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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庚的母亲,宋文君,就像一根被精心打磨过的乌木拐杖,被强行插在了林家这片鸡屎烂泥混合的院子里。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与环境不相容的坚硬和洁净。
王秀兰那句“亲家母”喊出口,带着农村人特有的热情和一丝近乎祈求的讨好。她搓着围裙的手都快把那块本就磨薄的补丁给搓破了,脸上堆积的笑容,每一条褶皱里都写满了紧张和卑微。她想上前去拉宋文君的手,那是一种最朴素的示好方式,就像村里女人拉家常一样,用肢体的接触来迅速拉近关系。
然而,宋文君只是轻描淡写地向后挪了半步。
那半步,退得极有分寸。既不显得狼狈,又精准地避开了王秀兰那双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灶灰的手。她的身体语言明确地表达了一个信息:我们之间,有距离。
王秀兰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中,指尖离宋文君那身挺括的列宁装还差着一拳的距离。那一拳的空气,仿佛变得像铁一样沉重,压得她手臂发酸,脸上的笑容也跟着一寸寸地凝固、碎裂。那是一种无声的羞辱,比任何尖酸刻薄的话语都更伤人。
站在屋檐下的林晚秋,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心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屈辱,反而生出一种荒诞的看戏心态。她像一个抽离出来的旁观者,冷静地分析着眼前这个女人的每一个动作。姿态优雅,手段却极其老练。仅仅一个后退的动作,就轻而易举地掌控了全场的气氛,将林家人的热情和尊严踩在了脚下。
“不了,”宋文君开口,声音如同秋日清晨的井水,干净、清冽,也带着刺骨的凉意,“屋里太暗,我就在这儿等长庚回来。”
她的理由无懈可击。“暗”,一个简单的形容词,却包含了对这间土坯房最彻底的否定。不是说屋里乱,也不是说屋里脏,而是从根本上,连光线都不配让她踏足。
村长孙大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皱巴巴的菊花。他哈着腰,搓着手,活像旧社会里店里的伙计看见了贵客。“对对对,伯母说的是!这院里亮堂,空气也好!我已经让二柱子去地里喊人了,那小子跑得跟兔子似的,一会儿就到!”
他那副样子,让林晚秋都觉得有些辣眼睛。
孙大海又扭头,用胳膊肘捅了捅还像木桩子一样杵着的王秀兰,压低声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急道:“还愣着干啥?天大的贵客临门,还不赶紧去沏碗糖水!白糖!用白糖!”
对这个年代的农村家庭来说,“白糖水”已经是待客的最高礼遇了,只有过年或者来了最尊贵的客人才舍得拿出来。
“哎,哎!”王秀兰像是被电击了一下,终于回过神来,迭声应着,转身就要往黑黢黢的灶房里跑。她甚至已经想好了,要把柜子最里层那个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糖包拿出来,狠狠心,多放两勺,一定要把水冲得甜到齁嗓子才行。
“不必了。”
宋文君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断了王秀兰刚刚燃起的希望。
“我不渴。”
这三个字,比“屋里太暗”更具杀伤力。它直接拒绝了林家所能提供的一切,哪怕只是一碗水。这意味着,她不想和这个家庭产生任何形式的、哪怕是暂时性的“交情”。
王秀兰的脚步猛地刹住,她半转着身子,背对着宋文君,肩膀微微地垮了下去。林晚秋看见,母亲那双常年握着锄头和锅铲的手,此刻正无助地抓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股难言的酸楚涌上林晚秋的心头,但很快又被理智压了下去。她从屋里走出来,轻轻扶住了母亲的胳膊,给了她一个支撑。
院墙外,看热闹的人群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竖着耳朵,像一群等待开饭的鸭子。他们的窃窃私语汇成一股嗡嗡的声浪。
“乖乖,这城里来的亲家母,架子可真大啊!”
“你懂啥?人家坐吉普车来的,能没架子吗?要是我有这亲家,我天天把她供起来!”
