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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喧嚣了一整天的红旗大队终于渐渐沉寂下来。

林家那座低矮的土坯房里,煤油灯的灯苗被拨得亮亮的,将三个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王秀兰依旧坐在炕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一遍又一遍地用指腹摩挲着那张大红喜报。喜报的四个角已经被她摸得微微卷起,可她还是看不够,仿佛要把它刻进心里去。

林满仓则坐在炕沿边,面前摊着那伍佰块钱。他把那些崭新的“大团结”翻来覆去地数了不下十遍,动作笨拙又虔诚。这辈子,他手里就没经过这么多钱,那厚厚的一沓,让他觉得比一袋子粮食还要沉重,压得他心里又踏实又恍惚。

整个屋子都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狂喜之中。

只有林晚秋,是唯一清醒的那个人。

她看着被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的父母,心里既酸楚又柔软。她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荣耀,对他们来说,冲击力太大了。但她更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糊涂。人情这本账,比任何书本上的学问都复杂,一步走错,就可能留下无穷的后患。

“爹,娘。”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凉水,让沉浸在喜悦中的老两口瞬间回过神来。

“咋了,晚秋?”王秀兰连忙放下喜报,关切地看着女儿。

林晚秋从炕梢上拿起一个还没用过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铅笔,递到林满仓面前。

“爹,今天乡亲们送来的东西,咱们得一笔一笔地记下来。”她看着父亲,眼神平静而坚定,“谁家送了几个鸡蛋,谁家送了半袋子红薯,谁家扯了二尺布,都要写得清清楚楚,不能有半点含糊。”

林满仓愣住了:“记这个干啥?人家是来贺喜的,咱收下就是了。”在他朴素的观念里,贺喜就是图个热闹,你来我往,没那么复杂的讲究。

“爹,不一样。”林晚秋耐心地解释道,“今天这礼,和以前不一样。以前咱们家穷,邻里之间帮衬一把,送棵白菜,给个窝头,那是雪中送炭的情分。今天这礼,是锦上添花,这里面,有真心替咱们高兴的,但更多的,是冲着‘状元’这两个字来的。这里面的情分,咱们得认,更得记。”

“咱们现在收下,一是因为家里确实需要这些东西,能让您和娘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二是因为,这份礼,咱们不能不收。”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爹,娘,你们想,要是咱们今天把人家的东西都推出去,人家会咋想?人家会说,林晚秋考上状元了,眼界高了,瞧不起咱这些泥腿子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不在乎,可你们还要在村里过日子。咱们没必要为了这点虚名,把所有人都得罪了。这礼,咱们大大方方地收下。以后,等人家家里有事了,咱们再十倍百倍地还回去。这人情,一来一往,才能走得长远,走得牢靠。”

一番话说得林满仓和王秀兰目瞪口呆。他们看着自己的女儿,只觉得无比陌生。这哪里还是那个只知道埋头读书的孩子?这份通透,这份对人情世故的洞察,比村里活了大半辈子的老人还要精明。

林满仓沉默了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起铅笔,在那崭新的本子扉页上,用他那歪歪扭扭的字体,郑重地写下了“人情账”三个字。

接着,林晚秋又抛出了一个更让老两口震惊的决定。

“爹,明天你拿着钱,去县里跑一趟。”

“干啥?”

“拉一头猪回来。再买些白菜、粉条、豆腐……能买的都买上。”林晚秋的目光在油灯下闪着沉静的光,“咱们家,要摆三天流水席,宴请十里八乡的乡亲们!”

