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失魂落魄地回到永宁侯府，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饮不食，任凭老侯爷在外如何怒骂捶门，也毫无反应。
眼前反复闪现的，是沈明珠那双冰冷含恨的眼，是她那句“化作一摊血水”的控诉。耳边回荡的，是自己前世那些愚蠢的、伤人的话语。
他甚至无法去怨恨云娘，因为所有的根源，都在于他的傲慢，他的眼盲心瞎！是他亲手将明珠推开，是他默许了云娘的得寸进尺！
悔恨如同毒蚁，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他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失去了什么——不仅仅是沈明珠的爱，还有他未曾谋面的骨肉，和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夫君最基本的担当与信任。
他，陆珩，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
京郊别院内，云娘得知了陆珩闯将军府的消息，以及那隐约传出的“孩子”风波。
她纤细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孩子？沈明珠竟然怀过孩子？还小产了？！
她心中警铃大作。
她太了解陆珩，此人重情，更重子嗣。
若让他知道沈明珠曾有过他的孩子且因他之故失去，那滔天的愧疚和悔恨，足以让他彻底倒向沈明珠！
不行！绝不能让事情这样发展！
她必须做点什么，巩固自己的地位，将陆珩牢牢绑在身边。
“备车，去侯府。”云娘起身，脸上恢复了那惯有的、楚楚动人的柔弱，“珩哥哥他……定然伤心至极，我不能不管他。”
她要以退为进，用更大的“委屈”和“深情”，来掩盖可能的危机。
……
将军府内，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
那日当众揭开伤疤，虽然痛彻心扉，却也仿佛将前世的脓毒彻底挤了出去。
沈明珠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不再被那些痛苦的回忆日夜折磨，心思更加专注于当下。
锦云轩的新掌柜已经上任，是周嬷嬷推荐的一个本分可靠的老人。
沈明珠雷厉风行处置王掌柜的事，也在其他几个铺子的管事中传开，一时间，递上来的账目都清晰规整了不少。
她甚至开始尝试调整一些铺子的经营策略，比如引入一些南边新奇的花样，或者将积压的次等绸缎降价处理，盘活资金。
这些举措初显成效，连沈擎看着女儿忙碌却充满生机的侧脸，都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对陆珩的恨意也转化为了对女儿未来的期许。
这日，沈明珠正在后院练习射箭，瞄准五十步外的箭靶，眼神专注，手臂平稳。
“嗖！”箭矢离弦，正中靶心偏下。
她微微蹙眉，对自己的准头尚不满意。
“臂再抬高三分，重心稍向后移。”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沈明珠回头，见谢景澜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依旧是那身青衫，目光落在她的动作上。
“谢公子？”她有些意外，他竟能再次无声无息地进入府中，看来父亲对他确实颇为信任。
“冒昧打扰。”谢景澜走上前，保持着一个恰当的距离，“方才见小姐动作略有凝滞，可是肩胛旧伤未愈？”
沈明珠心中微惊。
她确实因前世产后失调，左肩时常酸胀，练习射箭时便会有些影响，此事连春桃都不甚清楚。
“公子好眼力。”
“略通医理。”谢景澜语气平淡，“若小姐不弃，可尝试调整发力方式，避免牵拉旧伤。”他并未靠近，只是隔着几步，简单比划了几个动作要领。
沈明珠依言尝试，果然觉得顺畅不少。
“多谢公子指点。”
“举手之劳。”谢景澜目光扫过她因练习而泛红的脸颊和晶亮的眼眸，顿了顿，道，“小姐近日所为，锦云轩变化，坊间已有耳闻。女子立世，能如小姐般破而后立者，凤毛麟角。”
他这话，已是极高的赞誉。
沈明珠微微一笑，并未接话，而是转而问道：“谢公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谢景澜从袖中取出一份请柬：“三日后，白鹿书院有一场小型清谈会，主题关乎商事货殖。听闻小姐近日对此颇有心得，若得闲，或可一听，或许能有所启发。”
沈明珠接过请柬，有些讶异。
白鹿书院的清谈会，向来是学子文人交流学问之地，竟会讨论商事？还邀请她一个女子？
她看向谢景澜，他眼神坦荡，并无丝毫轻视或施舍之意。
“我会考虑。”她将请柬收下。
无论他目的为何，这确实是一个了解外界、开阔眼界的机会。
就在谢景澜离开后不久，门房来报，云娘求见。
沈明珠眸光一冷。
她还没去找她，她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见。”
话音刚落，外面却传来一阵骚动。竟是陆珩闯了进来！
他比前几日更加憔悴，胡子拉碴，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身后，跟着一脸焦急、梨花带雨的云娘。
“明珠！”陆珩看到沈明珠，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他推开阻拦的下人，冲到沈明珠面前，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全场皆惊！
永宁侯世子，竟当众向悔婚的前未婚妻下跪！
“明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陆珩仰头看着她，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弥补的机会！”
云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失声叫道：“珩哥哥！你……”
陆珩却仿佛没听见，只是死死盯着沈明珠：“我知道我混账，我愚蠢！你给我时间，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处理好所有事，包括……”
他猛地回头，指向云娘，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厌恶：“包括她！我会查清楚一切！若她真有欺瞒，我绝不轻饶！”
云娘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陆珩。
沈明珠垂眸看着跪在脚下的男人，心中无波无澜。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更何况，这深情里有几分是爱，几分是愧，几分是不甘？
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陆珩，你的忏悔，于我毫无意义。”
“你的机会，我不需要。”
“带着你的人，离开我的地方。”
“别让我说第二遍。”
她的目光掠过脸色灰败的陆珩，最终落在摇摇欲坠的云娘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云娘，看到了吗？
你费尽心思想要的男人，如今像条狗一样跪在我面前。
而你，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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