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怀疑我下毒？
也对，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突然对他这么好，又是嘘寒问患，又是改造宫殿，又是亲手熬汤。
怎么看都像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更何况，他上辈子就是被最信任的人毒死的，这辈子有心理阴影，对谁都抱有戒心，再正常不过了。
想通了这一点，我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我稳住心神，直视着他的眼睛，甚至还扯出了一个自认为很真诚的笑。
“谢仙君，你觉得我敢吗？”
我把汤碗往他面前又递了递，语气坦然得我自己都快信了。
“这里是魔宫，我是魔尊大人亲口指给你的。
我要是在汤里动了手脚，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
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我顿了顿，继续加码：“再说了，我要是想害你，方法多的是，何必用这么容易被发现的手段？
我图什么呀？图英年早逝，早死早超生？”
我这番半真半假、夹枪带棒的话似乎起了作用。
他沉默地看了我半晌，那双幽深的眸子里情绪翻涌，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他伸出那只苍白修长的手，接过了碗。
他的指尖很凉，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激得我一个哆嗦。
他端着碗，却没有立刻喝，只是用勺子轻轻地搅动着，似乎在看，又似乎在闻。
我站在一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喝啊！快喝啊！
这可是我翻遍了藏宝库，才找到的几味温和滋补的灵药，费了好大功夫才熬出来的。
你不喝，我的一片“苦心”不就白费了吗？
就在我望眼欲穿的时候，他终于舀起一勺汤，送到了唇边。
然后，轻轻地抿了一口。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只见他微微一顿，那双总是覆盖着寒冰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有伤感，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怎么了？不好喝吗？
不应该啊，我严格按照上辈子他最喜欢的口味做的，少盐，清淡，突出食材本身的原味。
他以前最喜欢喝我炖的汤了，每次都能喝两大碗。
“不好喝吗？”我忍不住小声问。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垂下眼帘，一口一口，沉默地把一碗汤都喝完了。
喝完后，他把空碗递给我，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人气。
“多谢。”
“不、不客气。”
我接过碗，心里有点乱。
他这反应，太奇怪了。
就好像……他尝出了这汤里熟悉的味道，勾起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这个认知让我心头一紧。
我果然还是太想当然了。
我以为换了张脸，换了个身份，就能把过去彻底掩埋。
可我忘了，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比如，他刻在骨里的伤痛。
再比如，我刻在骨子里的……厨艺。
看来以后下厨得小心了，不能再做他以前喜欢吃的菜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顾云霆那张扬又欠揍的声音响了起来。
“师弟，弟妹，本尊来看你们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我手一抖，差点把碗给摔了。
这位大哥怎么说来就来，连个预告都没有？
我赶紧把碗放到桌上，转身朝他行礼：“参见魔尊大人。”
床上的谢之河也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顾云霆快步上前按住了。
“自家兄弟，不必多礼。”顾云霆笑嘻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然后目光在焕然一新的殿内扫了一圈，
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里满是赞许和看好戏的意味。
“不错嘛，苏冉，这才半天功夫，就把这冷宫拾掇得像个样了。”
他走到桌边，拿起我刚放下的空碗，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哟，还亲自下厨了？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艺。”
“魔尊大人谬赞了，我就是随便弄弄。”我谦虚道，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你还好意思说，你把你师弟扔在这破地方不管不问，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你亲师弟。
顾云霆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挑了挑眉：“怎么？觉得本尊对师弟太苛刻了？”
我心里一惊，连忙摇头：“不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他嗤笑一声，拉过一张椅子，大咧咧地坐下，一副准备在线吃瓜的模样，“本尊就是故意的。”
他看了一眼床上默不作声的谢之河，语气里带着几分玩味：“我这师弟，性子太冷，跟块冰似的。
当年被人从正道第一天才的位置上踹下来，差点连命都丢了，
好不容易救回来，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果然，谢之河的遭遇，跟我脱不了干系。
“我寻思着，得找个活泼点、脸皮厚点、贪财点的人来治治他。”顾云霆的目光转向我，
上下打量着，就像在看一件有趣的商品，“找来找去，就你最合适。”
我：“……”
谢谢您嘞，我这算是被精准定位了吗？
“你看，本尊没看错吧？”顾云霆指了指桌上的空碗，又指了指明显暖和起来的宫殿，
“你一来，这里不就有人气儿了？我师弟连汤都喝了。
要知道，他之前可是谁喂的药都不喝，一心求死呢。”
我听到“一心求死”四个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厉害。
我不敢去看谢之河的表情，只能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师兄。”
一直沉默的谢之河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隐忍。
“别说了。”
“怎么，怕你的小媳妇知道了你以前的糗事？”顾云霆非但没停，反而更来劲了，“怕什么？
这以后都是一家人了。苏冉，我跟你说，我这师弟以前可风光了，
年纪轻轻就是化神期大能，被誉为正道千年不遇的奇才，追求他的仙子能从南天门排到蓬莱东路。
结果呢，被自己最疼爱的小徒弟给摆了一道，一杯毒酒下肚，修为尽废，经脉寸断，
要不是我路过捡得快，他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顾云霆说得绘声绘色，就跟说书先生似的。
可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修为尽废，经脉寸断”八个字。
原来，他现在这么虚弱，不是因为毒没解干净，而是因为……修为没了。
一个曾经站在云端的天之骄子，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这种落差，该有多痛苦？
我不敢想。
我的身体开始发冷，从指尖一直凉到心底。
“最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顾云霆还在那说，
“他那个好徒弟，毒死他之后，偷了他的功法，转头就被所谓的名门正派给剿杀了。
你说这叫什么？这就叫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他说完，还痛快地大笑起来。
而我，已经快要站不住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顾云霆的笑声，谢之河压抑的呼吸声，
还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把把尖刀，反复地凌迟着我的神经。
“师兄！”谢之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怒意和恳求，“够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因为情绪激动，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顾云霆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到床边，给谢之河输了点魔气，帮他顺气。
“行行行，不说了不说了，你看看你这破身体，说两句就喘成这样。”
顾云霆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和不易察觉的关切。
看来也不是纯塑料兄弟情。
大殿里终于安静下来。
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低着头，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我感觉有两道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一道是顾云霆看好戏的视线，另一道，是谢之河探究的视线。
“苏冉。”
顾云霆突然叫我的名字。
我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啊？”
“听了这么多，有什么感想？”他饶有兴致地问。
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
我想当场自尽，以谢天下！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嘴巴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感想就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谢仙君这是在历劫呢！等他劫数历尽，必然能重回巅峰，甚至更上一层楼！”
我一边说，一边给自己这番鬼话点了个赞。
太励志了，太正能量了。
连我自己都快被感动了。
顾云霆听完，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有趣！太有趣了！”他指着我，笑得前仰后合，
“师弟，你听听，你这媳妇，可比那些正道伪君子会说话多了！”
谢之河没有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沉寂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动容”的情绪。
虽然只有一闪而过，但我捕捉到了。
我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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