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猛地抬头。
“他没说你的名字，只说张府有个‘懂兵法、知地形的奇女子’，帮着破了他的局。”张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李斯的门生点名要见‘这样的人’，父亲正拖着，说你只是个普通文书。”
寒风从密道里灌出来，带着泥土的腥气。苏沐忽然明白，李嵩到最后，还是想拉她垫背——他或许猜不出她的来历，却知道“奇女子”这三个字，足以让咸阳的人警惕。
“不能让他们找到我。”苏沐道，“李斯的人最擅长罗织罪名，若被他们盯上，不仅是我，张府也会被拖下水。”
“我知道。”张良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陶埙，“这是去铁匠铺的信物，墨矩的人说，见埙如见令。”他顿了顿，将陶埙塞进她手里，指尖相触时，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你……”张良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顺着密道走，能到城外的乱葬岗，那里有墨家的人接应。”
苏沐点头，转身就要钻进密道，却被他叫住。
“苏沐，”少年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藏着什么秘密……活下去。”
苏沐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身影很快消失在密道的黑暗中。
张良站在原地，看着暗门缓缓合上，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光亮，才握紧了拳头。他想起父亲刚才说的话——“有些龙，不到腾渊的时候，就得藏着。她现在就是那条潜龙，动了，就是死路。”
他不懂什么潜龙勿用，只知道不能让她出事。那个在西仓救下孩童、在粮仓前护住百姓、在夜色里用智谋破局的女子，不该死在咸阳来的刀笔之下。
***密道里又黑又长，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地回响。苏沐摸着墙壁往前走，指尖触到粗糙的砖石，忽然想起张良最后那句话——“活下去”。
原来，他终究还是信她的。
走到出口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乱葬岗上，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汉子正等着，见了陶埙，立刻引着她往铁匠铺走。
铁匠铺的门紧闭着，敲了三下后，门开了道缝，露出双警惕的眼睛。看清陶埙，才将门推开。
铺子里弥漫着铁屑的味道，一个瘸腿的老铁匠正在打铁，火星子溅在地上，像散落的星子。见苏沐进来，他放下锤子，指了指里间：“墨矩先生说，让你在这儿住到‘风平’为止。”
里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墙上挂着幅模糊的舆图，上面用朱砂标着密密麻麻的小点——都是墨家在各国的据点。
苏沐坐在桌前，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潜龙勿用。
或许，她确实太急了。急着破局，急着救人，急着在乱世里站稳脚跟，却忘了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李斯门生的到来，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的锋芒。
她从怀里掏出那枚墨家令牌，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令牌上投下一小块光斑，像枚安静的印章。
活下去。
不仅要活下去，还要藏好爪牙，磨利心智，等风来。
铁匠铺的锤子声又响了起来，“叮叮当当”的，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苏沐看着那跳跃的火星，忽然笑了。
潜龙在渊，未必不是好事。至少，能看清水面下的暗流，等到最合适的时机，一跃而起。
她有的是耐心。
铁匠铺的锤子声敲到第七下时，苏沐把最后一块粟米饼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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