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坐在京郊别院的书房里，听着心腹长随的汇报。
“侯爷，江南那边传回消息，云娘姑娘家中确实败落，但其父并非全然无辜，乃是因贪墨获罪。至于云娘姑娘救您那晚……时间地点都对得上，只是……当时附近似乎还有另一伙人经过，痕迹被抹得很干净，查不到更多。”
另一伙人？
陆珩眉头紧锁。
他当初重伤昏迷，醒来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云娘，自然深信不疑。
可如今细想，其中似乎确有疑点。
“还有……关于沈小姐提及的‘孩子’……”长随有些犹豫。
“说！”
“属下暗中查访了所有可能与沈小姐接触的医婆、大夫，并无任何线索。只是……只是沈小姐悔婚前几日，曾独自去过城外的送子观音庙……”
送子观音庙？！
陆珩的心猛地一沉。
她为何会去那里？难道……她那时就期盼着能有他们的孩子？
而他却在新婚夜，给了她那样致命的一击！
他想起那日她在凉亭中，那冰冷刺骨的眼神，那带着刻骨恨意的“孩子”二字……
难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他以为的她的温顺和爱慕，还有更多他未曾察觉、甚至亲手扼杀的东西？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悔恨，如同冰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猛地站起身，冲出书房，翻身上马，朝着京城方向疾驰而去。
他必须见她！现在就要问清楚！
陆珩策马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见到沈明珠，问清楚孩子的事！
他无法忍受那种未知的恐慌，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碎裂。
他必须立刻、马上从她那里得到答案，哪怕是用强的！
将军府门房远远见到疾驰而来的骏马和马上神色不对的永宁侯，吓得连忙要关门。
“滚开！”陆珩勒住马缰，竟直接策马冲开了半掩的朱门，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惊动了整个府邸。
“陆珩！你放肆！”得到消息的沈擎勃然大怒，提着马鞭就冲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手持棍棒的家丁。
陆珩翻身下马，无视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丁，目光死死锁在闻声从内院走出的沈明珠身上。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骑射服，墨发简单束起，未施粉黛，却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耀眼，也……更加冰冷。
“明珠！”他推开阻拦的家丁，冲到她的面前，呼吸急促，眼底布满红丝，“你告诉我，孩子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有的孩子？我的孩子吗？！”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沈擎。
沈明珠瞳孔微缩，没想到他竟真的去查了，还如此不管不顾地闯进来质问。
心底涌起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悲凉。
前世他对此不屑一顾，今生却来追问？
她尚未开口，沈擎已暴怒上前，一把揪住陆珩的衣领：“混账东西！你胡吣什么？！毁了我女儿名声不够，还要用这等污言秽语来辱她吗？！”
陆珩任由沈擎揪着，目光却依旧执拗地看着沈明珠：“你说！那日你在凉亭说的孩子！送子观音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沈明珠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狂的男人，他眼中的急切、痛苦、困惑那么真实，却只让她觉得可笑。
她轻轻拨开父亲的手，上前一步，与陆珩近在咫尺，声音平静得可怕：“陆小侯爷，你在以什么身份问我这个问题？”
陆珩一噎。
“未婚夫？”她轻笑，“婚约名存实亡。”
“故人？”她眼神讥诮，“我们之间有何情谊可言？”
“还是……仅仅是一个闯入他人府邸、骚扰良家女子的登徒子？”
字字诛心。
陆珩脸色煞白，嘴唇颤抖：“我……我只是想知道……”
“知道什么？”沈明珠打断他，目光如冰锥，直刺他心底，“知道我曾经多么愚蠢，竟然期盼过与你这样的人孕育子嗣？知道我去送子观音庙，是祈求上天赐我一个像你又不像你的孩子，锁住你那颗漂泊不定的心？”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剜心剔骨的痛楚，那是前世残留下的、无法磨灭的伤痕。
“还是想知道，”她逼近一步，眼中是赤裸裸的恨意，“当你和你的云娘浓情蜜意时，当你为了她斥我善妒恶毒时，我那个未成形的孩儿，是如何化作一摊血水，永远离开我的？！”
轰——！
陆珩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血水……未成形的孩儿……
他……他有过一个孩子？！
而那个孩子，没了？
是因为他？因为云娘？
“不……不可能……”他喃喃道，浑身发冷，“你骗我……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沈明珠的笑容惨淡而悲凉，“那时你正忙着陪你的云娘游湖赏春，忙着为她训斥我这个‘毒妇’，忙着准备迎她入府为平妻的‘喜事’！你何曾有空，来看一眼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何等模样？！”
回忆杀如同潮水，伴随着沈明珠的指控，猛地冲击着陆珩的脑海。
他似乎想起，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明珠脸色苍白，精神不济，他只当她是使小性子，心中不耐，甚至觉得她不如云娘体贴可人……
他想起，有一次云娘“不小心”摔了茶盏，割伤了手，他心疼不已，当着明珠的面亲自为她上药，还斥责明珠没有主母风范，不懂关怀……
他想起，后来明珠似乎病了一场，卧床许久……他当时在做什么？好像在为云娘寻找失散的“亲人”而奔波……
原来……原来那不是病？！
是他！是他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啊——！”陆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双目赤红，猛地抓住沈明珠的肩膀，“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告诉你？”沈明珠任由他抓着，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告诉你，你会信吗？在你心里，我早已是个为了争宠不择手段的毒妇。告诉你，只怕你会觉得，又是我在陷害你的云娘吧？”
她将他前世的偏袒与不信任，血淋淋地撕开，摊在他面前。
陆珩的手无力地滑落，踉跄着后退，看着沈明珠那冰冷彻骨、带着刻骨恨意的眼神，他终于明白，她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被他误解的委屈，那些被他亲手扼杀的期盼……如同无数细密的针，瞬间扎穿了他的心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失去了她。
不，是他亲手推开了她。
他甚至……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巨大的悔恨和绝望如同海啸，将他彻底淹没。
他站在那里，脸色灰败，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
沈擎在一旁，早已听得老泪纵横，他猛地一挥马鞭，狠狠抽在陆珩脚边的地上，发出清脆的炸响：“滚！给我滚出将军府！再敢来骚扰明珠，老夫拼着这项上乌纱不要，也要宰了你这个畜生！”
陆珩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痴痴地看着沈明珠，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明珠不再看他，转身，搀住父亲的胳膊，轻声道：“父亲，我们回去吧，外面风大。”
她的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陆珩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将军府大门，仿佛看到自己通往她世界的路，被彻底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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