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ray(5) { ["chapterid"]=> string(8) "43778409" ["articleid"]=> string(7) "6347560" ["chaptername"]=> string(7) "第4章" ["content"]=> string(13246) "
江南的冬,寒意是缠绵入骨的。清晨,松鹤堂的庭院里,青石板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枯藤虬枝凝着剔透的冰晶,在稀薄的日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空气吸进肺腑,带着刀刮般的凛冽,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团团白雾。纵然裹着厚实的雪狐裘,抱着暖手炉,谢予昭站在廊下,依旧觉得寒意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
她扶着祖母顾令仪的手臂,祖孙俩的目光都紧紧锁在洞开的仪门外,那片通往官道的方向。
祖母的手在她臂弯里微微发紧,指尖冰凉。
谢予昭能清晰感受到老人家强自按捺的激动与期盼,那是一种混杂着对远行孙儿的心疼和对归家渴望的复杂情绪。
她自己心中也似揣了只小兔,砰砰直跳,既盼着见到那总是带给她无限安全感的二哥,又被那骤然降临的归期和其背后未明的阴影搅得心绪不宁。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清晨的寂静,也踏碎了薄霜。蹄铁敲击冻硬的路面,发出清脆又带着寒意的“嘚嘚”声。
仪门外,一队风尘仆仆的人马终于现出了轮廓。为首之人,一身玄色劲装,外罩半旧的墨色披风,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刃,正是谢家二郎——谢云峥。
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动作间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矫健,但眉眼间的疲惫和唇上因干冷而起的细小裂痕却清晰可见。
他大步流星穿过仪门,目光锐利如鹰隼,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廊下那两抹熟悉的身影。
他几步抢到阶前,单膝点地,动作干脆利落,声音却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朗被风霜磨砺后的质感:
“祖母!孙儿谢云峥来了!给祖母请安!”
他仰起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到近乎灼目的笑容,驱散了满身的寒气与疲惫。
顾令仪看着眼前已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孙儿,看着他被寒风刮得通红的脸颊和那双依旧明亮如星子、却沉淀了更多坚毅的眼眸,心头瞬间被巨大的暖流和酸涩填满。
她松开孙女的手,颤巍巍地向前一步,弯下腰,双手用力地扶住谢云峥的手臂,声音带着哽咽: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
她上下打量着,眼中水光闪烁:
“瘦了,也黑了!路上可还顺当?累坏了吧?”
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祖母的疼惜。
谢云峥顺势起身,反手稳稳地搀扶住祖母的手臂,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祖母放心!一路好得很!您孙儿这身板,这点路算什么?就是想着早点见到祖母和妹妹,紧赶慢赶的!”
他的目光越过祖母的肩膀,落在了谢予昭身上。
四目相对。
谢予昭站在祖母身后半步,抱着暖炉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她看着二哥,那张记忆里总带着不羁笑容、仿佛永远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脸,此刻清晰地刻上了风霜的痕迹。玄色披风的下摆沾着泥点,肩头凝着未化的寒霜。
一股尖锐的心疼猛地攫住了她,鼻尖瞬间泛酸,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十年江南烟雨,未曾磨灭他骨子里护她的本能,却在他身上刻下了成长的印记。
“二哥……”
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阿韫!”
谢云峥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他松开搀扶祖母的手,几步跨上台阶,高大的身影带着寒气笼罩下来。
他张开双臂,没有丝毫犹豫,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一把将裹得严严实实的妹妹拥入怀中。手臂收得很紧,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珍重和后怕,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护着。
隔着厚厚的狐裘,谢予昭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属于旷野的凛冽气息和一路奔波的尘土味道,还有那坚实臂膀下蓬勃的力量与滚烫的温度。
“长高了!”
谢云峥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点粗粝的笑意,却又无比温柔:
“就是看着还是单薄。江南的水米也没能把你养胖些?”
