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扑到梳妆台前。那面模糊的铜镜里，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形同鬼魅的样子——头发散乱，眼窝深陷，脸色青白，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不知是口水还是泪水的湿痕。
这不是他。
他是陆宴舟。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当朝驸马。是权倾朝野、令人敬畏的存在。
可镜中这个疯子是谁？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是这面镜子！是这面照出了他丑陋模样的镜子！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把他曾为沈知意梳头的半旧木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镜面砸去！
“哐啷——！”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
镜面应声而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将镜中那张扭曲的脸分割成无数破碎的残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映照出他一部分狰狞的面容，或绝望，或疯狂，或空洞。
他看着那些破碎的倒影，愣住了。
破碎的……就像她一样。
被他亲手打碎的……美好。
木梳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伸出手，指尖颤抖地抚摸着镜面上那些尖锐的裂痕。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仿佛触摸到了她最后那冰冷的肌肤。
“碎了……”他喃喃自语，眼神迷茫，“都碎了……”
也好。
碎了，就看不到这令人作呕的模样了。
碎了，就……都一样了。
他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瘆人。
从这一天起，陆宴舟的行为变得更加怪异。
他开始厌恶所有能映出影像的东西。不仅仅是镜子，还有光滑的瓷器，甚至是一盆清水。每当他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倒影，都会情绪失控，要么暴怒地将其打碎，要么惊恐地蜷缩起来，如同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老哑仆送来的饭菜，他要求只能用粗糙的木碗盛放。喝水的杯子，也换成了毫无光泽的粗陶。
他似乎是在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方式，试图抹去自己存在的痕迹，或者说，抹去那个让他自己都无法直视的、丑陋的“陆宴舟”的痕迹。
然而，外在的影像可以打碎，内心的幻影却愈发清晰。
没有了镜子的干扰，沈知意的“身影”在他周围出现得更加频繁，也更加“真实”。
她会“坐”在桌边，陪着他一起“用膳”——尽管他面前的木碗里，食物往往原封不动。
她会“站”在窗边，和他一起“眺望”院中那棵枯树——尽管窗外除了荒芜，别无他物。
她甚至会在他夜间惊醒、浑身冷汗时，“出现”在床边，用那种他记忆中的、温柔的眼神“安抚”他。
他开始习惯性地对着这些幻影说话。
“今天的粥……好像没那么冷了。”
“外面好像有鸟叫……你听见了吗？”
“我又做噩梦了……梦见你……浑身是血……”
他的语气越来越自然，仿佛她真的就在身边，从未离开。
有时，他会突然想起什么，急切地翻箱倒柜，找出一些他私藏起来的、属于她的旧物——一支她遗落的、早已干涸的胭脂管，一方她绣了一半、针脚稚嫩的帕子……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些东西，如同捧着绝世珍宝，送到幻影面前，献宝似的说道：“你看，这是你的……我还留着……”
然后，他会对着空气，露出一个满足而温柔的、却让人看了心头发酸的微笑。
现实与虚幻的界限，在他这里，已经彻底模糊，乃至消失了。
他活在一个由悔恨、记忆和幻觉共同构筑的、只有他和“她”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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