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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墓的阴冷仿佛渗入了骨髓,即使用浸着玫瑰香精的热水沐浴,阿尔克墨恩也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屏退了侍从,独自站在寝宫巨大的落地窗前,凝视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王都的灯火在雨水中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晕,如同垂死挣扎的星辰。
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幻象,如同鬼魅,在他脑中反复上演。埃忒尔心口插着他佩刀的画面,尤其清晰,每一次闪回都带来一阵生理性的反胃。那不是普通的幻觉,他几乎可以肯定。那是预兆,是诅咒在他灵魂上划下的第一道渗血的伤口。
他必须知道真相。 不是卡德摩斯那套语焉不详、充满宿命论的说教,而是冰冷的、确凿的、源自诅咒本身的事实。
他没有召唤仆人,而是亲自点燃了一座青铜烛台,赤脚走过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推开一扇隐藏在挂毯后的暗门。门后是一条螺旋向下的狭窄石阶,通往一个连宫廷总管都不知道的地方——王室档案馆的禁室。
空气在这里凝滞了数百年,混合着羊皮纸、干涸墨水和某种金属氧化后的特殊气味。烛光摇曳,照亮四壁直达天花板的书架,上面塞满了以铁锁封存的卷轴、用怪诞皮革包裹的典籍,以及一些形状诡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器物。
阿尔克墨恩目标明确。他走向最内侧一个独立的黑铁柜,柜门上雕刻着一条衔尾蛇,蛇眼是两颗黯淡的红宝石。他从颈间扯下一把从不离身的青铜钥匙——这是父王在神智尚算清醒时,以一种近乎托付命运的郑重交给他的。
锁簧发出沉重的“咔哒”声。柜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腥味。
柜内没有多少物品。最显眼的,是一卷颜色暗沉、仿佛被岁月浸透的厚重皮纸,被一条磨损严重的银丝带捆缚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在中央的石台上缓缓展开。
《阿特柔斯家族血裔纪事》
标题是用古老的、掺杂着金色纹路的墨水书写,但那金色早已黯淡,更像是干涸的血迹。阿尔克墨恩深吸一口气,开始阅读。开篇记载着家族的辉煌起源,与神祇的友谊,丰功伟绩……但这些都如同褪色的壁画,引不起他丝毫兴趣。他的手指快速而稳定地向下滑动,跳过那些歌功颂德的篇章,直指核心。
记录在某一代开始变质。功绩被简短的事迹概述取代,而死因一栏,却变得越来越详细,越来越触目惊心。
· 第七代族长,阿伽门农: “于胜利归航之日,沐浴之时,遭不贞之妻与篡位者合谋,以渔网缠绕,利刃贯胸而亡。”
· 其子,俄瑞斯忒斯: “为报父仇,弑母。虽经神谕赦免其罪,然终生被复仇女神追逐,癫狂咆哮,最终自刺双目,流浪至死,尸骨无存。”
· 第十二代族长,提厄斯忒斯: “疑与弟媳有染,其弟设宴,使其误食亲生之子之肉,察觉真相后诅咒全族,呕血而亡。”
· 其子,埃癸斯托斯: “幼年目睹父之惨剧,卧薪尝胆数十年,终弑杀其叔(即第十二代族长之弟)并篡位,后于睡梦中被归来之王子手刃。”
一桩桩,一件件,弑亲、乱伦、背叛、疯狂……字里行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阿尔克墨恩的呼吸逐渐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不仅仅是一份族谱,这是一份死亡目录,一部用至亲之血写就的、循环往复的悲剧剧本。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父王的名字下方。记录异常简洁,却让他心如刀绞: “第十六代族长,阿特柔斯二世:欲以凡人之力亵渎神意,摧毁诅咒之源,触怒神祇,神罚降身,躯体崩坏,心智癫狂,缠绵病榻十二载后,油尽灯枯。”
而在他自己的名字下方,尚且空白。但那空白,却仿佛有无形的火焰在灼烧,等待着他用自己或亲人的血去填满。
他闭上眼,父王临终前那扭曲恐惧的面容再次浮现。那不是疾病,那是神罚。一种彻骨的寒意,比禁室里的空气更冷,瞬间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
就在阿尔克墨恩于禁室中直面家族最黑暗历史的同时,远在王国北部边境,一片被称为“哭泣沼泽”的荒芜之地,正上演着一场与王都的阴郁精致截然不同的、野蛮的生存斗争。
雨水在这里不再是哀悼,而是帮凶。它让本就泥泞不堪的土地更加湿滑,让弥漫的腐臭雾气更加浓重,也让追踪猎物变得异常困难。
一个矫健的身影在及膝的污浊泥水中艰难而迅速地移动。她身上裹着粗糙的、沾满泥浆的兽皮,原本耀眼的银发被污泥染得灰暗,胡乱地剪短,仅及耳际。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睛,在污浊的底色中,依然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如同两颗落入泥潭的星辰。
她是埃忒尔。但不再是王都那个不谙世事、纯净如白玫瑰的公主。五天前,那场“意外”的狩猎,兄长阿尔克墨恩那双冰冷而决绝的眼睛,将她所熟知的世界彻底粉碎。她没有死,悬崖中段横生的枯树缓冲了她的坠势,冰冷的河水裹挟着她,将她冲到了这片远离王都、法则仅剩下“弱肉强食”的荒野。
饥饿、寒冷、伤痛,以及比这一切更可怕的、被至亲背叛的绝望,在最初的两天几乎将她摧毁。她趴在泥水里,像野兽一样舔舐伤口,任由雨水和泪水混合着流下。但就在她意识模糊,即将被沼泽吞噬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属于阿特柔斯家族的顽强,或者说顽固,猛地苏醒。
我不能死。 至少,不能死得如此无声无息,如此……廉价。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利用从小学习的、原本用于娱乐的狩猎技巧,设置简陋的陷阱,捕捉沼泽地鼠;她辨认着记忆中宫廷教师讲述的、少数几种可食用的沼泽植物,艰难下咽;她与窥伺的野狼对峙,用削尖的树枝刺穿了它的眼睛,喝下温热的狼血,披上剥下的、尚带腥臊的狼皮。
此刻,她正屏息凝神,目光锁定在十几步外的一只正在啃食植物根茎的野兔上。那是她几天来见过的、最像样的食物。她缓缓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原本用于装饰的宝石匕首——这是她从那场“意外”中带出来的唯一一件旧物。宝石在灰暗的天光下毫无光泽,但锋利的刀刃,是她此刻唯一的依仗。
调整呼吸,计算距离,预估风向……然后,猛地掷出!