“啥?!”王秀兰第一个叫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摆……摆三天席?我的天爷,那得花多少钱啊!这伍佰块钱还没捂热乎呢……”

“娘,这钱,必须花。”林晚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考上大学,以后就要去很远的地方读书,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二老。”

“今天县长亲自来送喜报,咱们林家的门楣,算是被托起来了。但光有这个名头还不够,咱们得把这份荣耀,变成实实在在的人情,让它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咱们摆这三天席,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们林家发达了,但没有忘本。我林晚秋,还是红旗大队林满仓的女儿。以后我不在家,乡亲们就是我的亲人,我爹娘,就要拜托大家伙儿多多照应。”

“这一顿饭,吃下去的是酒肉,结下的却是往后几十年的情分。有了这份情分在,以后你们在村里,腰杆子才能挺得直,说话才有人听,办事才有人帮。说句不好听的,”林晚秋的目光深远,“哪怕有一天……你们老了,动不了了,就冲着今天这顿饭,冲着我这个‘状元’的名头,十里八乡的人都得抢着来尽孝。娘,这笔钱,花得值。”

王秀兰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女儿,眼眶里又蓄满了泪水。她这才明白,女儿想的,比她这个当娘的,要远太多太多了。她想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老两口的后半辈子。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满仓就揣着钱,套上了牛车,赶去了县里。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进城不发怵。

到了县里的肉联厂,当他提出要买一整头猪时,负责的屠宰师傅斜着眼打量他,看他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棉袄,一脸的不耐烦:“我说老乡,你晓得一头猪多少钱不?别在这儿寻开心!”

林满仓也不恼,只是从怀里掏出那沓崭新的“大团结”,平静地说:“俺是红旗大队的林满仓,俺闺女是今年市里的高考状元,县长昨天亲自给发的奖金。俺家要摆三天流水席,请乡亲们热闹热闹。”

“状元?”屠宰师傅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高考恢复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县城,状元的大名更是如雷贯耳。他做梦也没想到,状元的爹,竟然就是眼前这个朴实得掉渣的老农民!

他的态度立刻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脸上堆满了笑,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哎呦!原来是状元公!失敬失敬!您瞧我这有眼不识泰山!您放心,我立马给您挑一头最大最肥的!保证膘肥肉厚!”

接下来的买菜过程,更是让林满仓体验到了什么叫“扬眉吐气”。

在供销社买粉条,售货员破天荒地没给他臭脸,还多饶了他一把。在豆腐坊,老板直接把最好的头脑豆腐给他留了出来,还抹了零头。卖白菜的大婶更是硬塞给他两颗最大的,说啥也不要钱,就为沾沾状元家的喜气。

一路上,只要他一报出“市状元林晚秋她爹”的名号,所有城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那里面没有了以往的轻视和鄙夷,取而代之的是尊敬、是羡慕、是热情的攀谈。

林满仓赶着满载而归的牛车,走在回村的路上,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他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气。他挺直了那因为常年劳作而有些佝偻的脊背,手里甩着鞭子,第一次觉得,做人,是这么的有底气。

林家要摆三天流水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方圆几十里。

从那天下午开始,林家门口的空地上,就支起了几口从大队借来的大锅。村里几个手艺好的妇人自告奋勇地来帮忙掌勺,切菜的、烧火的、洗碗的……整个村子都动员了起来,比过年还热闹。

杀猪菜的香气,混着炖豆腐、烩白菜的味道,飘出了几里地。

宴席整整摆了三天。

这三天,林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来吃饭的人络绎不绝,一波接着一波。人们端着海碗,蹲在墙根下,坐在田埂上,一边大口地吃着肥肉炖粉条,一边满嘴流油地赞叹着林家的仁义和状元女的孝顺。

林满仓和王秀兰穿着连夜赶制出来的新衣裳,穿梭在人群中,脸上挂着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一句句“老哥”、“嫂子”、“状元公”、“状元娘”的奉承话,听得他们耳朵都起了茧子,可心里却比喝了蜜还甜。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他们老两口在这红旗大队,乃至这十里八乡的地位,就彻底不一样了。

林晚秋看着这一切,心中无比平静。

她知道,这是她能为父母做的,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即将奔赴一个更广阔的天地,去追寻她的理想和前程。而这片生她养她的山沟沟,这场热闹非凡的流水席,就是她为父母筑起的,最坚实的靠山。

人情练达即文章。她用一场盛宴,为自己的大学之路铺平了前奏,也为父母的晚年生活,上了一道最牢靠的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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