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圣旨既下，便再无转圜余地。
江黎甚至没有在宫中多做停留，径直回了谢府。
“春秀！”人未至，声先到。
早已得到消息、翘首以盼的春秀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欣喜：
“姑娘！”
这一声“姑娘”喊得江黎心头微涩，随即又是一片豁然开朗。
是啊，她不再是“谢夫人”，她是将军府的江黎，江姑娘。
“传我令，”江黎语速极快，条理清晰，“一队人清点核对我剩余的嫁妆单子，凡我带来之物，一针一线不得遗漏。二队人收拾我房中私物、书籍。三队人负责装箱、搬运。动作要快，在我回来之前，务必完成！”
“是！”春秀响亮应声，立刻带着早已安排好的心腹下人行动起来。
整个谢府的下人，此刻竟有大半听候江黎调遣。
动作迅捷，秩序井然，与平日里后宅的温吞氛围截然不同。
江黎则翻身上马，直奔京郊大营——
她还有军务需要交接，紫竹林一战的后续安排，远比收拾这残破的婚姻更重要。
……
谢时韫是浑浑噩噩回到府中的。
金殿之上，江黎那决绝的背影如同魔咒在他脑中盘旋。
同僚们各异的目光，皇帝那句“识人不明”的评价，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皇宫。
然而，甫一踏入府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愣在当场。
府内一片忙乱，却并非无章。
下人们抬着一个个沉甸甸的箱笼，正络绎不绝地往门外停着的、带有将军府徽记的马车上搬运。
库房大开，里面原本堆积如山的、属于江黎的嫁妆正在被快速清点运出。
“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谢时韫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下人们动作一顿，面露为难，却无人真的停下。
一位显然是将军府过来的管事妈妈上前，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谢大人，我等奉我家小姐之命，取回嫁妆。有和离圣旨在此，还望大人行个方便，莫要阻拦。”
“小姐？”谢时韫被这个称呼刺了一下，随即怒火更炽，“这里还是谢府！轮不到你们放肆！江黎呢？让她来见我！”
“时韫？这是怎么了？”
沈晚宁听到动静，从旁院扭着腰肢走出来。
看到这搬家的阵势，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快意。
她以为江黎是灰溜溜地被赶出去了。
她走上前，假意劝道：
“姐姐这是何必呢？就算要和离，也不必如此着急，倒像是我们谢府容不下人似的……”
她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挑衅看向那些忙碌的下人：
“还是说，姐姐是怕留久了，看到我与时韫恩爱，心里难受？”
“啪——！”
一声清脆的马鞭炸响，并非抽在人身上，却是重重地甩在沈晚宁脚边的青石板上，溅起几点火星子。
沈晚宁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花容失色。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江黎不知何时已回来，正端坐马上，眼神睥睨地看着沈晚宁。
“我与谢时韫已和离，与这谢府再无瓜葛。搬我自己的东西，何须看你脸色？”
江黎语气淡漠：
“还有，我再说最后一次，莫要与我姊妹相称。谢时韫肯高看你一眼收留你，可我将军府的门槛你攀不上。”
这话与当初在院中几乎无异，但此刻听来，分量却重了千钧。
沈晚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羞愤难当。
谢时韫本就因江黎一声不吭和离的事心烦意乱。
此刻就更想拿出往日夫君的威严压她一头：
“江黎！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即便和离，难道就不能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江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谢时韫，在你纵容她登堂入室，在你为她抢我伤药、欲对我动刑之时，可曾想过‘好聚好散’？”
她目光扫过这熟悉又陌生的府邸，掠过那棵被砍倒的杏树。
最终落回谢时韫脸上，带着一丝彻底的厌倦。
“五年光阴，我就当喂了狗。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清了。”
说完，她不再看他们二人。
径直策马行至装车完毕的队伍前，对管事妈妈颔首：“出发，回府。”
“是，小姐！”
车队缓缓启动，江黎骑着马，走在最前方，背影决绝，没有丝毫留恋。
谢时韫下意识追出几步，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他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着江黎一切痕迹的箱笼被拉走，看着她本人消失在长街尽头。
原本因为搬运而显得有些拥挤吵闹的府邸，随着车队离去，瞬间陷入一种死寂的空旷。
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更添萧瑟。
沈晚宁小心翼翼地凑上来，想去拉他的手：
“时韫，走了也好，以后就我们……”
“滚！”
谢时韫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暴躁。
沈晚宁被他吓得呆住，不敢再言语。
谢时韫独自一人，失魂落魄地走回府内。
经过那棵倒下的杏树时，他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那断裂的树干。
他曾在这里，与她一起种下，笑着说要等她酿杏花酒。
如今，树倒了，人走了。
他缓缓蹲下身，抓起一把混着残叶的泥土，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底。
这府邸，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冷得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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