“嗖——”
匕首划破潮湿的空气,精准地钉入了野兔的脖颈。那小兽只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埃忒尔快步上前,拔出匕首,温热的血液溅在她脸上,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她没有像以前那样感到丝毫畏惧或怜悯,反而升起一股原始的、充满力量的满足感。她拎起尚有余温的猎物,环顾四周弥漫的浓雾,寻找着今晚可以过夜的、相对干燥的地方。
她找到一个被遗弃的獾洞,稍微扩大整理,收集了一些尚算干燥的苔藓和树枝。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失败了许多次,直到双手磨出水泡,终于,一簇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
她坐在火堆旁,熟练地剥去皮毛,将兔肉架在火上烤炙。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她撕下一条兔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完全不顾及任何公主的礼仪。
火焰在她湛蓝的眼中跳跃,映照出的不再是纯净的忧伤,而是一种逐渐淬炼出的、混合着痛苦、恨意和坚韧的复杂光芒。
阿尔克墨恩……
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咀嚼了千万遍,每一次都带来新的痛楚,也带来新的力量。她回想起坠崖前他那无法理解的、冰冷的眼神,回想起卡德摩斯祖父偶尔看向她时,那深藏怜悯与担忧的目光。一些零碎的、曾被忽略的细节串联起来——关于家族的古老传言,关于父王诡异的“病症”,关于阿尔克墨恩近年来越发沉重的表情……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沼泽底部的毒泡,缓缓浮上心头。
那不是意外。
她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宝石匕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她与过去唯一的连接,一个仇恨的象征,一个复仇的誓言。
“哥哥……”她对着跳跃的火焰,声音沙哑而冰冷,如同沼泽深处的风,“你把我推下深渊……但你不会想到,深渊……也会将我重塑。”
她抬起头,望向南方,王都的方向。目光穿透了浓雾与黑夜,仿佛看到了那座冰冷的宫殿,以及宫殿里那个刚刚加冕的、她曾经无比敬爱的兄长。
“我会活下去。然后……我会回来。回来问你要一个答案。”她低声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冻土中艰难钻出的冰棱,“用你教导我的方式……或者,用命运赋予我们家族的方式。”
王室禁室内,阿尔克墨恩猛地从古老的卷轴上抬起头,仿佛听到了远方那声冰冷的誓言。一种莫名的心悸让他皱紧了眉头。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血裔纪事,在卷轴的末尾,他发现了一段用更加古老、几乎难以辨认的文字书写,并且被后来者用深红色墨水重重圈出的段落。他耗费了极大的心力,才勉强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当星辰坠落于厄琉息斯之眼,背负罪血之后裔,将于至亲之恸哀中,窥见命运之碎片。抉择之时,献祭之刻。唯以纯粹之魂裂解,方可暂缓神怒……然四方之魂,终将漂泊,永世无归……”
“纯粹之魂裂解……四方之魂,漂泊无归……”阿尔克墨恩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纯粹之魂”指的是埃忒尔吗?所以幻象中,他亲手杀了她,这就是“献祭”?而“四方之魂,漂泊无归”,就是指献祭之后,家族所有人的灵魂依旧无法安息,彻底消散?
这根本不是一个解救的预言!这是一个更加绝望的、通往彻底毁灭的路线图!无论他是否献祭,家族最终都将“魂归四方”!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无力感席卷了他。他猛地一挥手臂,将石台上几个空了的卷轴匣扫落在地,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吗?祖父!”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禁室低吼,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压抑的愤怒,“顺从命运,然后走向注定的、更彻底的毁灭?”
不。绝不。
他死死盯着那段古老的预言,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如果顺从是毁灭,反抗父辈的道路也被证明是绝路,那么……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禁室一个阴暗的角落。那里放置着一个不起眼的石匣,里面没有卷轴,只有一小块用黑布包裹的、冰冷的金属碎片。那是父王当年试图摧毁诅咒之源——据说位于厄琉息斯山脉深处的某座古老祭坛——时,带回来的唯一“战利品”,一块来自祭坛的、蕴含着微弱但诡异能量的碎片。
父王失败了。但他带回来的信息,或许还有价值。
阿尔克墨恩拿起那块冰冷的碎片,感受着其中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波动。
“或许……”他喃喃自语,眼神变得锐利而危险,“毁掉祭坛本身,才是唯一的出路。哪怕这会引来真正的、即刻的神罚。”
他将碎片紧紧握在掌心,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逐渐凝聚。
他知道,一条比父王更加危险、更加孤独的道路,已经在他面前展开。而第一步,他需要力量,需要超出凡俗的力量,需要能够与“神罚”对抗的资本。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禁室。是时候,去接触那些被王室明令禁止的、游走在光明与黑暗边缘的力量了。为了拯救,他或许必须先学会……如何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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