他松开怀抱,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微微拉开一点距离,低下头,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脸,仿佛在确认什么失落的珍宝。那目光专注而明亮,带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关切。
谢予昭仰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双和自己相似、却更显英气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自己微红的眼眶。
她用力眨了眨眼,将那股泪意逼退,唇角努力弯起一个明媚的弧度:
“二哥一路辛苦,倒先说起我来了。你才瘦了呢!”
顾令仪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对紧紧相拥又互相打量的孙儿孙女,方才的酸涩被巨大的欣慰取代,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含着满足的笑意。
顾嬷嬷也立在老夫人身后,悄悄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脸上满是看到老夫人开怀的由衷喜悦。
“好了好了,都别在风口站着了,仔细冻着!”
顾令仪笑着招呼,声音里满是暖意:
“云铮一路辛苦,快进屋里暖暖身子!听雪,带护卫们下去安顿,热水热饭食都备好。秋月,把灶上温着的姜汤和点心端到花厅来!”
“是!”
听雪和秋月连忙应声,各自利落地去安排。
花厅里,地龙烧得暖意融融,驱散了谢云峥一身寒气。他脱下沾着寒霜的披风,接过秋月奉上的滚烫姜汤,一饮而尽,辛辣的感觉从喉咙直冲下去,四肢百骸都舒坦起来。
他坐在祖母下首,绘声绘色地讲起一路见闻,从官道上的趣事,到京城里大哥谢云澜在翰林院闹的小笑话,再到父亲母亲如何一遍遍叮嘱他路上要如何如何小心。他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引起担忧的话题,言语间满是少年人的鲜活与对家人的亲昵。
“大哥说,他那支御赐的狼毫笔都磨秃了半截,就等着你回去好生‘参’几个不长眼的给你出气呢!”
谢云峥冲着谢予昭挤挤眼,带着促狭的笑意。
谢予昭捧着热茶,坐在祖母身侧安静地听着,唇边噙着温软的笑意。
二哥的归来,像一束炽烈的阳光,短暂地驱散了她心头盘踞的阴霾和忧虑。看着他在祖母面前神采飞扬、插科打诨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顾令仪听着孙儿爽朗的话语,看着他眉宇间的神采,心中最后一点因骤然归期而起的沉郁也消散了大半。她温和地打断谢云峥的滔滔不绝:
“好了,一路风尘,也累了。先好好歇息两日,缓过劲儿来。回京的路还长,且得打起精神。”
谢云峥立刻正了正神色:
“祖母放心!孙儿不累!歇一天足够了!东西我都看过了,车马也齐备,护卫都是好手,随时都能动身!”
他拍着胸脯保证,目光却悄悄瞟向谢予昭,带着询问。
顾令仪点点头,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庭院,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嗯,那就…三日后启程吧。水路封冻,只能辛苦些走官道了。江南…终究是留不住了。”
那一声叹息极轻,却清晰地落在了谢予昭耳中。
接下来的几日,谢云峥果然如他所说,只歇息了一天便精神抖擞起来。
他像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围着松鹤堂和枕溪阁转,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回程事宜。检查加固每一辆马车的车辕车轮,亲自试铺车内的软垫裘褥是否足够厚实保暖,过目清单确保惯用的药材和谢予昭喜爱的江南点心蜜饯一样不缺。
他甚至特意去了一趟城里有名的银楼,出来时揣了个小小的锦盒。
更多的时候,他喜欢赖在枕溪阁,缠着谢予昭说话。
给她讲京中新开的酒楼,哪家的炙羊肉一绝;讲安阳公主又缠着皇帝要出宫玩闹出的笑话;讲永宁长公主府世子萧庭烨如何在马球场上输给了他,脸色有多精彩……他刻意用这些鲜活的、带着烟火气的京城琐碎,一点点填补着她十年离京的空白,也试图用这喧闹驱散离别在即的愁绪。
“阿韫,别怕,”
他有时会收起嬉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坚定如磐石:
“京城有祖父,有爹娘,有大哥,还有二哥我呢!管他什么牛鬼蛇神,敢碰你一根头发,看我不把他射成筛子!当年答应教你挽弓穿云,二哥说到做到!”
