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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在正厅的一番话,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张府激起的涟漪并未立刻散去。
第二日清晨,陈先生交给她的活计变了——不再是整理陈年旧简,而是让她核对张府当下的用度账册。那些记录着柴米油盐、车马修缮的账簿,琐碎却真实,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个世家在乱世中精打细算的窘迫。
“家主说,你对账目的事敏感,让你看看这些,有没有能省的地方。”陈先生的语气比往日温和了些,却仍带着几分谨慎,“只是……府里的规矩,女子不得干政,这些账你看看就好,不必多说。”
苏沐心头微沉,面上却应得恭敬:“民女明白,多谢先生提醒。”
她知道,陈先生的话,多半是张平的意思。昨日在正厅,她虽凭“财政漏勺”之说崭露头角,却也触碰到了这个时代最深的忌讳——女子论政。
韩国虽有宣太后、郑袖等女子干政的先例,但那是王室后宫的特例。对于世家而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仍是铁律,更何况是议论国事、指点财政?张平肯让她核对府内账册,已是破格,却绝无可能让她真正参与到决策中去。
这便是她必须面对的“女子之限”。
苏沐沉下心,开始核对账册。张府的用度确实已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每月给秦吏的“孝敬”占了三成支出,仆役的月钱减了又减,连张平自己的笔墨,都换成了最普通的麻纸。
她很快发现了几处可以优化的地方:比如采买杂物的仆役,每次都多报两成损耗,积少成多便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比如府里的车马,修缮费高得离谱,显然是管事与外面的车行勾结虚报。
这些问题,她记在一张小纸条上,却没有立刻交给陈先生。
傍晚时分,子默来了书房,显然是来问账目的事。陈先生看了苏沐一眼,示意她开口。
苏沐将纸条递过去,声音平淡:“这些是民女看到的几处小疏漏,或许能省些钱。”
子默接过纸条,看了片刻,眉头微挑:“采买虚报、修缮勾结……你倒是看得仔细。”他抬头看向苏沐,“就这些?”
苏沐点头:“是,民女只懂这些琐碎的事。”
子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我知道了。”转身离开了书房。
陈先生看着子默的背影,叹了口气:“苏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该懂的。”
“民女懂。”苏沐垂下眼,“女子家,管好柴米油盐就够了。”
可她心里清楚,这“柴米油盐”的边界,是别人划给她的,她若真的认了,这辈子都只能困在这方寸之地。
几日后,张府要给咸阳的秦廷送“贺礼”——韩亡之后,旧臣向新主表忠心的例行公事。管事们围着一堆玉器、丝绸争论不休,选来选去都觉得不合适,要么太贵重(府里拿不出),要么太寒酸(怕触怒秦廷)。
子默在一旁听着,眉头紧锁。张平的意思是,这贺礼既要显出诚意,又不能显得张府仍有雄厚财力(免得被秦廷猜忌),分寸极难拿捏。
苏沐恰好来送核对好的账册,听到了几句,脚步微顿。
她放下账册,没说话,转身往外走,却在门口被子默叫住:“苏姑娘,你有想法?”
苏沐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争论的管事,又看了看子默,低声道:“民女不敢妄言,只是觉得……送礼,未必非要送贵重之物。”
“哦?”子默来了兴致,“那送什么?”
“送‘心’。”苏沐的目光落在案上的一卷竹简上,“秦灭韩,为的是统一。秦王想要的,或许不只是土地,还有天下人对‘秦制’的认同。”
她顿了顿,看着子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如送一份‘韩地风俗考’——记录新郑的乡俗、百姓的生计、地方的利弊。对秦廷治理韩地而言,这或许比玉器丝绸更有用。”
这话一出,不仅管事们愣住了,连子默都怔在原地。
送地图、送户籍,是投降的惯例;送珍宝、送美人,是讨好的手段。可送“风俗考”,却是将韩国旧地的“软肋”与“肌理”赤裸裸地展现在新主面前,看似示弱,实则是一种更深的“示诚”——我把家底都给你看了,任你处置。
这正是摸准了秦王政“欲治天下”的心思。
子默的眼中闪过一丝震动,他看着苏沐,仿佛第一次认识她:“这……是谁教你的?”
“没人教。”苏沐垂下眼,“民女只是想,若是有人要管治一个新地方,总得先知道那里的人爱吃什么、怕什么,不然怎么管得好?”她故意说得直白,像个不懂政治的村姑在说家常。
子默却抚掌道:“说得好!‘知其俗,方能治其民’,这道理,多少文士都想不明白!”他转身就往外走,“我这就去告诉家主!”
管事们面面相觑,看向苏沐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好奇或轻视,而是带着几分敬畏。
苏沐站在原地,心里却没有半分得意。她知道,这“风俗考”的建议再好,最终也只会记在张平或子默的功劳簿上,没人会提起她这个“女子”。
果然,第二日张平便拍板定了主意,命幕僚们整理韩地风俗,加急送往咸阳。府里上下都称赞家主与子默先生“深谋远虑”,没人记得那个提出建议的孤女。
苏沐依旧每日核对账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直到那日,她在回廊遇到张良。少年手里拿着一卷刚整理好的“风俗考”初稿,看到她时,忽然停下脚步。
“那建议,是你提的吧?”他开门见山,眼神清亮。
苏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为何不说出来?”张良问,“这能让你在张府过得更好。”
“说了,又能如何?”苏沐反问,“难道张府会让一个女子去咸阳送贺礼?还是会让我参与幕僚议事?”
张良语塞。他虽年少,却也懂这时代的规矩——女子的名字,连族谱上都只能依附于父兄丈夫,又怎能出现在给秦王的文书里?
“可这对你不公平。”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愤愤不平。
“公平?”苏沐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又有几分通透,“公子觉得,这乱世里,有多少人能活得‘公平’?韩王公平吗?那些死在秦兵刀下的百姓公平吗?我一个孤女,能活着,能有地方遮风避雨,已经算‘公平’了。”
她顿了顿,看着张良的眼睛:“至于想法……只要能派上用场,是谁说的,又有什么关系?”
张良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比府里那些整日唉声叹气的文士更清醒,也更……隐忍。她像一株生长在石缝里的草,知道自己的局限,却也在悄悄积蓄着力量。
“你说得对。”少年收起书简,“但你的想法,我记下了。”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更沉稳了些。
苏沐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
她知道,“女子之限”不是一天两天能打破的。在这个男权至上的时代,她的智慧,注定只能先藏在暗处,像一把锋利的刀,暂时收在鞘中。
但鞘中的刀,未必不会有出鞘的一天。
夕阳西下,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苏沐握紧了手中的账册,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要等,等一个能让“女子之限”不再是限的时机。而在此之前,她要做的,就是先活下去,活得比谁都更坚韧。
回廊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吹起她的衣角,也吹起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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