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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踩着碎雪爬上孟门关的城楼时,北风正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关外的荒原在暮色里泛着青灰色,远处的狼嚎顺着风滚过来,撞在城砖上,碎成一片呜咽。城楼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守兵们冻得发紫的脸,每个人的甲胄上都结着层薄冰,走路时叮当作响,像串在风里的碎铁。

“林大哥,你可算来了!”小石头从垛口后探出头,鼻尖冻得通红,手里的长矛往地上一顿,冰碴子簌簌往下掉,“萧将军刚才还念叨你呢。”

林缚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触到的甲胄冰凉刺骨。从阳曲城逃出来的二十几人,跟着萧策昼夜不停地往孟门关赶,走了整整七天。有人冻毙在半路上,有人掉进冰窟窿没捞上来,等他们踩着残雪抵达关下时,只剩下十二个人。

“萧策在哪?”林缚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他裹紧了身上那件从死人堆里扒来的破棉袄,棉袄里的棉絮早就成了疙瘩,挡不住多少寒气。

“在关内清点军械。”小石头往城下指了指,“关里的守将三天前就带着家眷跑了,只留下不到五百个老弱残兵,连像样的弓箭都凑不齐三分之一。”

林缚低头看向关外,荒原上的积雪被风卷着,像流动的白浪。孟门关是河朔最后一道屏障,关破了,羯族的铁骑就能长驱直入,踏碎身后千里沃野。可这道屏障,如今却像张薄纸,风一吹就颤。

“让弟兄们把能烧的都烧了,”林缚解开怀里裹着的布包,里面是从阳曲城带出来的半袋火油,“晚上轮岗时,每隔一个时辰往城下泼点,能挡挡风寒,也让羯奴看看,咱们还没死绝。”

小石头接过火油,眼睛亮了亮:“还是林大哥想得周到!赵虎哥以前总说,你脑瓜里装着的不是水,是火。”

提到赵虎,两人都沉默了。阳曲城下那片染血的小巷,成了他们心里不敢碰的疤。赵虎倒在长矛丛里的样子,像枚烧红的烙铁,时时刻刻烫着林缚的眼。

“去吧。”林缚拍了拍小石头的后背,“让弟兄们都精神点,羯奴说不定后半夜就到。”

小石头点点头,抱着火油包跑下城楼。林缚走到垛口边,往关外望去。荒原尽头的天际线隐隐有些发黑,那不是夜色,是羯族铁骑扬起的烟尘。他们来了,比预想中更快。

城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萧策裹着件破旧的披风走了上来,左臂的夹板上又渗出血迹,大概是赶路时不小心碰裂了伤口。“清点完了。”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弓三百张,箭不足五千,滚石和擂木只够支撑半日,粮食……最多撑三天。”

林缚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个冻硬了的杂粮馍,是青萍村的陈春桃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先垫垫。”

萧策接过去,掰了半块塞进嘴里,冻硬的馍馍硌得牙龈生疼,他却嚼得很用力。“我派了三个斥候出去,刚才回来一个,说羯奴来了至少五千人,还带着投石机。”

五千对五百,还要算上那些连刀都握不稳的老弱残兵。林缚往城墙下看了看,关外的护城河早就冻成了冰,冰层厚得能跑马,这道天险如今成了羯奴的坦途。

“把老弱兵都调到关内,”林缚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关外的雪,“让他们烧开水,准备滚油,城楼上只留咱们带来的人和还有力气的守兵。”

“那关内怎么办?”萧策皱眉,“万一……”

“没有万一。”林缚打断他,眼神像城砖一样坚硬,“城破了,关内关外都是死。留着他们在城楼上,只会碍手碍脚。”

萧策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我去安排。”

他转身要走,却被林缚拉住了。“你的伤……”

“死不了。”萧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自嘲,“家父总说我是温室里的花,经不起风霜。现在看来,我这朵花,倒比他想的耐冻些。”

林缚没笑。他想起萧策在阳曲城巷子里的样子,想起他为了掩护百姓撤退,用短剑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这哪里是温室里的花,分明是在血里泡过的铁。