少年意气,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量。谢予昭望着他眼中灼灼的光,心头的暖意与不舍交织缠绕,最终只化作一个用力点头的动作和眼底微润的笑意。
启程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清晨的天光依旧灰白,寒意刺骨。松鹤堂前,行李车马已整装待发。护卫们呵着白气,沉默地肃立。
谢予昭换上了远行的厚实衣裳,扶着祖母顾令仪一步步走出这个生活了十年的院落。
站在垂花门前,谢予昭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
熟悉的庭院,熟悉的回廊,熟悉的、此时只剩下枯枝却仿佛还能闻到清香的梅树……十年光阴,江南的烟雨已无声地浸润了她的骨血。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承载着她最安宁的岁月,祖母慈爱的絮语,祖父谆谆的教诲,还有二哥翻墙进来给她带新奇玩意儿的笑声。此一去,山高水长,归期杳杳。一股浓烈的、沉甸甸的不舍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让她几乎透不过气,眼眶瞬间便红了。
顾令仪也停下了脚步,没有催促。她挺直了背脊,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承载了她们祖孙十年相依为命的宅院,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眷恋,有释然,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将所有的离愁别绪都深深地压进心底最深处,只在袖中交握的双手,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祖母,阿韫!”
谢云峥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静默。他已换上了便于骑行的劲装,牵着他那匹神骏的黑马走了过来。他敏锐地捕捉到妹妹眼中强忍的水光和祖母周身那份无声的沉凝。
他大步走到庭中那株老梅树下,踮起脚,手臂一伸,利落地折下了一小枝。那枝上疏疏落落地缀着几颗深红饱满、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在寒风中微微颤动,顽强地透出勃勃生机。
谢云峥拿着那枝梅花走回谢予昭面前,动作带着少有的温柔,轻轻地将花枝簪在了她厚厚裘帽的侧边。深红的花苞映着她白皙的脸颊,如同冰天雪地里骤然点亮的一点暖色。
“喏,带着,”
他咧嘴一笑,眼神明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江南的念想。等回了京,二哥带你踏遍京郊,哪儿好玩去哪儿!等春暖花开了,京城的桃花杏花,不比这江南的差!若是…若是真想回来看看,”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二哥陪你!策马扬鞭,几天就到了!二哥说到做到!”
那深红的梅苞贴在鬓边,带着冬日草木特有的清冽气息,冰凉却又奇异地安抚了心头的酸楚。
谢予昭看着二哥明亮坚定的眼睛,听着他笨拙却无比真挚的承诺,心头的沉郁仿佛被那梅枝轻轻戳破了一个口子。
她深吸一口凛冽的空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这江南的气息深深烙印。她抬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凉的花苞,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对着祖母,也对着谢云峥,露出一个清浅却异常坚定的笑容:
“嗯。祖母,二哥,我们回家。”
“好,回家!”
谢云峥重重应了一声,伸出手臂,稳稳地搀扶住祖母另一侧的手臂。
顾令仪看着孙女鬓边那一点红梅,又看看身边这一双孙儿,眼中最后一丝怅惘终于化作了尘埃落定的暖意与力量。她挺直腰背,由着孙儿们稳稳搀扶,一步步走向那早已备好的、铺着厚厚锦褥的宽大马车,步履沉稳,再无犹疑。
车帘放下,隔绝了外界的寒风与最后回望的视线。车轮碾过覆霜的石板路,发出沉闷而坚定的辘辘声,驶出仪门,汇入官道,一路向北。
马蹄踏碎薄霜,车轮碾过冻土,将江南的温山软水、十年光阴,连同那一点深红的梅苞,一同抛在了身后,义无反顾地奔向那风雪载途、却也名为“家”的京城方向。
几乎在车队驶出江南地界的同时,三封加急的书信,带着同样的消息,被快马分别送往了京城定国公府谢首辅的案头、东宫太子萧庭琛的书房,以及大内皇帝萧聿修的御案之上:
“江南启程,归期在望。”
" ["create_time"]=> string(10) "17646686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