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上前试羹的是礼部尚书。他强撑威仪舀起一勺，闭眼吞下。
下一瞬，他双眼翻白，喉头痉挛，砰然倒地，四肢抽搐不止！
“中毒了！”有官员尖叫。
“护驾！快护驾！”
混乱中，紫袍老太监拄杖疾奔而来，颤抖着手扒开尚书眼皮，探其脉息，又凑近鼻尖嗅了半晌，忽然老泪纵横，嘶声喊道：
“无毒！他不是中毒……他是被味道吓晕的啊！”
全场死寂。
老太监仰天悲鸣：“这味儿……三十年前我在北境亲眼见过！灾民挖野蒜根，掺观音土蒸饼，吃多了肠断腹裂……就是这味儿！这根本不是饭，是地狱端出来的还魂汤！”
苏锦绣站在火焰中央，素衣猎猎，眼神冷如寒星。
“不是饭有毒。”她一字一顿，响彻四野，“是你们的良心，经不起回味。”
她挥手下令：“抬走昏厥者，继续分羹。下一个。”
无人再敢质疑。
一名名官员赤脚走过盐地，交出信物，捧起黑糊糊的羹汤，有的刚入口便呕吐不止，有的咬牙咽下后伏地痛哭。
有人撕毁俸册，有人当场请辞，更多人默默低头，像是第一次看清自己曾坐享的锦绣山河，竟是踩在万民枯骨之上。
而此刻，萧北辰静立于院角阴影中，披着兽皮斗篷，面容隐在帽檐之下。
他望着苏锦绣的背影，那单薄身躯撑起千钧道义的模样，让他心头剧烈震颤。
他握紧袖中半枚青铜鱼符，那是昨夜从密探身上搜出的前朝禁军信物——原来，不只是她在复仇。
整个京城都在这场“赎罪宴”中战栗。
就在此时，宫门方向急马狂驰，尘雪飞扬。
一名内侍滚落下马，跌跌撞撞冲进大堂，声音发抖：
“急报——陛下突发心悸，呕血不止，已卧床不起！”
随行太医低语数句，面色惨白：“脉象紊乱，极似……食毒后遗症。”
众人哗然回头，目光齐刷刷投向苏锦绣。
她站在高台之上，火光映照着她平静无波的脸。
良久，她缓缓转头，看向角落里的男人。
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北辰，你说，一个人若从未吃过苦，是不是连梦里都会中毒？”第32章 龙椅上的钉子，开始掉了
火光还在跳动，映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是未熄的余烬，又像是新生的火焰。
空气里仍弥漫着那股令人作呕却又无法回避的“赎罪羹”气息——那是饥饿的记忆，是被遗忘的惨痛，是权贵们从未正视过的民间哀鸣。
苏锦绣站在高台上，指尖微凉，心跳却如战鼓擂动。
她看着萧北辰一步步走向人群中央，披风猎猎，身影挺拔如松。
他原本只是个沉默寡言的猎户，是荒村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可此刻，他的每一步都踏出了尘封三十年的血泪史。
他从怀中取出一本残破的日志，封面已被烧尽，只剩焦黑的边角。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却依旧能辨出前朝官印与密档编号。
“我乃萧氏遗孤，先太子之子，守陵人萧北辰。”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寒夜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耳畔，“三十年前，朱氏篡统，屠宫夺位。先帝饮下‘五谷清露’，三日后七窍流血而亡——那所谓仙酿，实为掺入断肠草、砒霜与霉变粟米的毒羹！”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焚毁粮册，掩埋仓图，将天下丰年记作灾岁，再以赈灾之名搜刮民财。而真正懂粮、知土、能救万民于水火的苏氏女匠……”他目光缓缓转向苏锦绣，眼中翻涌着痛与敬，“便是你母亲。她因不肯伪造账本，被活活饿死在御膳监地牢，临终前只留下一句话——‘种地的人不死，粮食就不会绝’。”
苏锦绣眼眶骤热。
原来母亲不只是个乡野厨娘，她是前朝最后一位掌管全国农政膳食的女官，是唯一掌握“九省耕谱”与“灾年备荒秘方”的人。
而她的死，并非病故，而是殉道。
萧北辰将日志狠狠掷于地上，纸页散开，露出一幅幅手绘地图、一份份密报抄录，甚至还有先帝亲笔批注：“若百姓无饭吃，朕宁不做此君。”
“今日我不求复国。”他抬头环视百官，目光如刀，“我要的，是一个敢尝苦味的皇帝，一个记得自己坐在谁的尸骨上的朝廷！”
话音未落，远处宫门轰然开启。
雪花纷飞中，一道明黄身影缓步而来——竟是皇帝亲自驾临！
他未带仪仗，未穿龙袍，仅披一件素色貂氅，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显然病体未愈。
可他走得坚定，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穿过盐地，跨过碗阵，直面那口沸腾的巨锅。
所有官员屏息凝神，连呼吸都轻了三分。
皇帝的目光掠过铁锅、残碗、墙上用血染成的“饥”字旗，最终落在苏锦绣脸上。
他的眼神复杂至极，有愧，有惧，更有久违的清醒。
“你母亲……临终前，恨我吗？”他问，声音沙哑。
苏锦绣静静望着他，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了三十年前那个蜷缩在地牢角落、瘦骨嶙峋却依旧坚持画下最后一张育苗图的女人。
她摇头：“她说，恨没用，吃饱才有用。”
皇帝怔住。
良久，他缓缓走到灶前，亲手舀起一勺黑糊糊的羹汤，颤抖着送入口中。
咀嚼的动作极其缓慢，像在吞咽整个王朝的罪孽。
忽然，泪水滑落。
不是因为苦，而是因为——他尝到了。
他终于尝到了那些年被遮蔽、被粉饰、被无视的千万百姓口中之味。
他放下碗，当众解下腰间玉带——那象征天子权威的九龙金绦，轻轻放在灶台边缘。
“从今日起，‘膳情总驿’升格为‘民询院’，直属天子行在。”他声音低沉却清晰，“你若不信朕，便让这口锅，日日盯着金銮殿。”
说罢，转身离去，背影苍凉，却少了几分倨傲，多了一丝负重。
全场寂静无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中，苏锦绣才缓缓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萧北辰，唇角微颤，眼中泪光闪动：“咱们赢了。”
他却没有笑。
他抬手，轻轻拂去她发梢落下的雪粒，低声道：“不，锦绣，这才刚刚开始——”
他仰望皇宫方向，目光穿透风雪，仿佛已看到那座高高在上的金銮殿。
“你看，龙椅上的钉子，已经开始一颗颗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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