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还好吗？”陈昊天干涩地问。
“好什么呀！”大妈叹了口气，“之前多精神一小伙子，后来就像霜打的茄子。走的时候，就拖着个破行李箱，怪可怜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哦，他好像还念叨着什么‘保险’、‘骗子’什么的……造孽哦……”
“保险……骗子……”
这两个词，像两记无声的惊雷，在陈昊天耳边轰然炸响。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楼的。他站在嘈杂脏乱的巷口，看着眼前为生存挣扎奔忙的人群，又回头望了望远处那片象征着精英与成功的、灯火辉煌的CBD金融区。
两个世界，割裂而又诡异并存。
而他，从一个世界挣扎着爬向了另一个，以为登上了高峰，此刻却发现自己悬在悬崖边缘，脚下是赵小兵坠落时扬起的、令人窒息尘埃。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下一盘棋，遵循棋局的规则。直到此刻，他才真切地感受到，这盘棋的每一步，碾过的都是活生生的人，是希望，是人生。
赵小兵的悲剧，不是偶然，是这个系统运行下的必然产物。而他陈昊天，不仅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推动者。
那无声的惊雷，
没有劈向别处，
正正地劈在了他精心构建的、
用以自我欺骗的道德壁垒之上。
裂痕，从内部蔓延开来。
鼎峰科技的项目最终还是丢了。消息传来时，办公区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没有人公开议论，但那些投向陈昊天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审视，仿佛在说：“看吧，坚持所谓原则的下场。”
苏妮娜把他叫进办公室，没有预想中的斥责，只是将一份文件丢在桌上，语气冷淡：“鼎峰那边，周宏伟他们签了。这是他们最终的方案要点，你看看。”
陈昊天拿起文件，快速浏览。条款激进，保费压得极低，对几个关键风险点的描述语焉不详，甚至有明显规避核心责任的嫌疑。这是一份典型的、为拿下订单而不惜埋下重大隐患的“胜利果实”。
“他们承诺了太多我们无法保证的东西。”陈昊天放下文件，声音有些发紧。
“那又怎样？”苏妮娜挑眉，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客户要的是低价和承诺，不是风险提示。周宏伟抓住了这一点，所以他赢了。而你，陈昊天，你输掉了林总寄予厚望的项目，就因为你那点不合时宜的‘坚持’。”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这个行业，乃至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靠‘正确’活着，而是靠‘赢’活着。你觉得自己比周宏伟高尚？等他拿着鼎峰的巨额佣金，在王副总那里更进一步的时候，谁还会在乎他的手段是否干净？人们只会看到他成功了。”
陈昊天无言以对。苏妮娜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最后一点侥幸。他以为自己做出了更“正确”的选择，结果却证明，在现实的评判体系里，他是个失败的傻瓜。
“出去吧。”苏妮娜挥挥手，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好好想想，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是抱着你的原则穷困潦倒，还是踩着规则的边缘，站到高处。”
陈昊天麻木地走出办公室。他没有回工位，而是走进了洗手间。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需要冷水来让自己清醒。
他拧开水龙头，双手撑在冰冷的陶瓷台面上，低头看着水流冲击着漩涡。抬起头时，镜子里映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带着血丝，嘴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很紧。眼神深处，不再是初入行时的清澈和理想主义，也不是近期刻意模仿的林渊式的深沉，而是一种……混杂着迷茫、挣扎和一丝尚未完全泯灭的痛苦的浑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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