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公墓笼罩在黄昏的光晕里。
松柏静立，墓碑如林。
我捧着两束白菊，走在熟悉的小径上。
父母合葬的墓前，竟已有人。
是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轮椅缓缓转过来。
是陈景明。
他穿着病号服，瘦得脱了形，膝上搁着一束早已枯萎的花。
医护人员站在不远处，警惕地注视着。
“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声音惊飞了枝头的鸟雀。
他抬起浑浊的眼。
“来道歉。”
风吹动他花白的头发。
不过月余，他竟已苍老如耄耋。
我放下白菊，看着墓碑上父母永恒的笑容。
“他们听不到了。”
“我知道。”
他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医护人员要上前，被他摆手制止。
“晚期了。”他指指自己的胸口，“医生说最多一个月。”
暮色渐浓，远山泛起紫雾。
“苏清判了死刑。”
我轻声说。
“上诉驳回，下周执行。”
他望着天边最后一道霞光。
“也好。”
沉默在墓园里蔓延。
只有风过松梢的呜咽。
“这七年……”他忽然开口，“我每晚都做噩梦。”
“梦见刹车线断裂的声音。”
“梦见你父母最后的眼神。”
我攥紧拳头。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他转动轮椅，面向我。
眼中竟有泪光。
“我死后……能把骨灰撒在这里吗？”
“让他们……亲手惩罚我。”
我几乎要笑出声。
“你配吗？”
他低下头，肩膀剧烈颤抖。
“是啊……我不配。”
医护人员上前来。
“陈先生，该回去了。”
他最后望了一眼墓碑，任由医护人员推着轮椅离开。
轮椅碾过碎石路，发出吱呀的声响。
像生命的倒计时。
在他即将消失在转弯处时，我忽然开口：
“陈景明。”
轮椅停住。
“下辈子……”
我看着父母慈祥的遗照。
“别做人了。”
轮椅再次动起来，缓缓没入暮色。
我蹲下身，轻轻抚摸冰凉的墓碑。
“爸，妈……”
声音哽咽在喉咙里。
七年来的第一次，泪水汹涌而出。
“对不起……现在才为你们讨回公道……”
晚风轻柔，似在回应。
仿佛又回到七年前，母亲轻抚我的发。
“晚星要坚强……”
身后传来脚步声。
江临默默站在一旁，手中拿着文件袋。
“都结束了。”
他轻声说。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
“苏清呢？”
“在看守所绝食，要求见你最后一面。”
我摇头。
“没必要了。”
夕阳完全沉入山后，墓园亮起路灯。
“陈景明在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安宁病房。”
我最后看了一眼父母的墓碑。
“走吧。”
车子驶离墓园时，山下城市已是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后，都有各自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即将落幕。
三天后，陈景明病危。
我站在病房外，透过玻璃看他。
他插着呼吸机，意识模糊，只会反复念叨：
“对不起……”
医生走出来。
“林女士，他希望能捐献器官。”
“说是……赎罪。”
我看向病房里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随他。”
转身离开时，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医护人员冲进病房。
我脚步未停。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听见医生宣布：
“死亡时间，二十点零七分。”
电梯缓缓下降。
数字不断跳动。
像一场漫长的梦，终于醒了。
医院门口，记者们闻讯赶来。
我从侧门离开，坐上江临的车。
“苏清明天行刑。”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
“她留给你的。”
我拆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七年前的毕业晚会，我、陈景明、苏清并肩而笑。
那么年轻，那么天真。
照片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如果重来，我还会剪断那根刹车线。”
我摇下车窗，将照片撕成碎片。
扬手撒进夜风。
碎片如蝶，四散飘零。
像我们支离破碎的青春。
“去喝酒吗？”江临问。
“不。”
我看着窗外流动的霓虹。
“回家。”
公寓里一切如旧。
我打开所有的灯，直到每个角落都亮如白昼。
然后开始收拾陈景明的遗物。
衣服，书籍，收藏品……
统统装进纸箱。
在衣柜最深处，发现一个落满灰尘的盒子。
里面是三年来的生日礼物。
我从未拆封过的礼物。
最上面一张卡片写着：
“给晚星，等我赎罪。”
日期是去年我生日。
我抱着盒子走到阳台。
一件一件，扔进楼下的垃圾桶。
最后一件是个玩偶熊。
落地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大概藏了什么贵重物品。
都不重要了。
手机响起，王律师来电。
“林女士，陈景明的遗嘱公证了。”
“他名下所有财产，都捐赠给了交通事故受害者基金会。”
夜风很凉，吹动我的睡裙。
“很好。”
挂断电话，我站在阳台边缘。
楼下街道车水马龙，霓虹闪烁。
这个城市从不因谁的悲伤停止运转。
身后电视里播放着夜间新闻。
“星辰科技今日发布新一代人工智能芯片……”
“创始人林晚星被评为年度杰出企业家……”
我关掉电视。
世界重归寂静。
床头柜上，摆着今早送来的新相框。
七岁那年，我们全家最后一张合影。
父母抱着我，笑靥如花。
我轻轻擦拭相框。
“晚安，爸爸。”
“晚安，妈妈。”
关灯时，月光洒满地板。
像七年前那个夜晚。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害怕黑暗。
因为黎明终将到来。
而有些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全文完）
" ["create_time"]=> string(10) "176342887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