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谢流云才折好信笺，小心翼翼地放回木匣。月光恰好照亮他的脸。那张俊美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可眼角却有了湿润。
“卫将军亡妻苏晚晴”他的嗓音沙哑得厉害，“是我的师父，也是镇厄司的长老之一!”
镇厄司的长老?
看见裴书尽不解的表情，谢流云解下悬挂在腰间的那块带有镇字的腰牌，递给他看:“这是镇厄司长老的腰牌!师父离开昆仑之前，将腰牌传给了我!”
他停顿了一下:“镇厄司独立于皇权之外，专门处理超凡之事。”
谢流云的语气变得复杂，“长老们信奉绝对的力量，见世间邪祟稍异动就镇压。”
“你师父也是这样吗?”裴书尽忍不住问。
“当然不是!”谢流云斩钉截铁地否认。
“她创立了红尘道。”提到师父的往事，谢流云眼里有了暖意，“师父说，妖邪怨戾都自人心而生，一味镇压治标不治本。要想根治，就得亲身入世，找到疏导人心的法子。”
裴书尽恍然:“她入世，是离开镇厄司，嫁给了卫文韬?”
“师父信上说，嫁入将军府后，发现了京城地脉的异变。”谢流云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查到了灾厄之源的存在。可镇厄司的人觉得她在胡闹，没人支持她。”
“她一个人?”裴书尽攥紧了衣摆。
“她孤立无援。灾厄之源的力量太强，每次探查都在吞噬她的生命。最后…”
谢流云的声音卡住了，用尽全力才将信末那句话说出来:
“流云，为师或许错了。然，人心那点微光虽渺小，或可燎原。若有朝一日汝见那束光，请代为师守护它。”
他猛地抬眼，望向裴书尽。
那目光前所未有的直接，清晰地映出了裴书尽的身影。“裴书尽，”谢流云郑重地叫着他的名字，“你，还有阿元，或许就是师父寻找的那束光。”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裴书尽，声音却坚决:“为了师父，我谢流云起誓，必尽全力护你们周全。”
夜渐渐深了。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两下。
裴书尽把阿元栖身的小木人轻轻放在床头，心头一片安宁。
前院传来琴声。
那琴声里不再冷若冰霜，带着股深沉的怀念，在夜风里一点点散开。
曲子弹完，四下寂静。
裴书尽听得出来，谢流云心里那层冰化了。
第二日清晨。
裴书尽走到前院，看到谢流云正在院中练剑。
剑招依旧精准，却少了往日的凌厉。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说话，但气氛和昨夜截然不同。
裴书尽烧好水，沏好茶，刚端起茶壶，谢流云便收剑过来。无言中，多了种从未有过的默契。
谢流云指尖轻敲剑柄，说道:“灾厄之源的邪力泄露愈发迅猛，不能再任其衍生新的漏洞了，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探寻其踪。”
“可是怎么主动找?”裴书尽有些疑惑。
“就从最近发生的失魂案开始!”谢流云缓缓解释道:“那些失魂的百姓应该是灾厄之源的头一批受害者，他们的魂魄肯定被引到了邪力最浓的地方。找到那儿，说不定就能揪出灾厄之源在地面最核心的孔窍。”
裴书尽一下子精神起来，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突破口。
可还没等他们动身，急促的拍门声就砰砰响起来，要把门板震碎的节奏，一下子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裴兄!不好了!城西贫民坊爆发时疫了!一夜之间上百人病倒，症状跟失魂案一模一样!眼见就要蔓延过来，裴兄，快随我一道往城外躲一躲。”门外的人语无伦次，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是住在隔壁的同僚王修撰。
裴书尽和谢流云对视一眼，眼神都沉了下来。
灾厄之源看来已经按捺不住了!它不再满足于一个个制造污秽节点，竟想把整座京城都变成滋养它的人间炼狱!贫民坊、疫病、失魂人，这哪是要找的线索?分明是烧到眼前的危机!
“走!”谢流云只说了一个字，身影就倏地掠过裴书尽身前，朝城西疾奔而去。裴书尽不敢耽搁，把阿元栖身的小木人紧紧护在怀里，拔腿追了上去。
城西贫民坊曾是裴书尽最熟悉的地方，他的家曾经在这里。
可此刻奔到街口，闻到的却是股让人作呕的气息，跟往日光景判若两人。那不是穷酸的味道，是死亡的腐臭混着草药的焦苦，再裹着层化不开的绝望，把整片坊区罩得严严实实。
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紧闭着门窗。偶尔有扇门开条缝，出来的人脸黄肌瘦，端着污秽的药渣匆匆倒在墙角，又慌慌张张缩回去。
“裴兄，你看!失魂了!”跟来的王修撰指着不远处墙角蜷缩的身影，惊叫失声。
裴书尽定睛一看，是个白发老妪，怀里死死抱着个冰凉的馒头，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对他们的到来毫无反应，这就是失魂的模样。
他认得这老妪，是街口卖馒头的王婆婆。他帮王婆婆写家书，她塞了两个热乎乎的馒头给他的情景突然浮现在眼前，他眼眶发热，只能拼命瞪大眼睛，怕眼泪滑下来。
“别愣着了，快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线索。”谢流云的声音将裴书尽从悲伤中拉回。
裴书尽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跟着谢流云在贫民坊里四处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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