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走过去，弯腰，将那条帕子捡起。棉布已经半干，却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湿意和他指尖的温度。他紧紧攥着那方帕子，柔软的布料在他掌心被揉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而再次泛白。
三十载克己复礼，慎独修身，竟在这样一个雨夜，险些尽数崩塌在一个他亲手养大的小丫头手里。
荒谬！何其荒谬！
可心底深处，另一个声音却在冷冷地质问：真的只是“险些”吗？从何时起，他看她的眼神不再纯粹？从何时起，他对她的在意，早已超出了长辈对晚辈的范畴？是从她及笄礼上惊艳的回眸开始？还是更早，在她一次次用“回岭南”威胁他，在他一次次为她打破原则时，那情感的幼苗便已悄然种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掌控者，是那个为她遮风挡雨、制定规则的人。直到此刻，他才惊觉，不知从何时起，她已悄然成为了那个能轻易扰动他心绪、甚至让他失控的“劫”。
“砰！”
又是一声闷响，他终究没能忍住，再次一拳砸在了桌案上。这一次，力道更大，桌面上的一方端砚被震得跳了起来，翻滚着落下，浓郁的墨汁泼洒出来，溅在他玄色的衣摆和光洁的地板上，晕开一片狼藉的漆黑。
如同他此刻泥泞不堪的心境。
他看着那刺目的墨迹，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自我厌弃。
不行。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必须重新拉回那条失控的边界。必须将她，也将自己，拉回原本应有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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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宁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眼泪似乎都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一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
房门被轻轻敲响，乳母王氏担忧的声音传来：“姑娘？姑娘你还好吗？大人他……没责罚你吧？”
听到“大人”二字，宜宁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她慌忙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乳娘，我没事。就是……就是淋了雨，有些乏了。”
门外的王氏沉默了片刻，显然不太相信。方才首辅大人那骇人的气势和姑娘仓惶跑回来的模样，她都看在眼里，心里焦急得不行，却又不敢多问。
“那……姑娘早些歇息，老奴去给你熬碗姜汤来，驱驱寒。”王氏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有劳乳娘。”宜宁低低应了一声。
听着王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宜宁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身。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晕染得模糊的光线。
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怔怔地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夜。
那个房间，此刻他在做什么？是否还在生气？气她的……不知廉耻？还是气他自己的……一时失态？
她想起他最后那冰冷疏离的背影，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忽然，一阵压抑的、低沉的咳嗽声，隐隐约约地从隔壁房间的方向传来。
宜宁的心猛地一紧。
他……他也着凉了吗？
是了，他们都淋了雨。他的朝服那般厚重，湿透了定然更加冰冷。他方才……似乎气息就有些不稳。
担忧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漫了上来，瞬间冲淡了些许委屈和羞愤。她下意识地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去看看。可脚刚沾地，方才他冰冷呵斥“出去”的声音，又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
她还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去关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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