纯粹的满足:
“好,好,娘亲的阿韫高兴就好。看你这么精神,娘这心啊,才算真真落回了肚子里。”
顾令仪含笑看着依偎在一起的母女俩,目光又落回手中那朵忍冬糖花上。烛光透过晶莹的糖壳,在掌心投下温暖的光晕。
她轻轻摩挲着那微凉的轮廓,仿佛透过它,看到了孙女在喧嚣市井中驻足挑选时那份沉静的用心,也看到了那份被谢家如珍似宝护着、却依旧在风雪里倔强生长的韧劲儿。
“祖母说得对,”
顾令仪的声音温和而笃定,带着洞悉世事的慈祥:
“我们阿韫啊,就该多出去见见风。你看这忍冬,经了霜雪,糖浆裹了,反倒更显精神,甜到了心坎里。”
她将糖花轻轻放在炕桌中央:
“这份心意,祖母收下了。比什么金银珠玉都珍贵。”
暖阁里烛火跳跃,祖孙三代的欢声笑语混着糖人儿甜暖的香气,将冬日傍晚的寒意彻底驱散,只余下脉脉温情流淌。
谢予昭依偎在母亲身侧,听着祖母温和的话语,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暖意,心底一片安宁踏实。那朵倔强的江南梅苞,仿佛也在这暖意里,无声地融入了京城松鹤堂的融融灯火之中。
暮色更深,宫灯次第亮起,将东宫书房的窗棂映得一片昏黄。萧庭琛摒退了侍从,独自立于窗前。窗外是沉沉宫阙的轮廓,飞檐斗拱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案头奏疏堆积如山,他却并未落座。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紫檀窗棂上轻轻划过。下午聚仙楼临窗所见的一幕,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喧嚣市井中,那银红斗篷的身影被谢云峥牢牢护在身侧,帷帽轻纱下偶尔露出的好奇眸光,灵动如林间小鹿。还有……那阵突如其来的北风。
风起纱扬,惊鸿一瞥。
虽只是短短一瞬,甚至未能窥得全貌,但那轻纱下惊鸿一现的侧影,却如同投入深潭的月华,清晰地烙印下来。
肌肤胜雪,鼻梁挺秀的线条,唇瓣柔润如初绽的樱瓣……那份惊心动魄的清丽与灵秀,绝非传言中病弱西子该有的模样。
更清晰的,是她扯着谢云峥衣袖,仰着头央求时,那双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的、盛满了期待与狡黠的眸子,还有那软糯清甜、带着江南特有婉转尾音的“二哥……”
萧庭琛的指尖在窗棂上顿住。他闭上眼,试图将那份因风掀起的涟漪归于平寂,那声撒娇的尾音却仿佛还在耳边萦绕,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扰动了心湖深处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波澜。
“谢予昭……”
他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完全捕捉的复杂思量。
不再仅仅是“谢氏灯火”的权衡,不再仅仅是“太子妃人选”的考量。那惊鸿一瞥的丽色,那娇憨灵动的瞬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巨浪,却让那原本只有冰冷计算的湖面,泛起了第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深不见底。或许……这盏被谢家小心翼翼护在掌中的琉璃灯,并非徒有其表。
灯芯深处,或许自有其灼灼光华。宫宴……他眸色微沉,指尖在窗棂上轻轻一叩。那煌煌宫阙,万众瞩目之下,才是真正试金石。
翌日,金銮殿早朝散罢,皇帝萧聿修并未直接摆驾回后宫,而是对随侍在侧的太子萧庭琛道:
“琛儿,随朕去御书房,北境军屯的条陈,朕还有些思量。”
“是,父皇。”
萧庭琛垂首应道,神色沉静如常。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凝厚重。君臣父子就着北境军屯、江南漕运几件要务议了约莫半个时辰。
萧聿修放下最后一份朱批的奏疏,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龙椅,揉了揉眉心,状似不经意地开口:
“谢家那丫头,是前儿回京了吧?”
萧庭琛正将一份批好的奏疏归置整齐,闻言动作未有丝毫迟滞,只平静回道:
“回父皇,是。几天前风雪中抵京,定国公府阖府出迎。”
“嗯,”萧聿修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太子沉静的侧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谢观澜这老狐狸,把人藏了十年,如今肯放出来了。身子骨……当真如传闻般娇弱?”