萧策走后,林缚沿着城楼慢慢走。每个垛口后都蹲着个守兵,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里带着怯意,却还是紧紧握着手里的兵器。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兵正偷偷往嘴里塞着什么,看到林缚,慌忙把手里的东西往怀里藏,脸颊涨得通红。

“什么东西?”林缚在他身边蹲下。

少年兵吓了一跳,嗫嚅着从怀里摸出半块冻成硬块的红薯:“俺娘给俺烤的,说……说吃了有力气。”

林缚看着那半块红薯,皮都烤焦了,却透着点甜香。他想起自己的妹子,小时候总抢他手里的红薯,说女孩子吃红薯长不高,得让给哥哥。

“吃吧。”林缚拍了拍他的肩膀,“吃饱了,才能守住这关。”

少年兵愣了愣,咬了一大口红薯,冻硬的薯块在嘴里咯吱作响,他却吃得眼泪直流。“俺爹就是守这关死的,”他含混不清地说,“俺娘说,俺得替俺爹把这关守住,不能让羯奴过去……”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雪沫子打在城楼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关外的黑暗里,隐约传来了马蹄声,越来越近,像无数只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来了!”有人大喊一声。

城楼上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越来越近的马蹄声。火把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映着每个人紧绷的脸。林缚握紧了手里的刀,刀鞘上的裂痕在火光下像道狰狞的伤疤。

萧策快步走了上来,左臂的夹板已经被血浸透,他却像没察觉似的,手里握着一把剑。“让投石机准备!”他吼道,声音在风里炸开。

关内传来一阵忙碌的声响,几架破旧的投石机被推到了城楼上,摇摇晃晃的,像随时会散架。守兵们往投石机里填着石头,手都在抖。

马蹄声更近了,能看到黑暗里闪烁的火把,像无数只狼眼,在荒原上移动。羯族的骑兵开始加速,马蹄踏在冻硬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擂鼓一样,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放箭!”萧策的吼声刺破风声。

城楼上的弓箭嗖嗖射出,却大多落在了离骑兵很远的地方。守兵们的箭术太差,弓的力道也不足,根本伤不到那些奔驰的铁骑。

“妈的!”小石头骂了一声,将手里的长矛狠狠往地上一戳,“这破弓还不如烧火棍!”

林缚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骑兵。他们的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护城河的冰面上,马蹄踏在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擂木!滚石!”林缚大吼一声。

守兵们慌忙将准备好的擂木和滚石推下去,砸在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羯族骑兵被砸中,连人带马滚倒在冰上,很快就被后面的骑兵踩成了肉泥。

但这根本挡不住潮水般的铁骑。更多的羯奴冲上了冰面,挥舞着弯刀,朝着城楼呐喊。他们的嘶吼声在风里扭曲变形,像恶鬼的嚎叫。

“火油!”林缚喊道。

早就准备好的火油被泼了下去,沿着城墙流到冰面上。小石头拿起一支火把,狠狠扔了下去。

“轰”的一声,火油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沿着冰面蔓延开来,将整个护城河变成了一条火河。冲在前面的羯奴骑兵被火焰吞没,发出凄厉的惨叫,马匹受惊,疯狂地乱撞,把后面的骑兵撞得人仰马翻。

“好!”城楼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林缚却没放松。他看到远处的羯奴开始调整阵型,几架投石机被推了出来,黑乎乎的石弹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冷光。

“趴下!”林缚大吼一声,将身边的少年兵扑倒在地。

几乎就在同时,数不清的石弹呼啸着飞来,砸在城楼上。城砖被砸得粉碎,木屑和碎石四处飞溅。一个守兵躲闪不及,被石弹正中胸口,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落在城下的火海里,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投石机一轮接着一轮,城楼在震动,仿佛随时会塌。守兵们被砸得抬不起头,惨叫声此起彼伏。

