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不知多久，在一片相对开阔、原本可能是宗庙主殿广场的废墟上，我看到了一個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
他穿着一身极其陈旧、但浆洗得异常干净的玄端（黑色礼服），头戴着一顶同样古旧的委貌冠。他的身形枯瘦，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这废墟中一根不肯倒下的旗杆。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另一尊石像，唯有那双深陷的、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片曾经供奉着周室历代先祖神主、如今只剩下杂草丛生的高大土台基。
他的存在，与这片荒凉是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契合。仿佛他就是这废墟的一部分，是这片土地不肯散去的、最后的魂灵。
我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停下脚步，站在一堵半塌的宫墙阴影里。我的“共情”之力，让我即使相隔甚远，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老人身上散发出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悲恸。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的、与宗庙、与社稷、与一个时代覆灭紧密相连的沉痛。它沉重得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老人就那样站着，从日头偏西，一直站到暮色四合。
秋日的夕阳，将他那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映在荒芜的广场和离离的黍稷之上。风更冷了，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和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
终于，在最后一丝天光即将被大地吞没之时，他动了。
他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姿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确保每一处褶皱都符合古礼。然后，他面向那废弃的庙台，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行了一个最庄重、最标准的揖礼。
当他直起身时，那一直紧抿的、如同石刻般的嘴唇，微微翕动。起初没有声音，只有气流摩擦的嘶哑，但渐渐地，那嘶哑凝聚成了破碎的、带着血丝般的字句，低沉地，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开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看那黍子长得茂盛，看那稷苗多么整齐……）
他的声音苍老、沙哑，没有任何旋律，只有一种被碾碎了的、从骨血里挤出来的悲凉。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步履迟缓，缓缓而行，心中忧闷，恍惚难定……）
他一边吟唱着，一边开始沿着废墟间的小径，极其缓慢地行走。他的脚步虚浮，身形摇晃，仿佛每一步都踏在烧红的烙铁上，踏在破碎的故国山河之上。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了解我的人，知道我是心中忧愁。不了解我的人，还以为我有什么企求。）
唱到这一句时，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老泪纵横，顺着他布满沟壑的脸颊滑落，滴落在脚下这片浸透了辉煌与耻辱的土地上。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渺茫的苍天啊，造成这满目疮痍的，究竟是誰人呢？）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仰天嘶吼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愤、质问与无力回天的绝望。然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踉跄几步，扶住一段残破的汉白玉栏杆，剧烈地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恰好落在他那泪痕斑驳、写满沧桑的脸上，和他身上那套与时代脱节、却固执坚守的古礼玄端上。
《王风·黍离》见证进度：55%……
系统的进度条在跳动，但我已无暇顾及。我站在阴影里，浑身冰冷。那老人的悲歌，那“岁月回响”捕捉到的、这片土地上无数亡魂的哀泣，如同冰锥，刺穿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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