萧庭琛放下手中之物,抬首迎向父皇的目光,眼神深邃平静,语气无波无澜:
“江南十年温养,谢首辅与老夫人亲自照料,耗费心力无数。儿臣以为,纵然底子稍弱,亦不至一触即溃。”
他点到即止。
萧聿修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哦?看来谢家这‘病’,养得颇有成效。也好,年关宫宴在即,按制,她身为定国公府嫡长女,当随其母入宫朝贺。届时,朕与你母后,也好生瞧瞧这位名动京华的谢家明珠,到底是何等的‘灯火’。”
“灯火”二字,他咬得微重,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萧庭琛脸上。
萧庭琛神色不变,只微微躬身:
“父皇所言甚是。宫宴之上,众目睽睽,是真是弱,是龙是虫,自有分晓。”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
萧聿修深深看了他一眼,未再多言,起身道:
“走吧,去你母后宫中。此事也需知会她一声,宫宴诸多细节,还需她这六宫之主亲自操持。”
“是。”
皇后徐令殊所居的凤仪宫,暖意融融,陈设典雅大气,一炉上好的沉水香静静燃着。
帝后二人到时,皇后正端坐于暖榻上,亲手修剪着一盆开得正盛的水仙。
见皇帝与太子一同前来,皇后徐令殊放下手中的小金剪,起身相迎,笑容温婉端庄:
“陛下,琛儿来了。”
帝后落座,萧庭琛侍立一旁。宫人奉上香茗后便悄然退下。
萧聿修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开门见山道:
“方才与太子议起年关宫宴之事。定国公府那位在江南养了十年的嫡长女,谢予昭,前日已归京。按礼制,宫宴之上,她必随谢沈氏入宫朝贺。”
徐令殊闻言,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抬眸看向皇帝,又掠过一旁垂眸静立的太子,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探询与了然:
“臣妾也听闻了。谢首辅与谢夫人为这女儿,可谓呕心沥血。陛下之意是……?”
“朕与太子之意,”
萧聿修放下茶盏,指节在紫檀小几上轻轻一叩:
“宫宴之上,皇后不妨多留意一二。谢家满门清贵,根基深厚,其嫡长女的分量,关乎东宫安稳,亦关乎朝局平衡。她是否担得起那份尊荣,是否……真如谢家所期许的那般,是能照亮前路的‘灯火’,而非引火之物,还需亲眼验证。”
他的话语直白,将联姻背后的政治考量毫无遮掩地摊开。
暖阁内沉水香的烟雾袅袅上升,气氛一时沉凝。
徐令殊的目光转向萧庭琛,带着母亲独有的柔和与关切:
“琛儿,你意下如何?那谢家小姐,你……”
她的话未问完,但未尽之意清晰——你可有属意?可愿接受这桩带着浓厚政治色彩的联姻?
萧庭琛抬眸,迎上母后温和却洞察的目光,又掠过父皇深沉审视的眼神。
他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听到“谢家小姐”时,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微澜,如同投入深水的石子,瞬间又归于沉寂。
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带着储君应有的冷静与克制:
“父皇母后深谋远虑。谢氏女既归,宫宴觐见乃礼法所定。其品性、才德、心志,是否堪配东宫之重,届时自有分晓。儿臣……静观其变。”
他没有直接回答母后关于“属意”的探询,却用“静观其变”四字,隐晦地表明了他并非全然被动,也非全然排斥。
这盏“灯火”能否入他眼,能否照亮他认定的前路,最终,将由他亲自判断。
徐令殊看着儿子沉静无波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既有对儿子深沉心思的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她转而看向皇帝,温婉而郑重地应下:
“陛下放心,臣妾明白。宫宴诸事,臣妾自会安排妥当,定不失皇家体统,亦会……仔细端详这位谢家姑娘。”
她将“仔细端详”四字说得清晰而有力。
萧聿修满意地点点头,疲惫地揉了揉额角:
“如此甚好。前朝还有几件棘手的折子,朕先回御书房。皇后,宫宴之事,就劳你多费心了。”
他站起身。
徐令殊和萧庭琛连忙起身相送。
“恭送父皇(陛下)。”
待皇帝的身影消失在凤仪宫门外,暖阁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徐令殊走到萧庭琛面前,抬手替他理了理方才行礼时微不可察歪了一分的衣领,动作温柔细致。她望着儿子年轻却已沉淀了太多重担的脸庞,声音放得更轻,带着母亲独有的暖意:
“琛儿,母后只问你一句,无关朝局,只问本心。若那谢家姑娘……品性端方,才貌俱佳,你可愿试着……与她相处看看?”
她的目光充满了关切与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萧庭琛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中所有情绪。他沉默了片刻,久到徐令殊以为他不会回答。
最终,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平静地看向母后,那眼神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沉淀、凝聚。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那点头的幅度极小,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不是应允,更像是……一种基于某种难以言喻的初步印象与权衡后,对某种可能性的……不排斥。
如同在茫茫前路上,终于看到了一盏灯火的微光,虽不明亮,却值得暂时驻足,看看它能否燃得更旺。
徐令殊看着儿子眼中那抹深沉的微光,心中了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不再追问。
暖阁内,沉水香的香气依旧萦绕,窗外宫灯的光晕透过窗纱,在地面投下明明暗暗的影子。
宫阙深深,一场名为“相看”的无声风暴,已在年关将近的喜庆帷幕下,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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