“萧策!让投石机反击!”林缚吼道,他的胳膊被飞溅的碎石擦伤,血顺着袖子流下来,很快就冻成了冰。

萧策捂着流血的额头,指挥着守兵操作投石机。几枚石弹慢悠悠地飞了出去,却连羯奴的阵型都没碰到,就落在了荒原上。

“废物!”萧策一拳砸在垛口上,指节渗出血来。

火河里的火渐渐小了下去,羯奴的骑兵再次发起冲锋,这次他们学乖了,沿着火河的边缘冲锋,避开了火焰最旺的地方。

“放箭!快放箭!”萧策嘶吼着,亲自拿起一张弓,拉满,射出。一支箭精准地射中了一个羯奴骑兵的咽喉,那骑兵从马上摔了下来,立刻被后面的马蹄踩烂。

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羯奴的骑兵已经冲到了城下,开始架设云梯。他们像蚂蚁一样顺着云梯往上爬,嘴里嘶吼着,手里的弯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用矛捅!”林缚抓起一支长矛,朝着最前面的一个羯奴狠狠捅了下去。长矛刺穿了那羯奴的胸膛,他却死死抓住矛杆,不肯松手,嘴里喷着血沫,露出狰狞的笑容。

“林大哥!”小石头一刀砍断了那羯奴的手臂,“他们疯了!”

林缚拔出刀,劈开一个爬上来的羯奴,鲜血溅了他一脸,在寒风里瞬间冻成了冰。“他们本来就是疯子!”他嘶吼着,又砍倒一个羯奴,“想活下去,就比他们更疯!”

城楼上成了修罗场。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守兵们杀红了眼,有的用刀砍,有的用矛捅,有的甚至抱着羯奴一起滚下城楼。惨叫声、嘶吼声、兵器碰撞声混杂在一起,被风吹散,又被新的厮杀声填满。

林缚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人,只觉得手臂越来越沉,刀越来越钝。他的身上添了好几处伤口,血顺着伤口流出来,又很快凝固。他看到萧策左臂的夹板已经掉了,只用布条胡乱缠着,却依旧挥舞着剑,每一剑都带着决绝的狠劲。

小石头被三个羯奴围攻,身上已经被砍了好几刀,却依旧死死守住一个垛口,像头受伤的小狼,嘶吼着不肯后退。

那个吃红薯的少年兵,不知什么时候捡起了一把弯刀,正闭着眼睛胡乱挥舞,脸上满是泪水和血污。

天快亮的时候,羯奴的攻势终于缓了些。城楼上尸横遍野,有羯奴的,也有守兵的。活着的人都累得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寒风里迅速散开。

林缚靠在垛口上,看着关外。羯奴退到了一箭之地外,正在重新集结,他们的火把依旧密集,像片燃烧的鬼火。

“还能站得起来吗?”林缚哑着嗓子问,他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萧策拄着剑站起来,左臂无力地垂下,脸色苍白如纸:“还能。”

小石头挣扎着爬起来,一条腿已经不太好使,他却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林大哥,俺还能砍人!”

活着的守兵也慢慢站起来,每个人都带着伤,眼神却比昨夜亮了许多。他们看着城下的尸骸,看着彼此身上的伤口,仿佛第一次明白,原来自己也能像块石头一样,硬一次。

“烧开水,”林缚抹了把脸上的血污,“他们歇够了,还会再来。”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第一缕阳光照在城楼上,把血和冰都染成了金色。关外的羯奴再次吹响了号角,沉闷的号角声在荒原上回荡,像死神的召唤。

林缚握紧了手里的刀,刀已经卷得不成样子,却依旧能杀人。他看向身边的萧策,看向小石头,看向那些活着的守兵。

“守下去。”他说,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守下去!”萧策嘶吼着,举起了剑。

“守下去!”小石头和守兵们跟着呐喊,声音在孟门关的上空回荡,压过了风声,压过了号角声。

阳光越升越高,照亮了他们带血的脸庞,照亮了城楼上的刀光剑影,也照亮了关外那片等待被踏碎的荒原。

他们不知道还能守多久,不知道下一次冲锋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但只要还站着,这孟门关,就不能破。

因为关的后面,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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