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堂寂静，唯余锅中翻滚之声，如冤魂低泣。
就在此时，户部侍郎猛地放下汤匙，脸色铁青，喉结剧烈滚动，似强压呕吐之意。
他霍然起身，袖袍翻飞，就要拂袖而去——
一道身影无声出现。
萧北辰不知何时已立于门侧，一身粗布猎装，肩背弓箭，面容冷峻如山岩。
他不动声色地横跨一步，恰好堵住去路。
众人尚未反应，只见他缓缓抬起手，递出一只青瓷小碟，釉色温润，纹路隐现龙鳞。
“大人且慢。”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字字清晰，“还有一道‘孝敬菜’未上。”户部侍郎喉头一哽，脸色由青转紫，手中汤匙“当啷”落地，在满堂死寂中撞出刺耳回响。
他嘴唇哆嗦着，想怒斥，却发不出声——那一碗混着霉米与石灰粉的“赈灾饭”还在胃里翻腾，而眼前这碟焦黑如炭的炖肉，竟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香气，似焦土之下埋着未熄的火种。
萧北辰站在他身前，不动如山。
粗布衣袖垂落，遮不住腕间一道陈年灼痕——那是宫墙夜火留下的印记。
他眼神冷得像冬河底的石，却又在侧首时，掠过苏锦绣所在的方向，悄然软了一瞬。
苏锦绣立于高台，鸦青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她没有看那颤抖的侍郎，而是缓缓抬手，揭开了身旁一口陶瓮的封泥。
一股浓烈的苦香冲天而起。
“二十年前，我娘是尚书府灶下婢，因懂御膳秘法，被你父亲诬陷盗取宫中食谱，活活杖毙在雪地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凿进人心，“临死前，她攥着一只铁勺，说‘这饭若没了良心，吃的人迟早要还’。”
她指向那盘焦黑的肉：“这勺子，是我熔了她遗物重铸时剩下的残渣，煨了七日野猪腿肉。骨已碎，味犹存——正如那些被你们踩进泥里的命。”
人群屏息。
有人低头看着自己碗中的浑浊米汤，突然眼眶泛红；有老臣颤抖着放下筷子，喃喃道：“原来……我们日日吃的，竟是这般来路？”
那户部侍郎终于崩溃，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却被身后随从慌忙扶住。
他嘶吼：“妖妇！你这是血口喷官！”
“我不是官。”苏锦绣轻笑，目光扫过全场，“但我记得每一笔账——柳河仓三万石粮霉变，你批文写‘颗粒无损’；云州百姓啃树皮，你奏折称‘民风淳朴，甘守清贫’。”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足音如鼓，“你说我是妖妇？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是你身上这件朝廷赐的蟒袍！”
话音落，九口大锅同时收火。
蒸汽散去，露出底下堆叠的破碗——全是各地灾民曾用来讨饭的家伙，如今被洗净晾干，一字排开，如同祭器。
就在此时，一声闷响自城门方向传来。
众人惊望，只见夜色中，一条人影踉跄奔来，扑倒在“讨饭碗”门前，双手捧起一只缺口陶碗，颤声道：“我也吃过那一锅……我婆娘饿死前，就靠着半碗这样的糊糊撑了三天……”
紧接着，第二只碗出现，第三只、第五只……不过半个时辰，整条街的石阶已被数百只破碗铺满，每只底下压着纸条，墨迹深浅不一，有的用炭写，有的以血书，内容却惊人一致：
“我也吃过那一锅。”
烛火映照下，碗沿磕碰轻响，宛如低语。
屋顶上，寒风凛冽。
苏锦绣披着旧袄，静静望着这片由苦难堆砌而成的“海”。
她指尖抚过瓦片边缘，忽然轻声道：“他们开始认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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