“你看林满仓家这下是真发达了,以后还不得跟着去城里享福?”一个婆子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回头就拧了一把自家闺女的大腿,恨恨地骂道:“死丫头,叫你平时多往知青点跑跑,你非扭扭捏捏!现在看看人家林晚秋,不出门就钓了个金龟婿!你啊,就等着嫁给村东头的瘸子吧!”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林家人的身上。
宋文君仿佛自带屏蔽功能,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她的目光,终于越过卑微的王秀兰,像探照灯一样,精准地锁定了林晚秋。
“你就是林晚秋?”她开口了,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感的询问。眼神却像X光,要把林晚秋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林晚秋迎着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是。”
没有怯懦,也没有讨好。这让宋文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多大了?”
“十八。”
“读过书吗?读到几年级?”
“小学毕业。”
当“小学毕业”四个字从林晚秋嘴里说出来时,宋文君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逸出一丝极淡的、淬着冰的嗤笑。那表情仿佛在说:果然如此。
她甚至懒得再问下去。在她心里,这个女孩已经被贴上了“愚昧”、“浅薄”、“不配”的标签。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那是老母鸡临死前的悲鸣。紧接着,是开水烫毛的“哗啦”声和翅膀最后无力的扑腾声。
王秀兰豁出去了。
既然亲家母不喝水,那她就用家里最硬的“菜”来表诚心!那是家里唯一的、每天能下一个蛋给老伴儿补身子的宝贝疙瘩。可为了女儿的未来,她什么都顾不上了。
灶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刺啦——”一声,是滚烫的猪油和鲜嫩的鸡块相遇的声音。紧接着,浓郁的肉香味混合着葱姜的辛香,霸道地飘满了整个院子,甚至飘到了院墙外,引得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王秀兰此刻像一个奔赴战场的士兵,将自己所有的希望、惶恐和卑微,都倾注在了这口锅里。
她用家里最好看的那个豁口最小的粗瓷大碗,将金黄油亮的鸡块堆成一座小山,又特意将鸡腿和鸡翅膀摆在最上面。她双手捧着滚烫的碗,手背被烫得通红也毫不在意,一步一步,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走到了宋文君面前。
“亲家母,”王秀兰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近乎哀求的祈盼,“您……您远道而来,是我们招待不周。家里穷,没啥好东西……刚杀了只老母鸡,您趁热尝一口,垫垫肚子。长庚这孩子主意大,俩孩子结婚的事……办得是仓促了点,您别往心里去,别嫌弃我们……”
她的话说得语无伦次,却饱含了一个农村母亲最朴素、最真挚的诚意。
然而,宋文君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碗能让村里孩子馋哭的鸡肉上停留哪怕一秒。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林晚秋,仿佛之前的一切铺垫,都是为了此刻的宣判。
“谁说我嫌弃了?”她轻飘飘地反问了一句。
王秀兰一愣,脸上瞬间浮现出狂喜,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但下一秒,宋文君便用那副清冷到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语调,缓缓说道:
“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她稍作停顿,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的时间,然后像扔掉一件垃圾一样,扔出了最后一句话。
“今天我来,是带我儿子回城的。”
轰隆——!
晴天霹雳。
王秀兰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崩塌、化为灰烬。她捧着的那碗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金黄的鸡块混着滚烫的鸡汤,撒了一地,溅起的油点弄脏了宋文君一尘不染的皮鞋。
王秀兰却毫无察觉,她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死死地盯着宋文君,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院墙外,瞬间的死寂之后,爆发出山洪海啸般的哗然!
“天爷!我听到了啥?不同意?”
“不是来认亲,是来拆婚的!还是当着全村人的面!”
“完了,完了!林家这下脸可丢到姥姥家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我就说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有那么容易!这下好了,鸡也杀了,人也得罪了,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嘲笑、惊愕、幸灾乐祸……各种目光瞬间聚焦在院子中央,像无数把刀子,将林家人的尊严切割得支离破碎。
而在这场风暴的中心,只有林晚秋,在最初的错愕之后,眼底深处,竟然缓缓地,升起了一丝……狂喜。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这位高高在上的婆婆大人,简直是来解救她的“神兵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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