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针线穿过厚重布料的细微“嗤嗤”声。一种无声的、专注到极致的张力弥漫在空气中。李淑兰和王大嫂大气都不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朵正在红土布上一点点绽放的、即将震惊所有人的牡丹。
严强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吊梢眼死死盯着那块红布上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华贵的牡丹轮廓，又看看自己面前那堆杂乱破败的碎布头，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失落感和嫉妒如同毒藤般紧紧缠住了心脏。凭什么？就凭那几下针线活儿？凭什么她就能做出这么好看的东西，就能让人捧着钱来求？他粗糙的手指狠狠揪住一团乱糟糟的线头，几乎要把它扯断。
三天后，恰逢高沟公社大集。
雪后的阳光难得慷慨，晒谷场上积雪融化了大半，露出底下冻得硬邦邦的黄土。人声鼎沸，各种小摊沿着简陋的土路两边排开，空气中混杂着牲畜粪便、油炸面食、劣质烟草和冻白菜的复杂气味。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熟人打招呼的笑骂声，汇成一股充满烟火气的洪流。
柳树屯的张桂花果然在集上最显眼的位置摆了个摊子。几张破木板拼成的简易台子上，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上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摞浅蓝色的“荷花裙”。腰间的红布带鲜艳夺目，几朵粉色“荷花”在裙摆上张扬地开放着。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罩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刻意挤出来的热情笑容，正唾沫横飞地招揽生意：
“瞧一瞧看一看啊！最新款‘荷花裙’！城里姑娘都抢着穿的时髦货！布料厚实，绣花精美！只要五块钱！五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比知青点那八块钱的便宜多了啊！数量有限，抓紧抢啊！”
她刻意拔高的嗓门在嘈杂的集市上也显得格外突出。
好几个爱俏的大姑娘小媳妇围在摊子前，拿起裙子翻来覆去地看，摸着那粗糙的绣花和浆洗得发硬的廉价土布，脸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五块钱确实便宜，但这做工……实在谈不上精美，比她们印象中严荷做的那条差远了。
“张婶子，这绣花……有点糙了吧？针脚也大。”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小声嘀咕。
“哎呀你懂啥！”张桂花立刻拉下脸，“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五块钱你还想买金线绣的凤凰啊？能穿就行！这花样就是最新的！你嫌糙？嫌糙你去买贵的啊！”她翻了个白眼，满脸的不耐烦。
那姑娘被噎得满脸通红，悻悻地放下了裙子。
就在集市的热闹达到一个小高潮时，人群外围忽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李淑兰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了喧嚣：
“让一让！让一让啊！新鲜出炉的好东西！高沟公社独一份儿！”
只见李淑兰和王大嫂一左一右，像两个护法金刚，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衣物，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径直走到了张桂花摊子正对面一块稍微干净的空地上。两人动作麻利地抖开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旧床单铺在地上，然后，李淑兰深吸一口气，手腕一抖——
哗！
如同火焰燎原！
一件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华美与震撼的裙子，在冬日的阳光下豁然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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